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耽误行程,萧扶光特意起了个大早,昔墨打了清水过来伺候两人洗漱毕,萧扶光又悄悄交代了几句。
不多时果然见昔墨拿着金疮药和绷带过来,萧扶光便再三劝太子换药。
闻承暻昨天听到他与妖物的那番话,本来还在生着闷气,此时见萧扶光劝他换药,便赌气不想让这纨绔如意。
可偏生这纨绔一双猫儿眼看过来的时候又极为真诚,仿佛是真的很担心他的伤势一样,闻承暻默了默,最终还是松了口。
得了应允,萧扶光从昔墨手里接过药来,竟是要亲自给闻承暻换药。他是将门之后,裹伤换药都是从小开始练的手艺,如今服侍起太子也是驾轻就熟。
只见他将太子的伤腿轻轻架起,又轻柔地将裤管撩上去,用蘸着烈酒的布巾擦去之前的残药,换上新的,再裹上干净的纱布。
一套流程下来又轻又快,手法熟练到连闻承暻都震惊了,刚想开口夸赞,就听到——
【哇塞,太子这腿也太白了吧!】
【还没有腿毛!】
【摸起来滑溜溜的!】
【我喜欢!我摸爆!】
【嘻嘻!爱惹】
闻承暻:……
很好,看来昨晚可能只是个错觉,
这小纨绔压根儿没变,还是一样的色胆包天。
*
虽然其他人都是早早的起床准备,但三皇子作为使团里地位最尊贵的人,却一直磨磨蹭蹭到日上三竿才起,如果不是甄进义亲自过去催促,这位主儿估计得吃完午饭了才愿意出发。
大队伍终于开拔的时候,已经是临近中午,天气本就闷热,萧扶光又因为太子在马车上藏着,不敢掀帘子透气,车内更加热燥不堪。
于是他便不乏羡慕的提起:“臣刚才路过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三殿下马车底下都放着冰盆,想来他老人家路上应当安逸的很。”
所以说还是统治阶级会享受啊!这么热的天,这么远的路,又没有自动制冰机什么的,纯靠人力都能保证一路上不缺冰块降温,这般大手笔,实在是让他这个侯府世子都羡慕不过来。
不曾想他话音刚落,昨日那个小公公又悄悄跑了过来,这次他倒带了两个人,抬着一盆有些融化的冰块在马车下朝自己笑:“甄爷爷说天儿太热,让奴才给世子送些冰块来。”
萧扶光:……
好嘛,小萧自己不给力,跟着太子倒是能蹭上点儿统治阶级的福利了。
第28章 虢阳
自打出发的第一天开始,萧扶光就预料到这趟旅程不会那么顺利。三皇子果然不负他所望,幺蛾子不断,一路上不是嚷嚷着太颠簸要求车队中途停下来休整,就是嫌弃驿馆准备的房间太差,要求去途中富户的家中过夜。
有这么个难伺候的主儿作对照组,萧扶光发现太子简直不要太好伺候,就算身上有伤也不会抱怨,给什么吃什么,压根儿不挑食,就连洗漱更衣之类的活计都能自己来。
非要挑理的话,太子唯一难伺候的地方,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坚决不让萧扶光给他换药了,而且每次换药的时候都要求所有人都出去,看都不让看,矫情得很。
不过除此之外,和带了浩浩荡荡四十余号人伺候的三皇子比起来,闻承暻艰苦朴素地简直不像个养尊处优的龙子凤孙。
在数不清第多少次被迫停下来休整之后,就算一路苦哈哈伺候领导的小萧也不得不向小美承认:【幸好我摊上的不是三皇子,太子和他比起来简直就是个小天使。】
小美还在细数这些天蹭蹭狂涨的经验值,不走心地回应道:【是哦,你好棒哦。】
萧扶光和它约法三章不再随随便便创建太子任务,饶是如此,这些天攒下来的经验仍旧可观,升四级系统指日可待。
不满系统的敷衍,萧扶光正要声讨几句,却听到极少主动搭话的太子突然道:“其实三弟小时候除了读书懒怠些,为人还是十分端正的,只是贤妃娘娘为逼他上进,当着他的面杖毙了几个他心爱的宫女,他后来行事才逐渐荒唐起来。”
见萧扶光用一脸“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的惊恐表情看着他,闻承暻又笑了:“每次车队一停下来,你就满脸的不快活,生怕别人猜不到你在想什么似的。”
不是吧大佬,下属的表情管理不到位您都要管啊?
萧扶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回话:“是臣失仪了,往后臣定会时刻注意自省。”
闻承暻本意是想和这纨绔说些知心话,好叫他不用这么拘束,谁知刚起了个头,就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他难免自我解嘲:“不过是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孤何必与他说这些。”
饶是如此,他仍心情郁郁,干脆懒得再说话,闭上眼睛靠在车厢上假寐。
萧扶光不仅没发现不对劲,还以为太子是昨晚没休息好,殷勤小意地拿了凉枕过来给他靠着。
被他这么一伺候,闻承暻更加觉得没劲儿了,但他也说不上来郁闷的原因是什么,越想反而越烦躁,干脆一倒头直接睡了。
*
一路上就这么走走停停,第五天的时候,车队终于离开了京畿的范围,来到了萧扶光过去十九年都未曾踏足的平安州的土地上。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车队走的越远,萧扶光的心情便越沉重。
原因无他,在离开了皇城势力辐射的范围后,他们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平行世界。
一个与繁荣安定的京城,截然相反的贫瘠世界。
又一次路过了几个在官道旁插着草标跪着的衣衫褴褛的女子,萧扶光实在不忍心,吩咐昔墨拿些钱粮过去给她们。
闻承暻闻言看了眼车窗外,眼神里是见怪不怪的漠然,甚至还出声制止道:“别去,这些人只是幌子而已。”
见萧扶光不解,他又继续解释道:“平安州去岁刚闹过蝗灾,年景不好的时节,多得是百姓活不下去落草为寇的。这些人就是路匪放出来引行商过去的陷阱,不远处定有匪寇埋伏。”
至于为什么昔墨能平安无事回来,当然是因为他们人多势众,又有官府路牌开道,寇匪们不敢惊扰。
萧扶光不明白,忍不住问道:“这么多人流离失所,当地官府也不管管的吗?”
闻承暻被他的天真逗得笑了出来:“年年都有灾患、岁岁都有流民,失地的百姓那么多,官府哪里顾得过来?”
可仅仅三皇子这一路上用冰花掉的银子,只怕都能救活不少百姓了。
见他一双猫儿眼里盛满了不服气,闻承暻却不再作声。
半晌后,萧扶光才听到太子淡漠的声音响起:“‘尔俸尔禄,民脂民膏’,大雍有太多趴在黎民身上吸血的禄蠹国贼,百姓自然难得安乐。”
萧扶光愕然发现,一向老成持重的太子,在提到禄蠹国贼几个字时,竟罕见的流露出了几分森然杀气。
接下来再遇到跪倒路旁的流民时,萧扶光仍然会让人给他们送上些钱粮。对此,闻承暻只默默看在眼里,并不再干涉。
*
走得好好的车队再次突然停下,萧扶光还以为是三皇子又在作什么妖,却听到昔墨兴奋的声音:“少爷,虢阳城到了。”
风餐露宿了这么久,他们终于抵达了虢阳——这座拱卫京畿第一线的军事重镇。
虢阳城的太守魏公良领着一众属官等候在城门外,在遥遥看到马蹄扬起的第一缕黄沙时,便文左武右分列两旁,齐齐下拜,恭迎郡王殿下的大驾。
对此,三皇子甚至连马车都没下,只随便派了个人与太守知会了一声,然后就是连声催促着车马快些入城。
进了城,皇子的车架径直去了太守的官邸,萧扶光一行人便被安排在虢阳守备的家中暂宿。憋屈了这些日子,终于可以住的舒服点儿了,就连昔墨几砚两个眉梢眼角也都写满了欢喜。
只是一行人刚进守备府,便有一个身着靛青劲装、腰间配刀的英武青年迎了出来,给被萧扶光挡在身后的太子请了个跪安:“沐昂之见过太子殿下!”
萧扶光吓了一跳,连忙避让开,却见那青年已经自己站起来了,正冲着他傻笑:“想来这就是萧世子?久仰久仰。”
又等了一等,却始终不见这男子自报家门,萧扶光只能求助地看了一眼太子。闻承暻才笑着为他介绍:“这位是麒麟卫统领沐昂之,乃是一等平南公的后人,以后你叫他怀侠便是。”
“是除了五服的旁支啦,殿下每次都拿公府的名头替我唬人。”
沐昂之仍然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眼都不眨一下的拆自家主子的台,然后又冲太子嚷嚷:“殿下,你们走的也太慢了!我明明晚了两天才出发,结果反倒和兄弟们等了好几天你们才来。”
萧扶光满脸不忍直视,这就是太子选择心腹的标准吗?那他之前的表现是不是太过于靠谱守礼了一点?
闻承暻却早已经习惯了沐昂之的作派,直接和他有事说事:“今晚让弟兄们好好休整,明日一早出发。”
沐昂之得令,周身气质为之一肃,向太子行了个礼,又朝萧扶光略一点头,径直下去安排了。
见人出去了,闻承暻才向萧扶光解释:“怀侠他出身行伍,说话做事有些不讲究,往后你少与他计较。”
直白点儿说就是这人没读过书,有点儿傻,往后万一有得罪你的地方,你最好自己多担待些。
对此萧扶光当然只能尬笑,他可没胆子评价太子身边的人。不过他另有疑虑:“明日出发的话,三殿下那里怎么办?”
刚才他可瞥见麒麟卫乌泱泱来了一大堆人,三皇子只要不是个瞎子,肯定能发现不对劲。
不想太子却是冷笑一声,不屑道:“他?明天出得去虢阳太守府再说吧。”
哈?!
萧扶光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听不懂中文了,不然听太子这话的意思,怎么好像是他已经把三皇子给软禁起来了?
见到这小纨绔吓得一双猫儿眼瞪得溜圆,闻承暻那点捉弄人的幼稚小心思得到了满足,又静静地欣赏了一番对方那受惊的小模样儿,才慢悠悠道:“孤的为人行事,世子难道还没有习惯么?何至于如此惊讶。”
的确,无论是以身犯险引出刺客,还是招呼都不打一声出现在使团的车队中,这位主儿做事一贯都是出其不意又胆大包天,确实能做得出伙同大臣软禁皇子的事情来。
第二日,日头只在天际现出一丝微光的时候。使团人马已经开始悄无声息的聚集,果然已经见不到三皇子及其随从的身影,反而多出了数百位身形健硕目光炯炯的威武汉子。
使团的另一位副使,御马监掌印甄公公,好像看不见使团这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一般,神色如常的吩咐了身边的小太监两句,便转身进了自己的马车,再也不见出来。
太子殿下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现身,为了保证车队行进速度,他虽然旧伤未愈,却仍未征用三皇子那豪华舒适的车架,只用了一辆两匹马拉着的轻便马车。
没了拖后腿的人,一行人终于可以开足马力,星夜奔驰朝北疆而去。
*
离了虢阳城,萧扶光才发现之前在平安州见到的那般景象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乐观了。
越往北走,路上拖家带口的流民就越多,仿佛背后有什么可怕的力量在驱逐着他们南迁一样。
一开始还只是零零散散三五个流民在官道附近晃悠,再北上百来里,便见到流民们集结成群在官道上游荡,伺机挑过客行商下手,压根儿不在意官兵的驱赶。
被麒麟卫簇拥到队伍最中间,瞧着路边那一张张一闪即逝的面黄肌瘦的脸,萧扶光对古代社会的残酷第一次有了清醒的认知。
过去十九年,他一直生活在侯府、京城这些或大或小、歌舞升平的泡泡世界里,直到这一刻,这个世界的真实才终于向他敞开怀抱、掀开了残酷的一角。
第29章 饿殍
离京城越远,一路便越荒凉,有些时候来不及赶到下一个驿馆,车队就只能就地扎营。幸而他们人多势众,不用担心安全的问题。
这天黄昏时分,沐昂之选了一处背阴的位置,亲自领着人扎营,萧扶光见他们闹哄哄的,没来由得感觉一阵心烦,趁这会儿用不上自己,干脆牵了马出来,打算散散心。
附近刚被麒麟卫清理过,萧扶光并不担心安全的问题,一个人迎着落日的方向走了数百米,才在一条小河畔的芦苇丛前停了下来,揪了一根看不顺眼的苇叶拿在手里逗马儿玩。
正是难得放松的时光,他忽然听到身后响起马蹄声,当即按住袖中匕首,戒备地朝后看去,却发现马上那人居然是太子殿下。
虚惊一场,萧扶光先给太子见了礼,才道:“荒郊野岭,殿下怎么能一个人都不带就离开营地呢?”
闻承暻翻身下马,闻言一挑眉,反问:“世子不也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