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不该见的,他又犯错了。
然后马上不再看陆隽霆,把脸藏了起来,头垂得很低很低,像是个被人抽干净了灵魂的破烂娃娃。
陆隽霆绷着的唇角就更加难看了,没有给文诗一点眼神,对着经理说,“既然没事,散了吧。”
经理一看陆隽霆都发了话,瞟了一眼文诗也没说什么,也就没有再为难魏寻,要放他走了。
文诗看着陆隽霆回休息室的背影,又看了看魏寻那张即使有了点岁月痕迹,但依然好看的脸,忽然懂了什么。
方助跟在陆隽霆身后,看情形本以为终于迎来了能在陆隽霆面前说上两句魏寻的机会,但没想到文诗走了进来,他就只好先出去了。
文诗关了门,城府好到看不出因为刚才陆隽霆算是当众拆她台而有一丝情绪,她只是平和地问陆隽霆,“你们认识?”
陆隽霆的烟已经燃了起来,他眼前依然淋漓地刻着刚才魏寻望向他的眼神,是从没见过的空洞。
“是认识吧?”
文诗还在旁边说话,陆隽霆微微蹙眉,说,“这不是你跋扈的理由。”
看来肯定是认识了。
文诗笑了下,不算很在意陆隽霆说她什么,但嘴上还是倒了句歉,过了会儿,她说,“下回早点说嘛,我肯定不会插手处理你的事的。”
说完,她看陆隽霆根本没再听,神色微微变了些,她是不在意陆隽霆有些无关痛痒的旧情人,只要不干扰到他们这艘大船上所有人的利益的话,她勉强算是好说话的。
只是留个心眼总没错,她的窥探做得向来隐秘周全,眼下没有结论,自然不会再说什么自讨没趣,索性一个人出去跳舞去了。
生日宴上高朋满座,歌舞喧闹,像是陆隽霆的出生在二十七年后,真的成为了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每个人都带着画皮的面具和陆隽霆沾亲带故,话里话外都亲昵热络。
周言心和陆苒曦的事在被更大范围曝光引起恶劣影响之前,被陆隽霆平复了,陆苒曦留了下来,虽然这是她自己想要的,但此刻坐在角落和谁也不说话,像是暂时当一会儿陆家大小姐已经为难得她无力支撑。
另一边周言心已经从众人视野里消失有一段时间了,准确地说,在陆隽霆的安排下,这辈子周言心都不可能再回来,也不可能再做陆夫人了。
陆建强从头到尾没问过一句,冷眼看着陆隽霆经营周旋,然后迫不及待地就带着小他三十岁的情人招摇到场,人老了,做事也越发无所顾忌。
陆芸忙着带着不成器的姜烨平四处刷存在感,陆建韬和章林不知道为了什么,从另一侧的休息室里传来争吵的声音。
陈赫知新婚蜜月没有来,反正这种场合,来不来也无所谓。
几个小时过去,陆隽霆肚子空空,连口蛋糕都不想碰,最后孑然一身地回了家。
他下了地下室,灯光亮起的时候,他站在偌大的水族缸前面,但米妮却只往深处游,离他越来越远。
方助这天瞧准了眼色,趁陆隽霆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完整转述了那天在停车场听到魏寻说的话,他一点也不敢添油加醋,也不敢妄下论断,只是一模一样的原话,甚至把魏寻的挣扎都描绘了出来。
唯一发挥了点的地方,就是说了句,他真挺惨的,失业就算了,奶奶也病危了。
陆隽霆良久未语,有些意外。
利弊得失如此明显,他的逻辑无法破解一个唯利是图的人,为什么忽然不惜自己也要恪守原则。
魏寻的品性他再清楚不过,贪婪,愚蠢,窝囊,自作聪明,忠诚或者正直与他毫不相干。
陆隽霆被背刺过太多次,他的世界里群虎环伺,生存法则不过是你强称你为王,你弱剥皮吞骨,循环往复,愿赌服输。
但他从来没输过,他强得轻而易举唾手可得。
却是第一次,有一个人能轻轻松松莫名其妙地把他掀出裂缝,让他露出弱点,结果却又被完好无损地封存了起来。
这种感觉一时难以形容,却强烈到他绕过了那张碍眼的照片,觉察出似乎从魏寻身上得到过从未有过的东西。
那晚陆隽霆站了很久,脑子全是魏寻今日的样子,他几乎没怎么想,就打电话给了张律。
“盯着点魏寻。”
“还有,别让他奶奶的医药费断了。”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不用让他知道。”
张律一开始认真地记录,以为魏寻又怎么惹到了陆隽霆,又要倒大霉了,后来才从陆隽霆不擅长的语气里,终于听明白了意思。
原来,这是有一点点关心啊。
作者有话说:
唯利是图之人守原则,冷酷无情之人动恻隐
第54章
“哥,你看你瘦得。”
芳菲四月,春风拂面,午间的日头正好,魏寻还穿着一件有点厚的长袖衫,好像根本忘了季节更替,他抬起自己的手腕摆了两下,垂着眼眸看了看,说,“哪瘦了,我以前就这样。”
怎么可能不瘦,魏寻每天从早忙到晚,把两顿饭又减成了一顿,拿鸡蛋替代肉当蛋白质,感觉不到太难受的饿就行,一为省时,二为省钱。
魏伊一和他并排坐在医院附近的小公园的长椅上,周末她趁着没课来看奶奶,强行拽着他哥这仅有的一点点休息时间,出来晒晒太阳。
从奶奶出事,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了,她眼睁睁地看着魏寻怎么不吭一声,连她的生活费都没减少过,生生硬扛着。
他只和魏伊一说,自己确实做错了事,再多的,一点也不肯说了。
他那个有钱的男嫂子也不知道去哪了,她不敢问,怕勾起她哥的伤心事。
眼下魏伊一努力露出一个还算轻松的笑容,说,“哥,下周有樱花节,就在市植物园,我们要不要去看啊。”
医生前两天有和伊一谈话,按他们的经验,这种长期战,熬身熬心,病人家属的精神和心态也很重要,不要只关注病人忽略自己,不仅要休息,更要好好生活,眼见着魏寻一天比一天憔悴,医生就只好多和伊一说了几句。
“啊?”魏寻看了眼手表,还有一个小时,他就得去搬家公司当搬家师傅了,他刚开始在周末干这个,本来力气就不够,流程还不太熟,得早点到客户家里去看看,他根本没心思理解魏伊一是什么意思,就说,“你和同学去好好玩,要多少钱。”
“不要钱,哥,免费的。”魏伊一心里已经开始难受,她说,“我们一起去吧,拍了照片回来给奶奶看。”
虽然植物人过了三个月苏醒的概率只有个位数,但医生说他们的情况不是完全没希望,所以谁也没办法放弃奶奶。
“你去吧,让同学给你拍,拍得好看点。”说着魏寻想站起身来,说,“我得走了,下个探视时间你再去陪奶奶说会儿话吧。”
“哥。”魏伊一稍微大声了点,眼里忽然就有了泪,她不该在魏寻面前哭的,但她克制不住。
他们家不停遭变故的时候,伊一还小,就算奶奶癌症,家里也算是有两个人撑着,但现在她眼见着魏寻要撑不住了,她很想顶上,但好像她的肩膀还稚嫩的很。
她说,“哥,你不要再惩罚自己了。”
“奶奶不会怪你的。”
魏寻脊背僵住了一瞬,屁股落回椅子上,看见魏伊一无助又难过,魏寻垂了点头,心上又像扎刀子,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心里觉得要不是他犯了错,他怎么会连累他们到这种程度。
魏伊一从包里取了纸巾,给自己把眼泪都擦干净,振作了点说,“我今天是想和你说,我打算休学。”
魏寻的目光刷地就落在魏伊一脸上,说,“你说什么?”
还没等魏伊一解释,魏寻已经大为光火,他现在就是根撑到了尽头的皮筋,稍微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断掉,他说,“休学?不行。”
看着意料之中的反应,魏伊一撑着自己冷静又柔声地讲,“我问过了,休学一两年没有什么影响,我先出来打工赚钱,等我们缓过来了,我再回去接着念就行了。”
“谁让你想这些的?你知道现在社会竞争有多激烈吗,你晚两年再出来,工作更不好找了。”
“那我不休学打工可以吗?我保证正常毕业。”魏伊一退了一步说。
魏寻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魏伊一说,“我找了个家教的活儿,下个月的生活费你不用给我了,我自己有钱。”
小姑娘长大了,学会先斩后奏了,还学会以退为进了。
魏寻现在的脑子根本有点转不过魏伊一,她就已经说,“哥,你别一个人扛着,你让我帮帮你好不好,奶奶不只有你一个孩子啊。”
他们半晌没有说话,春日的阳光暖融融的,但唯独好像这一角,怎么都照不过来似的。
魏寻张了张嘴说,“哪有那么糟,我还有钱。”
魏伊一无奈,说“你别再骗我了,你都不敢去见医生,不就是怕催你要钱吗。”
然后她接着说,“真的是家教,一点都不累,只想要我们学校的学生。”
魏寻僵硬地抬头看她,问,“真的?你已经去过了?”
魏伊一很笃定地点头,说“已经去过两次了。”
“你一个女孩子,要小心,多长点心思,有情况要及时给我打电话。”
魏伊一都认真应下来了。
魏寻想走,但他迈不动腿,抱住自己的头,愣怔地不说话,他不能难受,有些情绪一旦唤起一点,能维持他继续强撑下去的堤坝就会在一夕之间被冲垮。
他只是不停地小声说,“对不起伊一,是哥没用。”
魏伊一轻轻抚着他的背,眼泪被从眼眶里倒流回去进了嗓子里,又咸又苦。
那晚魏寻打工回去已经接近凌晨,一推门,蓝念正坐在客厅吃泡面,远远地问魏寻,要不要也来吃一点。
蓝念很久没回来了,不知道又从哪处住处突然搬出来的,她看魏寻人快死了大半个,就起身拿碗给他盛了半碗出来,还倒了一杯果汁给他,说,“补充点维C。”
“谢谢。”魏寻喝了口果汁,说。
“我说我不在,你也太夸张了,冰箱里什么都没有,这个泡面还是我从角落里翻出来的,都过期两个月了。”蓝念挑起眼皮来,声音故意灵动活泼了一些,希望能冲淡点魏寻身上的死气沉沉。
魏寻忙了一天,现在几乎没什么能量,反应了一下才说,“对不起啊,明天我买一点东西补进去吧。”
蓝念叹了口气,说“我是那个意思吗。”然后她捧着锅痛快地喝干净汤,之后对魏寻说,“算了,反正我回来了,你有福了,等着改善生活吧。”
蓝念回来住了大半个月,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提及过去发生的事,在克己复礼的异性距离下,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魏寻的脸上渐渐有了点血色。
陆隽霆如常下班后,车子上了环路,鬼使神差地下错了出口,方向是直奔着他和魏寻曾经住过的那间别墅去的。
今天下午,陆苒曦的事终于告一段落,彻底归于平静,他得出点空来,又翻开了张律送来的盯着魏寻之后的汇报资料。
在一些看着令陆隽霆非常不舒服的窝囊求生的真实记录后,他翻到了夹在隔页里的几幅图片。
是他和蓝念从街边零散摊位组成的菜市场里,拎着大袋的菜和肉出来,袋子过沉,是一人拎着一边的,另一只手上,两人拿了支一样的冰棍。
之后回了同一个住处。白纸黑字上面张律用得明晃晃的字眼是,“疑似同居。”
陆隽霆定睛望着图片上魏寻的背影,比旁边的蓝念高出一点,和omega站在一起的时候,倒也不算是不般配,哪天他们突然去结了婚,可能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理解魏寻现在决定借用什么力量,如何爬出人生的炼狱都是他自己的事,不管是他要情感抚慰还是物质支撑,都和陆隽霆没有关系。
但他依然靠在椅子上难得愣怔地出了一会儿神,几页A4纸惨兮兮地被扔进了垃圾桶。
别墅里冷清寂静,陆隽霆敲开灯,发现和他印象中的屋子不太一样了。
他最后走的那一次,到处都是魏寻的东西和他们生活过的痕迹,烤箱里还冒着热气。
但意料之中的,方助理已经派人打扫过了,一切如初,仿佛没有人住进来过。
陆隽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望见了对面黑漆漆的电视屏幕上反光完整倒映出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