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千金购得,想留着让您之后献于新君,好继续留于太医院继任院判……现下看来,还是把人救下来的实惠,怀王会记下段氏的好。”
“还有,这次药材务必都要最好的,如若不方便走太医院的账,全算在我头上,之后我把银子全部补齐。”眼泪止不住落下,一股无法言喻的难过于心中翻涌。
同样是历经一场变故,五年前明徽重伤时他还能轻巧面对,无非多花些银子和精力,把人宠着全当为了自己快活。可今时不同往日,情分变了,两人间已经不是露水情缘。他才发觉自己是爱明徽的,是那种如果失去,会痛不欲生的爱……
段院判还是头一遭见这打小不省心的侄子有如此心碎难过的一面,忙说道,“我都把天山雪莲拿过来了,还不知道该用最好的药!”
“当初怀王想要他去当侍读,我还劝他别有什么负担,随遇而安。可现下让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也是有私心的,他和怀王情分越深,以后他为我们段家说上几句好话,家族儿郎的前程便无忧了……”
段鸿亦哽咽道,“可我现下是真的……悔的厉害。我明明知道,知道宫里有多危险。当初祖父怎么死的,我还历历在目……叔父,我不该劝他来宫里,他如今伤成这般,也有我一份。”
“你啊你,怪不得不愿意来太医院当差,商人重利轻别离,但多少还能有人情世故可磋磨。太医院看似救治宫内千万人,可不能存半分半点的私情。人一旦心软便会犯错,麻烦会无穷无尽的找上门。”段院判叹息一声,见侄儿还是闷声落泪,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第148章 层层噩梦
明徽迷迷糊糊中于一场大雾中醒来,起身后往胸口处张望,竟然发觉自己身上无伤,却异常清醒,不似梦中。
完蛋了,这是下了地狱,还是进了天堂?
明徽正疑惑间,周身的感官却越来越明显,他听见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自己被人往前推了一步,手中被递上木质长杆。
“新郎官别发愣,快挑开新娘子的盖头啊。”
喜婆的声音响彻在耳畔,明徽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大婚现场。红绸锦色,纱幔于烛火中摇曳蔓延,身体不受控的前行,颤抖着用木杆挑开艳色流苏绣鸳鸯牡丹的红布。
几乎和明靖无异的五官容貌,却更添女子本身的柔情妩媚,即使婚宴浓妆也盖不住天然的温雅清冷气质。她羞怯着半眯眼睛,又忍不住抬头打量明徽,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明徽不知为何,也跟着笑了。
两人大眼瞪着小眼,像是认识了几辈子似的。
渐渐周身一切人和物如烟雾般消散,只剩下他和坐于塌前的“新娘”。
“郎君,你终于回来了。”女子渐渐红了眼眶,却依旧浅浅笑着。
“你是……明瑞?”明徽猜测着问道。
“今世已经识不得妾身了吗?”虞明瑞扬了扬嘴角,垂眸落下泪来,“也是,今生妾身婴孩时便去了,怎会与郎君相遇……”
胸口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明徽疼的喊叫出声,在回头看周身又如雾如烟一般光怪陆离,渐渐有光穿过云层,落在他的身上。
眼前如拼图般浮现成一间庭院,约摸五六岁的瘦弱男孩突然出现在画面中,不管不顾的撞向一个贵妇人,即使有下人拦着,那妇人依旧倒退了一步撞在后面的高柱上,受惊捂住腹部,面部痛苦不堪。
紧接着又有人追了过来,高声喊道,“阿斐,你在做什么……”
明徽回头,眼前人自己在熟悉不过,自己的容貌是几乎全部遗传了生母。可徐妧儿还是美的惊心动魄,眉毛轻蹙时长睫轻颤,目光里满是惊诧和恐惧。
“不知哪来的叫花子,快把人拉下去打死!”闯入画面的男人将徐妧儿紧紧护在身后,眼里满是真切的担忧,全然不顾另一方捂住腹部直冒冷汗的年轻妇人。
“不行……谁也不许伤害阿斐。”徐妧儿一把推开男人的护着他的臂膀,转身跑向被下人团团围住的小男孩,她不管不住的将对方搂抱在怀中,哭的满眼是泪,“阿斐,对不住,对不住,姐姐为什么总是护不住你……”
胸口处的疼痛越发剧烈,明徽往前走了几步,他看到男孩被打的遍体鳞伤,漆黑色的瞳任却泛着倔强的光,他说,“妧姨,我不是阿斐,我是阿青!”
“阿青,阿青……”明徽猝不及防从梦中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喘息着,却使不出力气,迷雾中他看到有人靠近,是燕斐青吗?是那个发誓要对自己好的大哥吗?
“明徽,你醒了?”
守在一侧的人声响起,明徽喉咙发出如枯枝断裂般的沙哑声,呜呜咽咽的只唤着一人名字。
他眨了眨被泪水糊住的眼睛,看清来人是段鸿亦后,突然便松了口气。这般醒来的光景也不过维持了数秒,浓雾再次将他拉进光怪陆离的梦境。
眼前楼阁台榭,竟是再熟悉不过的虞府内院池塘。
往前走了几步,见不远处约摸十岁左右的瘦弱小男孩蹲于荷叶前不住往下观望。明徽凑到跟前,那男孩似是根本没发觉有人靠近,依旧看的认真。
“喂,你在看什么?”于梦中游行,明徽丝毫无意识的自来熟,轻轻将手搭在男孩肩膀处。
那男孩抬头,清秀的脸上有种雌雄莫辨的稚嫩,却笑出一对小巧可爱的梨涡。他指了指水面,满是不可思议的说道,“水里面有弟弟。”
“?”明徽诧异,跟着一同望向池塘。
微风袭来,池水渐起波澜道道,氤氲水气间模糊倒影隐约有另一孩童出现。水面如同镜子一般,印出两幅模样相似却又极不一样的“兄弟”。
“你快看,你的兄弟也来了!”男孩望着湖面惊呼一声,拉住明徽便往水上张望。
明徽惊愕的蹙起眉心,几乎不敢置信的看到自己映出了赵晖的模样。
一切万物在顷刻的震惊间化为乌有,梵音悠扬,清净渺渺的传入耳中。金身佛陀庄严慈悲,面庞映入脑中,空留一丝轻叹。
佛曰四圣谛:苦、集、灭、道。
苦道世人皆苦,集道痛苦源于贪欲、嗔恨、愚痴。灭讲出佛家终极境界,涅槃重生。道给出成佛得道的路径与方法,苦谛为人生的本质,由人生八苦的说法囊括较全。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
一切皆有因,一切终成果。
明徽痛苦的流转于层层梦,突然觉得脚下有人拉拽。
他低头望去,被啃食一半躯体的婴孩以扭曲狰狞的模样爬附于地上,紧紧扯住自己直裰的下摆。一旁被刀斧劈砍下零碎拼凑残躯的女尸发出的声音如索魂的厉鬼般凄惨可怖,尖叫着嘶吼道,“是你的不作为,害得天下苍生被战火倾扰,害得百姓易子而食,人沦为菜肉,不得好死。是你的错,一切都是你的错!”
明徽瞪大眼睛惊惧着的往后躲,一个踉跄跌进满是腥臭的土坑中,他想站起来,拼了命般攀住一切能撑起他的物件。可零零碎碎的东西到了手间便化为淤泥碎瓦,明徽不信邪的回头去看,身后皆是人血和尸骨腐烂后的沁于泥土的碎块……
泥土如沼泽般开始塌陷,明徽越想挣扎着逃脱,尸坑越发缠绕的紧迫。
窒息的滋味很快蔓延至胸口,污泥灌满鼻腔,堵塞一切呼吸的可能性。明徽绝望的闭上双眼,等来的却不是死亡的真切,他越陷越深,渐渐坠入如海般的深渊处。
有光亮透过眼帘的缝隙传至大脑神经,宣誓着生命的存在。明徽充满求生欲的往上游,上岸后只见熟悉的金色琉璃瓦片刺的眼痛,云顶檀木做梁,水晶玉壁为灯,地铺白玉,上覆雪白的狐裘,何等奢靡辉煌。
不等明徽开口说话,身侧立马便有面孔模糊的宫娥围绕,同声称呼着,陛下。
明徽长呼一口气,心道终于不是噩梦了。
他自然而然的伸出胳膊,两侧内监过来侍候,将他方才被血污渗透的脏衣褪下,转而换上华贵丝绸和金线密织制成的柔软长衫。
再往前走去,踏进金丝楠木打造的厚重大门,虞明瑞再次出现。
双凤翊龙冠附以翠博山,二珠翠凤皆口衔珠滴。牡丹花鬓二朵,珠翠云二十片。三博鬓饰以鸾凤,金宝钿二十四,边垂珠滴。深青色大衫绘有金色的云龙,与大衫配套的鞠衣上面用金丝绣成祥云,并用珍珠做饰,端的是至高无上的尊贵典雅。
“你和你哥,真的很像。”明徽望着明瑞柔美温润却清雅的面容,突然没头脑的笑道,“他现在是什么身份,我的大舅子?”
虞明瑞不经有些糊涂,岔了话题问道,“陛下出了趟宫,可见了人间?”
“人间?”明徽不解的蹙紧眉心。
虞明瑞将明徽诧异的神色看在眼里,笑的越发勉强起来,“外头起了战乱,陛下久居深宫从未见过,便偷偷跑出去见了一场,可看到什么了吗?”
“看到了……”
胸口处传来阵阵闷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他的血肉,要将心肺揉在手心中碾碎成渣。耳侧两旁嗡嗡作响,周遭一切变得如倒塌的废墟般,“我看到了易子而食,满是血污,满是残骸……”
“是我,是我害了他们。”明徽茫然无措的跪在地上,双手捧住脸颊痛哭流涕。
作者有话说:
重新写了一下,看不懂没关系,作者写的也很糊涂!但感觉这样写才对!!跟着感觉来
第149章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火光猝不及防的从袖上燃起一道金光艳色,丝织的长衫快速被吞噬,露出一圈圈焦黑带火星的边缘。明徽来不及反应,大火已经窜到胸前,化为一柄细长的箭贯穿而过。
鲜血淋漓,从肉身涌出。
“嗯……”明徽疼的惊呼出声,迷糊中挣扎的睁开眼睛,看到一旁胡子拉碴的段鸿亦守在自己身边,还以为是梦。他使足了力气去触碰对方脸颊,却发觉手掌丝毫用不上力气。
段鸿亦听到动静警觉的睁开眼睛,见明徽只嘴角轻轻勾着,面色依旧苍白憔悴,眼里却有了鲜活模样。他顿时红了眼眶,高兴的忙起身要去寻叔父。
“别……别走……”明徽颤动双唇极力挽留。
他昏睡太久,有些分不清如今处于梦中,还是现实,只打心底的觉得害怕,畏惧独自一人又会落于哪道噩梦中。
“好好,我不走。”段鸿亦心里如碎了般,又酸又涩,坐在明徽跟前几乎要落下泪来。
“别,哭啊……”明徽眨了眨眼睛,真切看到段鸿亦的眼中滚出一滴泪来。那泪水带着潮湿的咸涩,低落在自己脸颊上清晰深刻,如烙上印记,方才惊觉自己这次不是在梦中。
“好。”无论现在明徽说什么,段鸿亦大抵都会答允下来。他强忍住眼泪,胡乱一抹缭乱的脸颊,又是当初那个潇洒倜傥,天生招人稀罕的痞帅浪荡子。
明徽浅浅呼吸着,鼻腔一酸,无声无息的淌下一行清泪。
胸口又开始阵阵钻心的刺痛,明徽不知想到了什么,连自己都糊涂的厉害,不住颤抖起来。
段鸿亦见状,刚安放下的心脏又狂跳起来,连忙起身冲了出去叫宫人去请院判过来。一番诊脉后,明徽再次动弹不得,只晕乎乎的听到什么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奉承话。
另加一条——虽没伤到心,但伤到了肺腑,半年内都别想好好用正常人的声音说话喽。
吃过药后,嘴里又被塞了片参。不知到底睡了多久,睡得人身上都酸胀起来,明徽隔了两三日再次醒来后,恢复了些体力,便用简单手语表达了自己想坐着的意愿,院判大人又是一通精细的检查和诊脉,方才同意伤患意见。
到了吃药的时候,明徽靠在段鸿亦怀中,一勺接着一勺喝着对方喂过来的苦药。
等到碗里见底,明徽说不出话来,伸手指了指自己嘴角暗示。
“?”段鸿亦仔细观察一番,发觉不是嘴角污渍没擦干净,瞬间便懂了明徽的暗示,轻轻低头将一吻印上。
虽然这种嘴唇贴嘴唇的小把戏有几分无趣,但被亲后的明徽还是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眼睛又恢复原来的狡黠模样,亮晶晶的特别勾人。
段鸿亦低头将高挺的鼻梁轻蹭在明徽脖颈处,有些小小的不甘心,“哎,你说现在亲你,会不会喘不过气晕过去。”
明徽想了想,打了个试一试的手势。
段鸿亦瞪大了眼睛,试探性的凑过来再次贴上,他小心翼翼的探出舌尖舔舐明徽唇角,明徽会意,微启一条缝隙容对方侵入。两人动作出奇的缓慢轻柔,仿佛彼此都将对方视为易碎品,到最后舌尖勾缠在一起都觉得惊异。
药的苦涩,老参的醇厚,血的腥甜,与纯粹男性的荷尔蒙结合在一起。到最后明徽实在被段鸿亦的胡茬磨的难受,将人轻轻推开后自己闭上眼睛回味这份感情上的安逸,突然便觉胸口的箭上不在那么尖锐的疼痛。
明徽的伤势眼看着往恢复的方向发展,院判大人实在忍受不了侄子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模样,一声令下收了对方的腰牌和太医院官服,将人赶出皇宫回自己府内休息。
几日里十几副浓药入腹,大脑思路开始变得清晰。明徽空闲下来时细细思虑回顾那日宫变,长均一开始便存了私心,故意将自己哄到室外,然后一把将他推出去给赵晖挡箭。
可他和长均又没仇没恨,何必这么琐碎的磋磨。难道背后主使是蓝玉,蓝玉要他死?
明徽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觉得头疼,脸上又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疲惫的闭上双眼,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这次昏睡到没了那些毫无边界的噩梦,再次清醒时耳侧响起阵阵木鱼的敲击声,竟是有僧人在一侧念经。
赵晖慢条斯理的从外间走近,见明徽睁着眼睛四处打量,连忙加快了脚步。
“可觉得好些了?”赵晖低沉的嗓音响起,神情不似从前那般森冷中带着深邃威严,这次见面明显变得柔和几分,眼里甚至带了几分欣慰的笑意。
想来能让赵晖头痛的问题都解决了,方才如此这般的来看自己。明徽被宫人们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坐起,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