透明酒液倒在伤口血肉处时,霍晖颤抖的更加剧烈,却不见他丝毫的软弱无力的发出痛吼。几乎是把下唇咬出了血,极端的挺直了腰板,让伤口合上后用撕成长条的衣料紧紧缠住。
明徽很确定自己已经是看傻了,跟着心肝脾肺也开始疼了起来。
“我知你对先生有情,现下我能信的人也只有你一个了。想个办法把信息传去怀王府……蜀王反了……”
明徽诧异的皱紧眉心,下意识的问道,“蜀王造反,关先生何时?”
已是危机时刻,霍晖那张高傲冷漠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你是白痴吗”的深色。明徽急忙闭嘴,心道自己这么明知故问嘛,难道自己天天往严光龄屋里跑,还不清楚其中门道?
从第一次看到蜀王明目张胆的送礼,到严光龄没日没夜的去赴宴,每次都要被灌个酩酊大醉。从严光龄目光一日日的疲惫,到近期每日睡不了几个时辰……终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或者这么一个有能力平定倭乱的封疆大吏,被贬官至此本就是场安排。
“这是信物,你到了怀王府把物件给看门侍卫,他们会带你去见……怀王的。”霍晖缓着最后一口气,双瞳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涣散,手指无力的把一块玉交给明徽。
“那你呢……”明徽接过信物,也没看清是什么,匆忙放进怀里后,继续听着交代。
“莲花胡同倒数第二的院里里有个姓刘的大夫,你把我送到哪儿即可……”
霍晖终是撑不住的倒在自己身上,明徽不经看向对方被血浸湿的背脊,却看到那处小伤叠着旧伤,层层叠叠的伤口狰狞着像无数条长蛇般可怖,似是长年累月的遭人施虐。
霍晖……明徽……是否名里有个同了音的字,连经历都似乎相似起来。
仿佛命中注定要有这么一劫。明徽搀扶着霍晖跨过地上的尸体,步伐沉重的往外走去,一路上四周静的落针可闻,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惊的,冷汗落下时混在霍晖的血中,错综复杂的味道似宿命般不足为外人道。
夜,漆黑如墨。心,灼痛去火。
明徽撑着力气,把霍晖送上了自家的马车,交代好那小厮位置后,把身上所有的银子一股脑全塞了过去。
那小厮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接过明徽递过来的打赏时,滑腻的,带有血腥味的触觉还是把他吓的惊呼出声。
“来不及解释了,做好你本分的事就够了!”明徽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绝对骇人极了,幸好他今日穿的外袍颜色重,在夜色里分辨不出到底是血渍,还是污渍。
但搀扶了霍晖一道,手上大概已经被血染红了个彻底。
明徽望着惊惧的小厮一路架马远去,心想第二天也不用他解释,严府满院被屠的消息足够立刻传遍满县城。可是事件关键的钥匙却在命运一步步安排下落在自己手心,明徽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却看天边刚才还明亮的月亮已被乌云覆盖,世上最无指引他前行的明灯。
不……
轰隆一声猛雷爆响,明徽咬紧牙关,挣扎着从地面上爬起。
他才不要认命,他才不要被命运磋磨,他才不要当个什么也做不了的废物。
就算,就算不是为了救严光龄,难道自己要缩进个王八壳子里装作什么都不知,什么都没发生吗。不可能的,明徽用尽力气往一个方向跑去,他知道肯定有人会帮他,远远还没到末路。
一直强撑着一口气,等看到眼前出现的人影时,明徽才终于放下心来。衙门牢房处看门的侍卫早和他相熟,隔着一条街的距离,便吆喝着把燕斐青叫了出来。
“大哥……”明徽知道此时此不该允许有这种脆弱的情绪出现在心中,可看着燕斐青高大挺拔的身影慢慢靠近自己时,那股对命运的无力感还是摧枯拉朽的袭来。
可他却不想在哭了,只红着眼眶用力靠了上去,跌倒在燕斐青永远温暖的怀抱里。
燕斐青一惯的温柔,满是厚茧的大手覆盖在明徽已经有些松散的发间,彼此默契的沉默片刻,几乎同时发声。
“发生什么事了,难过成这样。”
“大哥,我要立刻出城,你有法子嘛?”
两人四目相对,漆黑的眸子里唯留下对方身影。
燕斐青呼吸一滞,眉心微微蹙起,却抿唇轻笑,“明徽想要办的事,大哥一定拼尽全力去成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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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暴雨
明徽听后呼吸一促,他努力抬头仰望燕斐青嘴角温柔的弧度,心跳瞬间变得不再那么焦躁的剧烈。
燕斐青声音低沉而有力,他说有办法,那么就算走到绝路上,也能遇到逢生的机缘。
明徽信他,因为他们都百折不挠,没有一刻被命运击到过。他们曾经都被千万事压迫着把生命递送给阎罗,却因为心底里的一线希冀存活。
别怕,别慌……
燕斐青牵起明徽的手,就像七年前的阴雨天里,徐妧儿陨命,他也是这么牵着仅有十岁的小明徽,一步步往虞府走去。
“你先在衙门牢口的后门等着,大哥去想办法。”燕斐青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揉了揉明徽通红的脸颊后踏进衙门内院。
已是夜里的牢门处相比青天白日,到底是多了些阴森和可怖。明徽把染血过多的外袍扔给了霍晖,自己现在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袍,被刺骨的风吹过,冻的直打寒战。
燕斐青远远的看见了,急忙把自己外衣脱下来递过去,手中推着的板车上亦然躺着两具看不出年龄的尸体,即使已经被厚厚几层茅草覆盖,也难掩已经发腐的恶臭。
“每月牢里总会有那么一两具或是暴毙,或是病死的犯人。要是赶上无人认领,也无银两留下,上头嫌晦气,便会叫我们夜里出城把尸体埋到无人的荒地处。”燕斐青望着明徽眼里的不适,急忙解释道,“这两具尸体本该今日送去埋的,但大伙儿都嫌天气阴寒,不吉利。索性正好赶上了,我便接了这活儿。”
明徽望着有些担心又神情肃然的燕斐青,心里某些地方本该是欲壑难填的,突然却觉得满足了。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抵不过人性中温暖柔软的那一面,像晨起的第一缕阳光,像春日里开的第一束桃花,像所有内心澎湃下后的一滴名为感动的泪水。
“走吧,咱们一起。”
明徽在前面牵着马,马后跟着亦步亦趋推车的燕斐青。
守门的卫所士兵像是早已习惯了衙门牢房处半夜往外送死尸的惯例,负责开门的兵将看了看燕斐青的腰牌,挥手便让下面的兵卒开了侧城门。只是他看向明徽瘦弱的小身板时,颇有些好奇现在这世道人人都能吃的饱,怎么衙门处收人还收这么不能经事的。
话说明徽也想着帮燕斐青推推尸体的,可惜自己这具没啥福气的身体实在娇矜,又是跑着了一路,又是心神焦惧,连丁点力气都不复存在。
于是到了荒野处开始埋死人时,燕斐青又是叹了口气,把想帮忙的明徽抱起放在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自己则干净利落的从板车上扛下尸体。挖深坑,放死尸,填土铺平,一气呵成!
“以前在边关打仗的时候,每次和敌军交战后,我们就是这样把弟兄们一个个从死人堆里挑捡出来,然后在埋进营边的荒地里。夜里枯树上有野鸦哀叫,众将士们无一不是满脸泪水……也不知我死的时候,谁还能给我哭一哭,别像这些无名尸一般,到了地下也无人祭拜。”
燕斐青喃喃低语着,填完最后一个坑,抬手本想抹把汗水,却发觉不知不觉中,天际已经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
“大哥,我怕耽误了哪怕一刻钟,严先生也有生命之危。”
明徽自是早早把事件全部交代给了燕斐青。此时此刻看着大雨将至,两人快速上马往怀王所在的州府赶去。
一路上惊雷闪电阵阵袭来,大雨忽的宛如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的打了下来,细丝被大风穿斜,顺着土路两边的树枝缠绕摇曳滚落在两人身上。
燕斐青怕明徽受了冻,骑马时把对方裹在怀里牢牢圈住。他从京城来到蜀地,又从州府到眉阳,走的便是这条刚修了不久的官道。骑马经过时,泥泞溅在周边的野草上,发出滴答响声,夜里听着却格外顺耳。
明徽被马疾行时震的大腿根深痛,却不敢轻易露出半点不适,只强忍着一路上颠簸,终于在天蒙蒙亮时到了州府。
燕斐青把自己的路引交给守门的将士,守门卫士一番检查后,才将两人放进城内,可见最近真的不太平,是要有风云变故了。
凡人员远离所居之外,都需由当地衙门批一份通行证公文,名叫路引。若无路引或与之不符者,是要依律治罪的。这也是当时明徽放弃主动逃离虞家的重要原因之一,都以为现代交通管理严格,其实人家古代人想的花样更多,电视剧里所表现的轻松日常,果然都是骗人的。
因怀王这个弟弟并不受圣上在意,虽没有刻意怠慢,也不曾真心偏宠,连府邸也建在州府的边缘地带,和蜀王正儿八经市中心九十多亩的府邸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也幸好是这一点,晨起雨停了没多久,明徽和燕斐青已经到了怀王府邸的大街门口。此时此刻,两人被夜里的狂风骤雨淋的发丝松散,衣服几乎东歪西扭,破败不堪的模样,活像要饭的叫花子。
而守在怀王门口正打哈欠的洒扫小厮确实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远远的看到一高一矮两位邋遢缭乱的破落户往自家大门走来,心里直腹诽晦气,正打算扬起扫帚赶人时,那矮个子的先开了口。
“麻烦小哥把这物件给怀王,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亲自禀告。”明徽着急忙慌的从怀里掏出那块霍晖交给他的信物,因经过一夜雨水浸以,已经没了最开始的血污。
那负责洒扫的小厮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后直瞧不起人的嚷嚷道,“什么稀罕的玩意儿,王府是你想进就能进的,想通传就通传的,叫花子要饭也离远点,王府可不是你可以随便攀扯的地方。”
“……”妈的。明徽摸了把脸上未干透的雨珠,心里气的直骂娘。
燕斐青已经被对方说的不痛快了,本要走过理论一二时,明徽索性把自己脖子上一直带着的母亲遗物递了过去,“就当劳烦小哥帮忙给府里管家传个话,这玉佩该是值几个钱的,全当我请小哥吃酒了。”
燕斐青大惊,刚想夺过明徽手中玉佩,不许他就这么顺手把如此贵重的东西胡乱送人。明徽急忙低声劝道,“放心吧,过不了一会儿,他得屁滚尿流的求着咱们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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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往事不堪回首1.0
一夜风雨捉摸不透,赵三管家晨起刚睁开眼,便开始指挥前院的奴仆开始洒扫王府满地的落叶枯枝。不巧他刚从主子的正院里出来,迎面就看到负责扫大门石阶的一呆愣小厮往自己跟前撞。
“哎呦,你手里拿的什么玩意儿,嗑的我肩膀生疼。”赵三管家险先想一脚把人踢远,又怕这没长眼的小厮鬼哭狼嚎,惹恼院内刚服药后休息的主子。
“是……是正门外两叫花子……想见王爷……”
那小厮被推了个趔趄,稳住脚跟后犹豫着把第一块雕刻着梅花的玉递了过去,“喏,赵管家,这是他们让我带给你看的信物。”
“……”赵三管家见对面小厮贼眉鼠眼,心虚着把另一块显然并不属于自己的玉偷摸往怀里掖,只差一口唾沫啐在对方脸上,“咱们王爷什么品性你早该知道,私留外人给的贿赂,我看你的狗爪子是不想要了。”
赵三管家恼火的直瞪了过去,冷着脸毫不客气的伸手从对方怀里把另一块玉掏了出来。
本一开始只当是寻常信物,想着等王爷一夜未眠,休憩到中午后再递上去。赵三管家不由掂量起两块玉放在手心。
这么一看,突然发觉事情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对劲了。两块独山玉同样的温润通透,干净粹然,一枚雕刻着梅花栩栩如生,另一枚海棠无香却似黯然绽放。虽纹路个自不同,放在一起却在崎岖的边缘处合成了一块。
不好……赵三管家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终于想起来那枚梅花玉佩不就是王妃给自家小主子的遗物吗!那么底下的海棠玉佩……
赵三管家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忙推开怀王正院的大门,一路胆战心惊的跑了进去。
明徽淋了一夜的雨,又不像燕斐青那般身强力壮,只累的抱膝蹲坐在石阶上,全然顾不上有什么形象可言。
旁边的燕斐青眼睛发沉的盯着王府大门,似要蹬出个窟窿来。也不知等了多久,吱呀一声,果然有人出来迎接。
“小的有眼无珠,还请贵人移步正院。”赵三管家从王府内院轻悄悄的退出,到了外院却火急火燎的跑了起来,直心惊的看到王府门口的两人。
明徽冷脸望着那跟在管家后面做小伏低的洒扫小厮,叹了口气从石阶处踉跄站起,被燕斐青搀扶着往王府内走去。
哎……有时候也怨不得世人拜高踩低,跟小人较劲才没意思。
两人落魄潦乱,连衣袍脚底都是一路风雨中溅上的淤泥,明徽身体打小单薄,现下脸色越发苍白如纸,唇上更是不见血色。只是他目光如炬,即使骨头都咯咯作响的发痛,他依旧挺直腰板,如松如柏。
王府外院到会客厅其实有一段很长的正路,赵三心里怕主子惦记,便抄了近路,速度最快的把两人带到了怀王跟前。
会客厅外种了约摸十来棵的桃树,风雨过去不见凋零,反冒出来不少含羞待放的花骨朵,怯粉色的好看。明徽远远的望见正堂黑漆木椅上坐着一身着玄金色宽袍的中年男子,正悠悠的沏着热茶。
这也算明徽来到这个封建王朝中见到的第一个皇亲贵族,虽没有话本子里描述的那般威视逼人,但气场摆在那儿,一举一动皆是平民百姓无法仰视的贵气。
只是这么遥遥一望,仿佛命里就该有这么一遭。明徽随着身边人下跪行礼,心里却乱了起来。
“这……是你的玉?”怀王赵瑜面色和气,慢慢往洒蓝色青瓷杯中到了半盏滟滟的茶。他摸着手里已经开始温热的独山玉,目光却凝然深沉,让人根本踩不透其中玄机。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间。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