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没完,陈妍叫军汉们从军营里取来十口大锅子,将铲出的干净新雪放锅里烤煮。可不是用来喝的——让秦慕白洗澡。
她嫌秦慕白晚上睡觉着的时候,身上臭了。玉门关这里,要洗个澡那比打个牙祭、娶个媳妇还要难多了。若非是下雪又逢上过年,秦慕白这身上真得继续臭下去,用不了几天估计就得成济公了。
秦慕白与薛仁贵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看着屋外陈妍带着一群军士穿来梭去的忙碌,薛仁贵咧着嘴憨厚的直乐,笑道:“慕白,你可真有福气。”
“也就一般吧!”秦慕白嘴上讨巧,笑得却是十足的得瑟。
“任谁看到陈妍,都会觉得她这模样,就是美人该长成的模样。但一看到她手中的剑,脸上的气质、眼中的神色,分明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仙子,还带杀气,谁敢靠近半分?”薛仁贵说道。
“可远观不可亵玩蔫,对吧?”秦慕白又在理直气壮的剽窃了。
“对,就是这意思。薛某书读得不多,还是慕白文采斐然。”薛仁贵笑着道,“薛某见识浅薄,还从来没见过陈妍这样的女子,真是天下独一份!谁能料想,她这样的女子还会是个贤妻良母呢?提剑是豪杰,拿勺儿……”
说到这里,薛仁贵一下没了辞,尴尬的直挠腮,苦笑一声憋出来——“拿勺——做好饭!”
“哈哈!”秦慕白大笑,“好诗、好诗!”
正笑着,陈妍走进来了,也不多话,扔了一句,“人来了。”
“谁来了?”秦慕白就问。
“一只火凤凰。”很少贫嘴开玩笑的陈妍神秘的笑了一笑,说道,“你这主人,得有点待客之道吧?”
“行,出迎!”秦慕白拍着膝盖笑着就起了身,知道她说的是阿史那血莲来了。
可是‘火凤凰’,是什么意思呢?
秦慕白与薛仁贵走到屋外一看,顿时明白了。
关城里拆光了房子,前方空荡荡的一片雪地里走来十几个人,都穿着回纥人传统的白衣月袍貂沿白帽,唯独走在中间的一名女子,浑身上下穿一袭红衣赤袍,连帽子帽沿都是红色的了,全身上下一片红。踏着雪地走在一群白衣人当中,刺眼的醒目,正如同一团跳跃的火焰。
正是阿史那血莲。
渐渐人走得近了,秦慕白与薛仁贵相视一眼,各自面露惊艳之色。
往日,雪莲总是一身铠甲与寻常军兵的装备,远远的看着就像个男人。今日她显然是穿上了草原贵族女子的盛装,浑身上下的女人味与张狂野性,就如同烈焰一般的喷薄奔放。
秦慕白还就生怕,她这一身装扮会把久不近女色的士兵们,眼睛给灼瞎了。
血莲穿着一身女儿装,仍旧是腰上挎剑大步流云,走到屋前瞟了秦慕白与薛仁贵二人一眼,却先对着陈妍拱手推拳一礼,“妍姐!”
“呵,很标准的中原武者礼节!”薛仁贵便乐了。
陈妍微笑点头:“公主妹子好。”
“咦,她们两个什么时候称姐道妹了?”秦慕白撇着嘴就迷惑了。
两名女子先见完了礼,血莲才带着身后的十几名回纥将官走到秦慕白面前,抚肩弯腰行回纥礼,“见过秦少帅、薛将军!”
秦慕白这心里有点纳闷,还了礼以后问道:“公主殿下,为何你与陈妍行推拳礼,却与我们行回纥军礼?”
“当然是有原因的。”血莲抬起头来,大眼睛直视秦慕白的眼睛,说道,“我与妍姐是江湖儿女一见如故,只论私交,当然是推拳礼。而我与少帅各掌兵权,只有统帅与将军的关系。”
“哦,明白了。”秦慕白作恍然大悟状的直点头,心忖道:这小妞还在生我气呢,意思是说‘咱俩之间只有公事,没交情’。
旁边的薛仁贵与陈妍以及回纥将领等人都在干咳窃笑,秦慕白只装作没看见的安之若素,血莲却是眼一瞪:“有何可笑,莫非我说得不对嘛?”
“对对对,对极了。”秦慕白笑道,“公主与诸位将军们都到了,就请入席安坐吧——今日是我中原传统的除夕之夜,内子准备了一点简单的饭菜搂起了篝火,请诸位吃顿便饭,就算是欢度除夕了!”
“什么就叫‘就算’呢?”血莲大眼睛一翻斜瞥着秦慕白,顶针似的说道,“据我所知,中原唐人的除夕年夜饭都是家人团圆在一起吃的家宴,很少有请外人参加。妍姐能请我们来,就表示把我等视为家人同胞,你休要埋汰了她的一番美意!”
秦慕白这下可就有点尴尬了,咧着嘴苦笑了两声,“你知道得太多了!”
薛仁贵忙出来打圆场,呵呵的笑道:“义妹,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少帅其实也是这意思,也就是言语上客气客气。这也是我们中原唐人的习惯,是一种礼貌。”
“什么礼貌,什么习惯,就是虚伪!咱们草原儿女不习惯这一套!”血莲不客气的顶了一句,马上转颜一笑上前搂住陈妍的胳膊肘儿,笑眯眯的道,“还是这位女侠爽利坦承,我喜欢!”
“得,你们两人成亲吧!”秦慕白咧着嘴笑道。
“你以为我不敢?!妍姐,明天就跟我回草原,当草原的驸马去!”血莲冷哼一声连翻了两个白眼,众人一片大笑,这才纷纷入席坐定。
片刻后,突厥南庭的统帅拔悉弥,带着十来个突厥将领也来赴宴了。一见这篝火大宴,这些人可算是高兴了,就好比是中国人在南极见着了热乎的北京烤鸭一样。还没坐下,拔悉弥就叫两个随从回去跑了一趟,从自己营里牵来两头肥羊,当场就给宰割剥洗干净了,要给众人来两头烤全羊。
这篝火宴可就名符其实了。这手艺,陈妍和唐军将士还就真不会。回纥人倒是会,但他们一直比较矜持没突厥人这么放得开,自然也是因为血莲与秦慕白这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的缘故。就好比两家孩子‘好像’是在谈恋爱了,双方家长不小心碰了头,当然是彼此越客气越斯文越好。
随后一会儿,高昌国的将军麴文盛和麴文渊也来了,只来了两个人。秦慕白离开高昌军营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请他们吃年夜饭,这两人来了怕是鸿门宴,不来更是不敢,只好硬着头皮就来了,都没敢多带一个人。来了即是客,秦慕白也请他们入了席。二人畏畏缩缩的坐了下来,头就再没抬起来过了。
天色已经黑了。秦慕白看了这场中一眼,汉胡四家将领已经到了四五十人,围着篝火堆都围了两圈了。军士们抬着酒瓮、餐几、大饼等物在往来的穿梭分发,即将开宴。玉门关外的大营里,连绵百里的灯光篝火,一片热闹喧哗。
秦慕白心忖,吐蕃的俘虏们看到眼前这景象,心里肯定特别不是滋味,还可能会哭鼻子。正琢磨着,苏定方凑了过来在秦慕白耳边低声道:“慕白,要不把噶尔悉多于也叫来吧?”
“正合我意。”秦慕白一笑,“但,谁能请得来呢?”
“薛仁贵,肯定能!”苏定方信誓旦旦的道,“虽然是各为其主生死相搏,但吐蕃人认一个死理——他们相当敬重比他们勇猛善战的武士。薛仁贵神勇无敌阵前生擒了悉多于,虽然他亲斩了悉多于的二哥赞婆,但悉多于肯定敬服薛仁贵。”
“行,就劳驾仁贵走一趟吧!”
果然没多久,薛仁贵还真就把噶尔悉多于给请来了!
见到这名俘虏的吐蕃统帅时,全场都一下静了下来,众人脸色各异。秦慕白起身笑着摆了一下手:“大家继续!噶尔将军,也是今天的客人之一。今日,只管喝酒吃肉,不谈国事军务!”
众人也便坦然了,席间很快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薛仁贵就领着悉多于坐到了秦慕白的身边。悉多于二话不说,盘腿一坐下,就旁若无人的只顾喝酒吃肉啃大饼,都不来正眼瞧秦慕白一眼。
秦慕白笑了一笑,倒了一杯酒往悉多于那边递了一下,“噶尔将军,我敬你一杯。”
悉多于顿了一顿,拿起身前桌几上的一杯奶酒,对着秦慕白的杯子用力碰了一下,一口气喝干,放下杯子继续大吃海嚼,像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
“好汉!”秦慕白赞了一声,神色百味的笑着也把酒饮干了。
悉多于的动作顿了一顿,没扭头,犟着脖子说道:“败军之将,要杀要剐就一句话,何必冷嘲热讽的穷挖苦?”
“咦,噶尔将军的汉话,说得真是地道!”秦慕白笑而赞道,“要是光你说话,还以为你是长安人士。”
“有什么奇怪的?我们兄弟三个,曾一起在中原走访生活了七年之久,长安就住了四年!”悉多于没好气的道,“会说汉话就了不起吗?我大哥的满腹学问,就算是汉人当中又有几个比得上?”
“原来还是个中原通啊!”秦慕白笑了笑说道,“你说得没错,你大哥噶尔钦陵,的确是出类拔萃惊才绝艳。别人我不知道,我秦某人是自愧不如的。”
悉多于脸一板嘴一撇,斜睨秦慕白说道:“你就神气吧!成王败寇,随你怎么说了!”
“我这是实话。”
“你们汉人,没一句实话!”
“哈哈!”秦慕白就笑了,“行,那我跟你说几个故事,你听不听?故事嘛,自然都是假话。”
“随你,爱讲不讲。我只管吃喝,吃饱喝足了,要么砍头要么送我回去睡觉!”悉多于没好气的嚷了几句,继续大吃大喝。
秦慕白把玩着酒杯子,慢条斯礼的就说开了。直把大非川的战况、天葬幻月谷、水淹格尔木和噶尔钦陵兵败退守晴罗原,都详详细细原原本本的说给悉多于听了。
悉多于开始还没在意,以为秦慕白纯粹是在“YY”瞎瓣呢,听到后面有鼻子有眼的,他不禁有点愣了,再后面火大了,跳起身来把杯子往地上狠狠一摔:“吹牛!放屁!你们汉人,没一句真话!”
第464章 烈焰凤舞,不死灵狐
全场一惊,都看向了秦慕白这边。有几个唐军将士火了要上前来拿人,秦慕白摆了摆手将他们斥走了。
“你这人好生无趣。”秦慕白依旧是不动声色的笑道,“都说了是假话,是讲故事瞎瓣,你怎么还生气了呢?”
“这种故事,不许讲!”悉多于瞪大了一对牛眼吼道。
“奇了怪了,我说真话你死活不信;我说个假故事,你怎么就当真了呢?”秦慕白耍贫似的笑道。
满场的唐军将士都笑开了,趁着酒性,个个笑得东倒西歪。突厥人和回纥人也跟着一起哄笑。
悉多于可不笨,还从有一点类似他大哥的一点小精明。一见眼前这景况,他心里顿时就凉透了:坏了,多半是真的呀!否则,身为主人的唐军笑也就算了,做客人的突厥人和回纥人是不会笑的——那会有取笑秦慕白吹牛的嫌弃呀!
除非秦慕白说的这事,是真的!
他当场就急了,猛的蹲下身来扑到秦慕白身前,双手捉住秦慕白的衣襟瞪红了眼睛咆哮道:“告诉我、告诉我!这是假的、假的!”
这下,全场几十人都快要站起来了。尤其是秦慕白的几个近卫,拔了刀子就要上前来剁人。薛仁贵一抬手就将他拦下。众军士一琢磨,休说少帅武艺非凡旁边还有薛仁贵呢,是犯不着一群人拔刀而上坏了气氛,于是又都退下了。
秦慕白撇嘴皱眉别过脸去,伸手先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好多的肉汤饼屑,恼火了一把将悉多于推开摔了个仰八叉,怒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听,你却喷我一脸腥臊子!”
众人再度大笑,好多人纷纷说道,想不到少帅还有这等的风趣,大过节的喜庆日子,是得逗乐。
再看那悉多于,躺在地上已经不愿意起来了,面如死灰,一对眼睛也如同死鱼一样没半点生气的看着秦慕白,脸上已是冷汗直流。
“假的、假的!肯定是假的!”悉多于像魔障了似的喃喃自语。
“都跟你说了是假的,是编的故事,你怎么还当真呢?你这人,是不是缺心眼哪?”秦慕白佯装忿然的喝道。
众人笑得更狠了。
悉多于,可就更绝望了。他从这些人的笑声中,听出来的可不全是奚落与取笑,更多的则是自豪,打了胜仗的那种自豪!——当然,这在他听来是“得意洋洋”。
“来人,噶尔将军喝多了,送他回营歇息。”秦慕白下了令,几名唐军将士上前将悉多于架起,就拖了出去。悉多于也没再叫唤咆哮,头也耷下来了,跟坐在角落里的麴文盛一样。
宴会中闹了这么一出小插曲,众人更乐了。羊肉烤好了,突厥人用银刀割好了肉卷羊腿一盘盘的四面分派,一坛坛的奶酒抬了进来开了封,酒肉飘香欢声笑语,气氛更加热烈。
苏定方对秦慕白笑道:“慕白,高招啊!悉多于今天晚上肯定睡不着觉了。”
薛仁贵也笑道:“这些日子以来,悉多于与吐蕃的俘虏们,都一直相当强硬,显然一场兵败并没有完全粉碎他们的信心。因为他们觉得他们不是主力部队,输赢并不完全左右战局。最后的胜者,在他们看来毫无疑问仍是从未战败的噶尔钦陵,仍是他们吐蕃人。我就奇怪为什么慕白一直没有告诉他们,大非川那边的战况,而是拖到今日,以这样一种方式跟悉多于说呢?”
“那是因为,他们的戒心太重了,或者说以往被我们汉人骗得太惨了,总把我们的话反着听。”秦慕白笑道,“我越是正儿八经的跟他们说,他们越不信,以为我讹诈他们。相反,我摆明了跟他们说我在撒谎我在吹牛,他们越会狠狠的琢磨,越琢磨越就信了。还有,他们肯定以为我想招降纳叛收编他们。我非不开口,我憋死他们,我熬死他们。等到他们的希望破灭信心也磨没了,自己心里先有了投降的念头,我再去添一把火。不然的话,磨破了嘴皮子,也一个吐蕃人都降伏不了。”
苏定方和薛仁贵直轮眼珠子,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都说不出话来了。
“一个字,贱!”
说罢,三人哈哈的大笑。
正在这时,篝火燃得更旺了。坐对面的一群回纥人吹起了羌笛与芦管,极富草原风情的音乐旋律,还有人大声起轰拍手叫好,好像是要请血莲出来跳个舞。
这种事情要是发生在中原,那够得上杀头了——调戏公主嘛!可是在草原,却是相当正常,盛情邀舞反而是对别人的一种尊重。
酒醉半醺脸颊泛红的阿史那血莲也不矫情,落落大方的就走到了场中,迎合着轻快而灵动的曲乐,跳起了回纥人的胡旋之舞。漫妙的身姿与优美的舞步,就如同一只在烈火之中翩然起舞的凤凰,引得四周一片大声叫好,所有人都站起来了。回纥与突厥都是喜爱音乐与舞蹈的民族,马上就产生一共鸣,当下不论男女一起来到了场中,与血莲一同起舞。
秦慕白与薛仁贵等人还就开了个眼界了。早有传闻,说要想在草原上得到“美人”的称号,与中原可是大不相同,在草原可不全凭脸蛋和身裁,一半得靠舞蹈。
阿史那血莲的优美舞蹈,可让人目眩神迷如痴如狂,真真当起得“草原第一美女”的称号!
秦慕白的一双眼睛中,也不知是映着篝火的光芒,还是真的闪出了火苗……总之,像狼。
血莲像一只舞动的精灵,毫无疑问是全场的集点。不光是秦慕白,几乎全场所有的雄性,眼中都喷出了狼焰。
血莲舞动着来到了陈妍的身边,拉她一起跳舞。陈妍摆摆手微笑,很轻柔的拒绝,却是不容辩驳。血莲也便不强求了。踩着灵动的舞步扭着让人流鼻血的身段,来到了秦慕白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