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早就去见太子?
靖远侯不由得皱眉:“他用了早膳再去的?”
那得起的有多早。
想到以前常常因为贪眠被夫人教训的长子,直面萧扶光这般堪称疾速的成长,萧伯言神情凝重,心情有些复杂难辨。
谁料几砚大大咧咧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少爷这些天一直都是和殿下一起用早膳的啊!”
哈?
看着几砚那清澈里透着几分呆愣的神情,萧伯言欲言又止,转身回了房里。
这一回去,他又发现了些了不得的东西。
将一卷被塞到案几下的纸张抽了出来,本以为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萧伯言沉着脸将其抖搂散开,却惊喜的发现上面竟然是数篇策论。
一贯不喜八股文章的儿子居然能这么上进,哪怕是对孩子学业并没有要求的靖远侯也高兴地胡子都翘了起来,扭头冲着跟进来的几砚喜道:“你家少爷果然是长大,知道进益了。”
几砚伸头看了一眼,发现他手上举着的是被萧扶光藏起来想眼不见心不烦的功课,在心里吐了吐舌头,嘴上却是机灵的说着世子的好话儿:“可不是嘛!少爷做功课可刻苦了,殿下有时候还盯着给他批改呢。”
哈??
往后翻了翻,萧伯言的确看到了后面几张纸上有人用蝇头小楷作的批红,那字迹铁画银钩,看着的确十分眼熟——分明与他请立世子的奏疏上的批红一般无二。
靖远侯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头,再次狠狠地皱成一团:
太子殿下,对期年吾儿,是不是太过看重了?
第50章 纵容
和太子一起用膳这事儿,其实一开始是萧扶光为了蹭点儿生命值硬凑上来的。不过太子也就这么顺理成章的接受了,有时候萧扶光赖床没到,他还会等人过来了再一道用膳。
一来二去,这便也成了两人之间的惯例,现在太守府的厨房不需要吩咐就会直接将萧世子的份例送到太子这里。
但这件太守府诸人都知道的事儿,不代表刚到西阳的常喜公公也会清楚。
于是,看到睡眼惺忪的靖侯世子一大清早就出现在太子门前时,常喜满头雾水,全然不明白这位主儿的来意,组织了下词汇,客气地开口谢客:“殿下还没起身呢,世子爷是有什么要事禀报吗?”
如果没有的话,那就拜拜了您嘞。
萧扶光还处在似醒未醒的阶段,脑子里一团浆糊,压根儿听不懂常喜的暗示,闻言只是抱怨了一句:“殿下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晚。”又冲常喜一笑,“那我先去偏厅等着了。”
刚好还能趁机眯一会儿,耶!
常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轻车熟路的背影,伸手欲拦,却被另一个瞧了半天好戏的人抢了先。
只见自从常喜来了之后就被挤兑到一边、不能近身伺候太子的甄进义,此时直直地奔向萧世子,笑得连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一处,将人迎到了偏厅里,又亲自端茶倒水,竟连太子这边的动静都顾不上了。
常喜皱皱眉,转身继续守在太子门前,尽管不明白姓甄的这唱的是哪一出,但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他的头等大事当然还是伺候好太子。
终于听到房中传出了动静,常喜念了一声佛,扬声冲里面喊道:“殿下,奴才进来了。”
这才领着人小心地推开了门,轻手轻脚地往里面走。
闻承暻心里存了事,昨晚筹划了半夜,今天醒来的便比寻常晚了些。见进来的人常喜,他先是一愣,又笑道:“怎么不松散两天再过来,孤这里也不缺人手。”
放下手上端着的东西,常喜过来伺候他穿鞋,笑着回道:“伺候殿下才是奴才的本分,哪里就能那么娇惯了。”
一面说着,一面轻巧地服侍闻承暻穿好了繁复的衣饰,又拧了帕子为他净面。
很久不曾享受过常喜的服侍,闻承暻也久违的觉得舒心,闭目任由其打理。
梳洗完毕,在给太子梳头发的时候,常喜才仿若无意的开口:“萧世子方才过来了,奴才跟他说您还没起身,他便自己去了偏厅等着。”
萧扶光年纪小贪睡,平日里几乎都是自己等他,今天难得让他等上一回,只怕不知道要在心里抱怨孤多久呢。
一想到小纨绔瞪着一双猫儿眼,不敢当着他面抱怨,只敢鼓着脸背地里嘟嘟囔囔的委屈模样,闻承暻好心情的笑了起来,看向镜中一脸不解的常喜,他勉强收敛了笑意,只道:“随便戴个冠子就行,别让人等久了,不然一会儿肯定罗唣得很。”
常喜:?
虽然脑子里充斥着十万个为什么,常喜公公仍然专业技能点满,快速地为太子殿下收拾好了头发,服侍着人往偏厅来。
没错,常喜也是刚刚才知道太子在这边的新规矩,早膳居然不摆在正堂,而是设在偏厅,难怪先前萧世子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就往偏厅里走。
一到偏厅,就见萧世子拿手支着头,靠在桌子上睡得正香,连太子进来了都没发现,还是一旁守着的甄进义轻轻推了他一下,才把人唤醒。
看到来人,萧扶光也并没有如同常喜想象中那般跳起来请安,而是冲太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您总算来了,臣可快饿死了。”
闻承暻笑道:“你饿了先吃便是,不必非要等孤一起用。”
“那哪行呢!”自觉十分懂规矩的靖远侯世子起身殷勤的为太子摆好碗筷,“臣还得服侍您用膳呢。”
他嘴上说得乖巧,实际却是老不客气地一屁股占据了闻承暻左手边的位置,眼巴巴的望着正在摆膳的常喜。
感受到某种莫名压力的常喜公公:……
不愧是在宫廷中打过滚的人,常喜很快调整好了心态,不肯假手他人,按照闻承暻的习惯将膳食一门门排放整齐。在看到食盒里那些不常出现在太子膳单上的食物时,他还试探性地摆在了萧世子前面,果然得到了对方感激的笑脸。
太子用膳时不喜欢有人打扰,所以常喜摆完膳食之后就退到一边,在看到同样也在一旁侍立的甄进义时,与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敷衍笑脸。
“这老狐狸!”常喜咬牙切齿。
“德性!”甄内相不动如山。
心中有了底,再看到萧扶光为太子布菜的时候,常喜已经能够做到波澜不惊,只是在注意到萧世子用的不是公筷之后,常公公还是没忍住眼皮狂抽抽——
就算要礼贤下士,殿下对萧世子是不是也过于纵容了。
好容易等到两人吃完,常喜按照惯例服侍太子净手,果不其然见到甄进义也狗腿的凑上来伺候萧世子,而萧扶光也是习以为常的坦然接受起一名堂堂四品太监的服侍。
擦干净手后,又拿菊花茶漱了口,闻承暻才开口询问:“你今日过来,令尊那里又是什么章程?”
不像身负皇命的汝南王他们,靖远侯此时的身份的确有些尴尬,闻承暻也还没想好该怎么安排他。
萧扶光还没有想到这一层,只以为殿下是在关心父亲的情况,当下笑得一脸阳光:“估计是立秋之后天气凉快下来了,大伙儿睡得都比以前香甜。今早上臣起来的时候,父亲也还没醒呢。”
至于他为什么要用“也”字,闻承暻摸了摸鼻子,就当没听出来这句委婉的控诉。
萧扶光又接着道:“家父此行没有公务在身,臣怕他长日无聊,便想着向殿下告假一日,好陪父亲出去逛逛,欣赏欣赏边塞的风光。”
他这般有孝心,太子殿下又能说些什么呢,自然只能点头应允了。
然后就见到这没良心的小纨绔高兴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敷衍地行了个礼之后,便匆匆离去了。
看着他那没有丝毫留恋的背影,大雍的储君殿下默了半晌,慢慢露出一个让常喜有些毛骨悚然的微笑来:“看来那些策论,并不只有孤一个人还惦记着。”
毕竟有些人已经心虚到了要拼命找借口躲开呢……
*
等太子去了书房议事,常喜亲手给他磨好墨,倒好茶水之后,才安静地退了出来。
刚关上书房的大门,常喜脸上便带了几分愠怒,冲到院外找到正在巡视的沐昂之,二话不说拎着对方的领子,将人带到一处偏僻的地方就开始质问:“殿下和萧世子的事情,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他气势汹汹,被质问的人却是一脸茫然,沐昂之努力开动本就不够用的脑子回想自己究竟漏了什么没有给常喜说,但想来想去还是一头雾水,只能懵懂地回望过去。
看着他清澈的眼神,常喜气不打一处来,努力压住火气,小声地提醒道:“你只告诉我殿下十分看重萧世子,怎么不说他们现在居然连早膳都是一起用的。”
根据他今早的观察,殿下对萧世子岂止是看重啊,简直是到了纵容的地步。今天要不是他反应快,可就阴差阳错得罪了太子身边的大红人!
大清早就被老搭档一通吼,沐昂之还以为自己真犯了什么大错,结果就为了这点儿小事……
沐统领爽朗地笑起来,用一种“你还是这么一惊一乍”的包容口吻道:“殿下一直都是和世子一起吃饭的啊,他俩有时候还一起睡觉呢。”
“什么?!”常喜都要尖叫了。
完全没察觉自己话语中的歧义,沐统领继续补充道:“好几次殿下喝醉了,都是萧世子通宵照顾的。要我说,咱们殿下喝醉后也忒磨叽了,多亏萧世子好性儿能忍着他。”
……
这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叙述,让常喜在短短时间内,情绪经历了好一番大起大落,最终靠着几十年宫禁生活修炼出来的养气功夫才缓过劲儿来。
好容易恢复了平和的常喜公公,慈祥地看向眼前人:“怀侠啊,你在殿下身边伺候,应该也有六年了吧。”
沐昂之答应的很快:“那可不!今年刚好整六年。不过您怎么好端端提起这个?”
常喜微笑:“没什么,只是咱家有时候难免会想,殿下也挺不容易的。”
说完也不给沐昂之反应的时间,径自往太子的院落里去了。
这边沐昂之以为常喜是在心疼自己不容易,还摸着后脑勺美呢,好半晌终于反应了过来,暴跳如雷地冲着常喜的背影大叫:“老东西,你什么意思!”
*
带着逃出生天的窃喜,萧扶光让昔墨安排好马车,准备带着父亲在西阳城逛逛,还打算一起尝尝城中最有名的酒楼。
萧伯言并无公务在身,儿子愿意孝敬,他自然从善如流。
只是上车时,见到前后簇拥的都是麒麟卫,他忍不住皱眉,低声问萧扶光:“你我是因为私事出门,怎么能用太子亲卫护送呢。”
萧扶光被出门动辄几十个麒麟卫护送的都快形成肌肉记忆了下,萧伯言点出来之后,他顿时也察觉出几分不妥,只是仍安慰老父道:“西阳不同别处,咱们上街若没有护卫,只怕会被百姓围到水泄不通。”
见靖远侯似乎不信,他笑道:“一会儿出了府,父亲就知道了。”
果然,马车刚驶出太守府大门,就被眼尖的百姓发现了,小跑着跟上来,一边跑一边嚷嚷:“太守府的大人们出来啦!”
现在就连西阳三岁的小孩儿都知道,太守府里面住的是太子菩萨和萧菩萨,这两位都是西阳城的大恩人。尤其是萧菩萨还有大神通,据说摸一摸他,就能延年益寿,就算摸不着,看上一眼也可以神清气爽一整天。
而且这两位菩萨都和善的很,从来不会仗着身份欺压百姓,所以每次太守府里有马车出来,他们都敢大着胆子跟车,只求能见一见菩萨们的金面。
看着车外聚集起越来越多的人,萧伯言的眉毛皱得简直能夹死一只苍蝇:“西阳的城卫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竟然就这样放纵他们围追堵截朝廷命官。”
他是经年的官吏,见识的多了,自然知道这种场合最容易有刁民趁机暴起伤人。
见父亲满脸担心,萧扶光连忙安抚一笑,示意他不必担忧,自己主动撩起车帘,冲窗外的百姓们喊:“乡亲们!今天我想带家父见识下西阳城风光,还请列位行个方便,别堵了前面的路。”
于是靖远侯便惊讶地看到,儿子一发话,那些百姓居然都听话的都往两边散开了,留出一条足够车队通行的路面来。
马车很快将两人带到了一处名为“太平年”的酒楼前,此间主人知道萧世子要来,早早就清空了酒楼,又精心地收拾好了顶楼的包厢以待贵客。
因此,父子两人上楼时,除了掌柜的和店小二,一个客人也未曾看见。
亲自拉开椅子,服侍父亲在上首坐定,萧扶光又从掌柜的手上接过水牌递到靖远侯眼前,笑道:“据说西阳的山珍野味是一绝,只是殿下不爱这一口,这些天儿子也都没福气吃到。今天倒可以沾您的光,尝尝鲜了。”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西阳虽然穷,但北靠草原、东倚群山,山珍野味自然是层出不穷,熊掌鹿筋都是平常货色,还有许多连萧扶光都未曾听说过的稀罕珍馐。
萧伯言也不是什么重口腹之欲的人,点了几个菜,便随手将水牌撂到一边。掌柜的也机灵,记下菜单之后便领着人下去了,只留父子二人对坐。
比起品尝罕见的野味,萧伯言明显更加关注别的事:“我听人说起,你近来都是与殿下一道用膳的?”
萧扶光正在研究水牌上的菜名,准备一会儿打包几个带回去给闻承暻尝尝,听到父亲问话,也只是随口答应:“对啊,反正每天吃完饭就要处理公事,殿下就说不如一起吃来得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