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紧张地一触即发,左贤王博迪赶紧扑过来将闻承暻拔剑的手摁住了,又笑:“好商量,好商量!咱们不还在谈着嘛,太子何必如此着急啊!”
见闻承暻仍然愤愤,他便强行将人拉出了王帐,来到一处布置得比王帐不差毫分的帐篷里,劝他:“我父王就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太子不如先在这里住下,消消气,明日再和他好好聊。”
萧扶光坠在后面,等博迪出去了,才一闪身进了帐篷,见闻承暻倒头睡在那上首的虎皮褥子上,笑了一下,将案上的奶茶倒掉,拿带过来的茶叶重新沏了一壶清茶,倒了杯递过去,笑着揶揄道:“臣从来不知道,殿下居然也唱得好戏。”
闻承暻翻身坐起,举起茶盏朝他笑道:“孤唱得再好,也不过是独角戏,比不上那帮蛮子,红脸白脸,念唱做打,四角齐全。”
知道他是在讽刺柔然王族刚才的表现,萧扶光不免也笑了出来,等笑完了这场,还是不免担心的问道:“下一步,殿下准备怎么做呢?”
毕竟柔然狼子野心,张口就是要他们的西阳城啊。
第36章 兄弟
这年头马匹是很珍贵的战略资源,运输货物基本上都是用牛车,速度上自然就慢了一截。闻承暻给柔然王族准备的礼物,第二天被几十辆牛车拉着,送到了会盟的地点。与礼物一起送到的,还有十万两银子。足足五吨的雪花纹银,用了十几辆牛车才勉强装完。
瞧见地上深深的车辙印,萧扶光瞳孔微微放大,平时太子多简朴一人啊,真看不出居然能有这样的手笔。
虽然昨日不欢而散,在看到眼前琳琅满目的珍宝和白花花的银子后,柔然王再难克制心中愉悦的朗声大笑,走到帐篷外面,亲眼盯着麒麟卫们上上下下的搬箱子。
闻承暻朝他那边过去,马上有两个佩刀的武士意图上前阻拦,被柔然王一个眼神制止,退了下去。对于柔然人的动作,闻承暻恍若无睹,走到柔然王近前,笑道:“银子已经如数奉上,大王尽可让人清点收藏。至于这些,则是晚辈另外的孝敬。”
说着便打开一直拿在手中的锦盒,耀眼的珠光瞬间晃花了周围每个人的眼睛,赫然是整整一盒指头肚大小的珍珠。
柔然王被惊得有一刹那的失语,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上前拈起一颗珍珠,拿在手上摩挲了一阵子,才转头看向闻承暻,神色莫名:“太子可真是气魄非凡。”
纵然他也是一国之主,但柔然地处苦寒之地,出产唯有牛羊和马匹而已,哪里比得上拥有大片沃土可供耕种的大雍富饶。
可就算早就知道了邻国的富有,在看到这些奇珍异宝被雍朝储君用一种随随便便的态度摆出来之后,柔然王仍是险些没控制住心头瞬间涌上来的觊觎与仇恨——如此丰饶的土地,却掌控在一群孱弱无力的汉人手里,实在是天道不公。
闻承暻仿佛看不到他的异样一般,又献宝似的打开另外一个由两人抬着的木箱,黄灿灿的金光又一次晃花了人眼,他笑道:“这套食器乃是纯金打造,其上用白银掐丝修饰,既美观又可防止食物被人下毒,正适合大王使用。”
这话却是说到了柔然王的心坎里,走过去细看,只见里面放着整套的黄金器皿,俱是精雕细作,杯碗内部都有细细的白银镶边,的确是又美观又实用。当下又被哄得高兴起来,指着箱子对身边的卫士吩咐道:“收起来,午饭时便用这套餐具。”
闻承暻含笑看着,等他说完后,又一一介绍其他礼物,当真是样样珍奇、色色贵重,让柔然王这样见过不少世面的人都啧啧称奇。
一直到看完全部礼物,柔然王脸上的笑意就没有停下来过,一旁的左右贤王则是眼热地看着这一切,尤其是博迪,眼珠子都快趴到那盒珍珠上面了。唯有二王子,仍是神色阴郁,毫无兴趣的站在角落里,仿佛是个没有人气儿的木偶。
就在这时,冯士元却亲自护送着一个用白绸裹着的长条状物体过来,其他人还在纳闷,阿里不哥已经反应里面装的是什么了,当下几步就要冲上前来,却被突然冒出来的几个武士制住,不准他靠近柔然王。
阿里不哥目眦欲裂,竭力挣扎道:“放我过去!”
此时柔然王也明白了过来,挥手让武士退下,阿里不哥一个箭步栽到那东西前面,几次伸手想摘下其上的白绸,手却始终颤颤巍巍、不听使唤。
还是柔然王走了过来,脸色阴沉地扯下白绸,露出里面包裹的东西——竟然是个涂着金漆的杉木棺材。
闻承暻这才开口:“我舅舅当初为三表哥收敛时,路遇贵国三王子的遗骨,于是也依样收裹了,如今正好奉其灵柩归国。”
冯士元也道:“战场厮杀,不过是各为其主。私底下某一向敬重三王子少年英杰,实在不忍见其曝尸荒野,还请大王恕某冒昧。”
柔然王还未开口,就听得阿里不哥冷不丁笑了一声,那声音仿佛是从阴曹地府里冒出来似的,透着森森的寒气:“照你们这么说,那我还得谢谢你们了?”
萧扶光看着状若疯鬼的柔然二王子,将心底刚露头的那一点点同情给按了回去,面无表情的继续装透明人。
果然,无论是柔然王,还是闻承暻,都没有将阿里不哥的质问放在眼里。
柔然王只看到儿子灵柩的那一刻表情有些失控,现在早已平复好,甚至还能笑着向闻承暻道谢:“阿拉坦被长生天收走后,本王派人找了几次都没有找到他的尸骨,还以为这孩子只能流落在外面了。多亏了有太子家人给他收葬。”
说完,便再也不看那棺材一眼,只拉着闻承暻的手往王帐走,说是要与他共饮。
两边的老大们都这样了,众人自然也是说笑着跟了上去,徒留二王子一人在外,抚摸着那具豪华精致的金漆棺椁,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
财帛总能动人心,收到大雍送上去的礼物后,柔然王对于割让西阳城的态度也不再像之前一样强硬,虽然没有完全松口,但听其在宴会上透出来的口风,显然是可以再商量的意思。
知道已经成功的稳住了柔然王,萧扶光自打除了雁门关脑子里就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小松了一下,毫不讲究仪态的缩在坐毯上,向闻承暻汇报:“您饮宴的时候,臣悄悄将礼物送到了左右贤王的帐篷里,他们一回去就能看到。只是臣送礼的时候,二王子一直守在外面,估计瞒不了他。”
明明也准备了给二王子的礼物,太子却不让送,还要让人家眼睁睁地看着左右贤王赚得盆满钵满,萧扶光实在是弄不懂太子在打什么主意。
冯士元却在这时候起身道:“天色见晚,臣差不多是时候去会会二王子了。”
听着王帐那边传来的隐隐约约的乐声,闻承暻含笑点头:“的确差不多是时候了,舅舅去吧。”
他们舅甥俩心照不宣的打着机锋,一旁的甄进义充耳不闻、毫不在意,徒留一个满头雾水的萧世子,有心想打听,又怕坏了太子的安排,只能在原地好奇到百爪挠心。
闻承暻瞧不上他这煎熬的小模样,提高音量道:“世子不是一直想见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辽阔吗?如今难得来了大漠,为何不抓紧时间好好欣赏?”
他语带提醒,萧扶光瞬间秒懂,站起身嚷嚷道:“殿下说得极是!微臣现在就想去草原上看日落。”
说完就喊人备马,要去见识草原风光。
闻承暻连忙示意沐昂之带人跟上。
眼瞧着又有一个同僚与太子默契十足的打完哑谜就走了,正在默默喝茶的甄进义,突然觉得自己清闲得好可恨。
*
靖远侯世子要脱离营地出去玩,柔然的武士却不敢擅自放他离开,直到萧扶光闹起来的声音连博迪都惊动了。
听到萧扶光说他是想出去看落日,博迪被逗得笑出声来,点了三十来号人,交代道:“你们好生护持着世子。”
萧扶光总算有了几分骄纵世子的派头,当下抗议道:“本世子已经有护卫了,用不上你的。”
博迪脸上的笑容愈发扩大,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话里有话的叮嘱他:“草原上有狼群,世子还是多带些人的好。不然到时候被狼吃了,可就糟糕了。”
又对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柔然武士下令:“天黑之前,必须把世子带回来。”
众人轰然应是,萧扶光神色不满,却不敢再和博迪争执,只能狠狠地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不过他骑马的技术哪里比得上柔然人,那些柔然武士三五息之间便赶上了上来,将他围在了中间。
沐昂之见状,赶紧带着麒麟卫插进去,自己紧紧跟在萧扶光身边。
这支柔然小队的头领一直在留心观察着萧扶光的举动,想看看这个大雍的贵族究竟在打些什么歪主意,没想到他似乎真的只是为了观赏风景,在草原上漫无目的的四处乱窜。
眼见萧扶光朝着柔然大军驻扎的方向走了好远,小头领刚提起全副心神戒备,结果就听到那个娇气的贵族少爷一拍手:“就是这里了!真是个好地方!”
说着便翻身下马,对着麒麟卫颐指气使,让他们将东西拿出来。
麒麟卫在身上的包袱里一通东翻西找,小头领瞳孔一缩,暗中扶住了刀柄,却见对方掏出来的居然是些笔墨纸张。
那可恶的贵族少爷偏偏还兴高采烈的:“此情此景,最适合作画一副。”然后就让人展开宣纸,竟然就打算在这里画画了。
跟过来的柔然人里,除了小头领还认识两个字,其他人连笔墨纸砚都没见过,此时面面相觑,又朝头领看过来。
小头领:……
算了,我不是很懂他们大雍人。
*
夜色渐浓,萧扶光早早地进了被窝,睡得酣畅。
在营地另外的角落,却有人正在低低悲泣。
阿里不哥不顾亲随的阻拦,坚持撬开了三王子的棺椁,大夏天尸体腐烂极快,他却浑不在意那冲天的臭气,在已经露出白骨的遗体上翻找,果然在弟弟的头顶上摸到了那个冯家人所说的东西。
他浑身都在颤抖,手却稳得惊人,捏住那东西慢慢拔了出来,竟然是一根已经生锈的长钉。
一旁的亲随忍不住要叫出声来,幸而被同伴捂住了嘴,声音发不出来,眼泪却立刻滚了满脸,泪眼朦胧的看向低头不语的主子。
阿里不哥沉默了很久,久到亲随都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受刺激过度晕过去了,才听到他漠然的声音响起:“去告诉雍朝的太子,他的条件,我答应了。”
第37章 真相
第二天一早,萧扶光当着众人的面把画好的柔然大营地图掏出来的时候,冯士元和甄进义眼睛瞪得老大,看向那张地图的神情就像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见到两人这幅没出息的样子,沐昂之不屑地冷笑一声,抱臂站在太子身后,颇具优越感的开口:“萧世子可是有大神通的,当初他不用出门就能把整个西阳城的地图画的一丝不差,我见得真真儿的。”
他语气里满是对冯甄二人没见过世面的嫌弃,说得好像昨天看到萧扶光凭空画图时眼珠子都快被吓掉的人不是他堂堂沐统领一样。
萧扶光好笑的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冯士元道:“虽然说不上是什么神通,但下官的确生来便有感应天地的能力,可以感知周身方圆十里的风貌。这幅地图便是下官昨日接近柔然大营后所绘。”
这是萧扶光在决定展露自身能力的时候便已经想好的说辞,不过当时闻承暻接受良好,这番话就没用上,现在正好拿来搪塞。
万幸这个年代科学不昌明,怪力乱神之事依旧很有市场,在听到萧扶光这番附会的言论之后,冯士元眼里的怀疑就消散了不少,闻承暻又适时补充:“世子的确能力卓绝,舅舅大可以放心。”
有他作保,冯士元的心才算彻底稳了。此时终于愿意将注意力转移到萧扶光手中的图纸上,走过去一边帮他展开那张偌大的图纸,一边笑道:“若果真如此,此行能有世子相助,岂不是天意要助殿下成事。”
不过冯大将军脸上的笑意很快就在看清纸上画着的东西时戛然而止,他扭头看向已经在偷笑的闻承暻,语气里有些茫然:“这就是柔然人的大营吗?”为什么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些奇怪的黑块块,他好像看不懂诶……
又来了!你们这些古代人到底怎么回事!
萧扶光横了一眼还在窃笑的太子,趁没被发现又飞速地收回目光,转头将图纸从懵圈的冯将军手上扯下来,摊到案几上。
他指着最中间的三个星型的标记,对众人道:“柔然王帐应该就坐落于此,只是我感知到这三个帐篷形状大小都一模一样,不能确定究竟哪一个才是。”
柔然逐水草而居,搭帐篷方面比大雍专业多了,萧扶光在系统地图里看到的柔然大营,几乎就是一座由层层叠叠的帐篷组成的小型城池,其中这三顶处于核心位置的帐篷最为豪华,被他不假思索的着重标记。
闻承暻看向那三个五角星,目光凝重:“柔然王生性谨慎,据说他在漠北王庭有十二座一模一样的帐篷,每晚随机歇息在里面,用来防止刺杀。就连出行也常常是几队人马同时出发,让人难以锁定目标。”
对于柔然王的怕死,这些天众人也算深有感触,就连最受看重的左贤王,每次觐见前也必须老老实实接受王上亲兵的搜身。会盟时能给闻承暻留一柄文剑,简直是柔然王给大雍最大的体面和退让了。
所以,在听到太子说这些时,大伙儿只是会心一笑,唯有清楚他计划的萧扶光闻言抬头担心地看了过来。
留意到萧扶光的神情,闻承暻微笑着以眼神安抚,又道:“王帐并非此行的目标,不知道世子是否找到这群蛮子的粮仓在何处?”
萧扶光忙道:“臣找到了的。”
说着就在众人殷殷期盼的眼神里,拿起一支朱笔圈了一处,语气笃定的说道:“这里有好些高大的谷垛,应当就是他们的军粮。还有一部分可能是挖了地窖藏在土里,只是行军仓促,地窖挖得很浅,地上的痕迹也没扫干净。”
他圈出来的地方,正好被柔然三处大营合围起来,无论从哪边接近,都需要穿过层层守卫,将粮食放在这里,的确安全无虞。
不过这对大雍而言,就不是个好消息了。在看清粮食储藏的位置后,冯士元脸上先前那点儿“天助我也”的笑意淡到几乎没有,盯着图纸良久没有出声。
甄进义与沐昂之两人也是眉头深锁,苦大仇深地盯着图上那个红圈,显然也是对这刁钻的位置无计可施。
帐篷里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不多时冯士元便抬手比划了一条路径:“这条路上的守卫最少,就算阿里不哥不肯配合,修微她们趁夜深了直接杀进去倒也能有几分胜算。”
这又关柔然二王子什么事?萧扶光疑惑地抬起头,发现对面坐着的甄进义同样一脸茫然,显然也不知道这事。
不过和爱瞎打听的靖远侯世子比起来,甄掌印最大的优点就是没有不必要的好奇心,此时也只是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听太子和承恩公商量。
闻承暻对舅舅道:“阿里不哥昨晚已经同意了合作,届时留守的弘吉刺部士兵自然会给大妹妹开路。”
当然了,若是这蛮夷半路反水……
大雍太子的眉眼间满是肃杀:“那就只好让柔然人提前尝尝红衣大炮的威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