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昊,”他抬了抬下巴,“你出去,叫个服务生,别再进来了。”
“方老师,今天我不知道您也在,实在是招待不周,”闻颜又转过头,看向方知闲,“下一次我做东,给您赔罪,我们的事情,之后再好好谈。”
方知闲扬了扬眉,自如地站起来,抬手扣好了西装外套的扣子。
“那我就先走了,”他拍拍闻颜肩膀,“希望下一次是你亲自找我。”
看起来是场大戏,但方知闲经历过太多这种场面,也不觉得稀奇。他和江昊一起离开了小厅,很快,一位服务生走进来。
“请问您需要什么?”
“听说泸城很能酿酒,他们的原酒也很香很醇厚,不知道今天大家能不能替我品尝?”闻颜话音一落,廖维明的脸色就变了:“闻颜,在座可都是你的长辈……”
“不喝也可以,现在站起来,走出这个房间,就和引力星空不再有任何瓜葛,”闻颜抬了抬手,“各位请吧。”
大约半小时后,闻颜拎着西服外套从小厅里走出来,等在外面的助秦羽跟上他的脚步往外走。
“您回翠湖那边吗?”秦羽问。
闻颜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江昊搬家了吗?”闻颜想到之前秦羽和他说过这件事,但他当时太忙,后来就忘记了。
“本来是搬好了,但后来我们带江昊去看房子,他觉得他不用住那么好的地方。”秦羽表情有些为难。
“然后呢?”闻颜问。
“他们就说打算自己重新找,找到以后再换,后来他们没有联系过我,我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况……”
在江昊进来之前,闻颜就已经喝得不少,酒的后劲翻上来,有些烦躁。
为了统一室内装修风格,大厅的地砖也是浅灰色的,像石块那样有微小凸起。两边的假山、溪水和竹林,掩盖住了后面的一个一个小厅。
闻颜抬手捏了捏鼻梁,“江昊电话给我一个。”
秦羽刚发过去,他便拨通那串号码,几秒后,前方响起一串尖锐的手机铃声。闻颜顿了下,抬眼看过去,江昊从一棵盆栽后面走出来。
他举了举手里窄小的老人机,问闻颜:“是你打的?”
“嗯,”闻颜走过去,抬手搭了下江昊肩膀,“跟我走吧。”
上了车,司机问去哪里,闻颜让江昊说,听他报了个离学校还有好几个地铁站的位置。
两个人都坐在后排,等车开了一会儿,江昊才问:“那些人怎么了?”
“没死,大人的事儿……”
“我不是小孩。”江昊打断他,侧脸时,车窗外一道暗黄色的灯光斜跨过他的眼睛和鼻梁。
闻颜抿了抿唇。
“你不是小孩你被骗到这里来?”
江昊停顿一下,皱了皱眉:“他们说你喝醉了我才来的。”
“那下次有人说我被人揍了你是不是也来啊。”闻颜说完,江昊眼神暗了暗,垂下头:“没必要。”
车平稳地往前行驶,闻颜却对自己刚才冲动说的话有些后悔。
“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价值。”江昊偏过头望向窗外,只留给闻颜一个后颈。
他就这么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点不想搭闻颜的样子。直到车在街边停下来,江昊才又和闻颜说话:“我先走了。”
他推门下车又关门,动作很干脆。
“你新租的房子门牌号多少?”闻颜按下车窗,叫住江昊背影。
至少他心里要有个底。
江昊侧身,两只手都放回卫衣前面的口袋里,一边说话一边往后退着走:“44弄,顶楼左边那家。”
没等闻颜反应,他就转过身,挺酷地走远了。
司机准备发动汽车,闻颜抱着手臂靠在后座。
车启动了,车窗外是城市的夜景,被路灯和车灯点亮的道路,不像从前那个小山村,这一瞬间闻颜觉得他的生命中或许很难再出现第二个山村,不会再有那么多的颠簸,不会再遇见需要他抓住扶手的大转弯。
今天晚上一切原本应该和江昊无关,他被带来,被羞辱,都是因为他闻颜还不够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
闻家从闻颜爷爷开始就在从事这个行业,到闻天朗手上时,已经是非常厉害的演艺公司。钟婉华则是天之骄女,她童星出道,很小便在电影的赛道中获得了极负盛名的奖杯,人生中唯一的坎坷可能就是和闻天朗的婚姻。
而闻颜,高考以优异的成绩进入最顶尖的学校读书,毕业后又出国留学,拿着优秀的学历和工作经历回国,却被困于这些所谓的“圈子”的规矩里。
他不能犯错,每一步都要小心,因为他身后是优秀的父母和他们已经做起来的事业,他不仅要留住那些,还永远都要和他们比。
“停车。”闻颜忽然说。
司机从后视镜莫名地看了闻颜一眼。
“你先回去吧。”闻颜推开门,也下了车,走进夜风中。
他还差江昊一个道歉。
闻颜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停在一家便利店前,先买了一包烟和一支打火机,站在店外拆塑料包装。
很快,他咬上一根烟,偏过头,视线瞥到一家还没关门的乐器店,门口贴着一张海报:新到货口琴!
闻颜想到那片被江昊捏在手里的豆荚。都是吹的,口琴应该也差不多。
他推门进去,没两分钟,买了一把店里最贵的口琴。
店家用礼品盒帮他包装好了,盒子外面是品牌的英文名。
第16章 P.16 “你怎么没有来?”
给江昊在学校附近租房子,这件事是闻颜自己决定的,但找房子他交给了助。对闻颜来说,即使是在寸土寸金的上海,这笔钱也实在算不得什么,给助唯一的要求是找一个安静的、干净的,适合学生学习的地方。
他其实想过江昊会不要。
这条巷子很黑,路灯都被藏在茂密的树叶里,照不亮什么。闻颜拿着那只礼品袋,一边抽烟一边往里走。
楼的号数是从小往大排的,闻颜很快就走到江昊住的那一栋。楼外的灰色水泥墙上,蓝底白字的楼牌标识已经很旧,数字被尘土蒙上,但仍然能够看清,上面写的是44弄。
门大敞着,闻颜走进去。
灯是声控的,暗黄色,不怎么亮了。楼里没有电梯,步梯是水泥和砖砌成的,边缘因为被踩踏了太多次,被磨得有些圆。楼外有几棵很高的法国梧桐,盛夏季节,枝丫错落生长,快要伸进楼道里。
闻颜一直走到顶楼,他站在门外,抬手敲了敲。夜色静谧如水,闻颜分神从连廊朝外看,他等了一会儿,又敲了一次。
房间里总算传来脚步声,有些生锈的门被人从里一把拉开,江昊看见闻颜站在门外,有些惊讶地问:“怎么回来了?”
“不用换鞋,也没鞋换。”他侧过身,让闻颜进来。
这里是一个阁楼,层高比一般的房间低一些,抬眼便能看见倾斜的房顶。
室内比闻颜想象得素很多,房间很小,进门就是一个厨房,水池边放了一些青菜。旁边是窄小的卫生间,卫生间外摆了一张大床,床的左侧有一扇打开的塑料门,门外是一个露台,亮着灯,还摆了一张小方桌。
闻颜走近一些,看见桌面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
“我刚刚在看书。”江昊把那扇塑料门又推开一些,示意闻颜进来。
脚下是水泥的地面,露台上除了书桌,还放着一个晾衣架,几件衣服挂在上面,随着风轻轻晃动。
层叠的嫩绿叶片散发淡淡的青涩香味,就那样触手可及地出现在闻颜眼前。即使现在已经是秋天,上海湿度仍然很高,空气如同一池温水。
江昊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两只手来来回回转着自己的那只老年机,望向远处的楼房。
夜色把他包裹起来,有一瞬间,闻颜想到几个小时以前,独自站在小厅门边的江昊。
明明是孤立无援的场景,他却好像一点也不着急,不孤独。
闻颜走到他身边,也坐下来。
这时他才知道江昊在看什么,楼外的几棵法国梧桐,树顶差不多也到天台的位置,坐在这里,星罗棋布的街道好像一幅在眼前展开的画卷。
“是不是很好看?”江昊闷闷地说。
“好看。”闻颜把手里的礼品袋放下,推到江昊面前。四四方方的纸袋子就这么立住了,他一句也没解释,似乎不在意江昊收不收或者拆不拆。
江昊偏了下头,没动那只袋子,只问:“为什么送我这个?”
“道歉啊,”闻颜说,“刚才我话说太急了,不是要怪你的意思,今天的事也是因为我,连累你了。”
他说完,江昊侧过脸,有些不解地问:“那也是他们做的事,又不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而且是你带我来上学的,”提到这个,江昊不知道怎么低了低头,声音小了一些,“明明是我要谢谢你。”
“那我不这么说话了,我就是想送你东西,我这么说你收吗?”闻颜抬起眼,和江昊对视几秒,他才愣愣地哦了一声,把那只礼袋拿到自己面前。
他一边问着是什么,一边小心地打开。
袋子里还有一只礼品盒,盒子打开,黑色的泡沫中刚好放下一只口琴。
“想到你当时吹那个豆子,我感觉口琴可能也差不多吧。”闻颜观察着江昊的表情。
他拿出那把琴,举高了一些,借着更亮的月光看。木质的漆面无比光滑,似乎还会微微反光。
“真的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收下吧。”闻颜看得出他喜欢。
一把这么漂亮的口琴。这是江昊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得到的礼物,他犹豫了一下,握着琴看闻颜:“谢谢。”
“里面还有一本教你怎么吹的册子,不过我买的是最简单的那种,挺好吹的,你现在就可以试试。”
闻颜指了指琴,“知道是怎么拿的吗?”
江昊看学校里的老师吹过,他按照记忆里的样子拿起琴。闻颜拨了下江昊的手指,帮他把琴拿得更标准一些。
“食指和拇指夹住就行。”
“这下面有标是哪个音,你吹的时候嘴放松,口型要圆一点……”
闻颜简单说完,江昊自己试了试,一下就吹出一个很标准响亮的音。
两个人对视着,笑了下。
“我说和你吹豆子一样吧。”
江昊继续尝试,把每个音都吹了一次。然后他开始试着吹曲子,于是一首断断续续的《欢乐颂》在闻颜耳边响起。
这首不那么标准的《欢乐颂》,还有眼前的绿色,好像都在提醒闻颜想到泸城夜空下的田野。
那时江昊纠正他,两片田中间的树不是柚子树,而是橘子树。
田野之间也不再是橘子树了,闻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