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隆基到了函谷关,下车驾后一眼看此地势,转对身边的宋璟叹道:“宋卿,此关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崤山,北塞黄河,实为拱卫京师之第一门户。若此关丢失,身后的潼关实属危殆。”
宋璟答道:“此地势确实险要,堪称雄关。然臣以为,若国君德政不修,妄想凭一二险关拒敌于国门之外,终为虚妄。昔太宗皇帝不修长城,缘由于此。”
李隆基看到宋璟说话,终究要扯到道德之上,心想在此险关壮丽山河之前,不能随意抒发胸臆,不觉有些气闷,遂干笑一声,说道:“哈哈,此为我家先祖写道德之言的圣地,宋卿再提道德之言,实为相宜。走吧,我们且去凭吊一番。”
老子被奉为李唐皇家先祖,那么有老子的遗迹之处皆被修得美轮美奂。自唐高祖李渊开始,历朝皆拨重金修葺此地。其依关而建太初宫,宫门上的匾额上有着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赫然为“紫气东来”,其字由太宗皇帝亲笔所书,那是太宗皇帝最为擅长的“飞白”体。
进入太初宫不远,有一处年代久远的矮小房舍,相传此为当初函谷关关令尹喜的寓所。某一日早晨,尹喜自此寓所走出不远,到了一个土台之上,忽然看见东方紫气腾腾,霞光万道。他欣喜若狂,大呼“紫气东来,必有异人通过”,急令关吏洒扫道路,以迎异人。其后不久,就见一老翁银发飘逸,倒骑青牛入关而来。尹喜执礼前去问询,并邀老翁入寓所休息。此老翁感于尹喜盛情,在此盘桓数日,写下五千字的文章,即为流传至今的道家宝典《道德经》。
皇帝要来凭吊先祖,有司早为之准备好了一应祭祀物品,且有相当烦琐的祭祀仪程。一番祭祀仪式下来,李隆基有些乏了,高力士遂将之奉入早就准备好的净室里休息。李隆基虽有些忙累,却兴致颇高,令宋璟随之一起饮茶叙话。
李隆基问道:“宋卿,朕刚才有些疑惑。这尹喜果然有其人吗?朕观《道德经》,其字数不多,然汪洋恣肆,可谓包容万物。难道说若无尹喜相留,这《道德经》就难以问世吗?”
宋璟看到皇帝容色轻松,知道皇帝这会儿想说些轻松话儿,遂凑趣儿说道:“陛下有此思,臣刚才也有遐思。后世传言,老子西去化胡,如此老子到底在何处呢?”
李隆基笑道:“大唐立国以来,不分华夷,皆为子民。则先祖化胡之说,已有先兆。如此说来,先祖不管隐居国内,还是远赴西域诸国,其实无关紧要。”
宋璟也随之笑道:“陛下如此说,臣也可诠释尹喜其人。臣以为当时紫气冲霄、霞光万道,未必是真,想是尹喜看到老子器宇非常,遂邀谈数句,不料相谈甚洽,由此殷情招待。老子得此闲暇,遂将心中所思写就,《道德经》因而流传后世。”
宋璟日常言语严谨,难有如此说话随意的时候。李隆基与其相处,不免言行谨慎,生怕一言不合又遭其诤谏,他闻言哈哈笑道:“若如卿所言,吾敬爱先祖竟成为一个贪恋口舌之福之人。嗯,有些亵渎先人了。不过你难得有如此轻松说话的时候,其实为人一世,若日夜端庄慎言,殊无趣味。你能如此随意说话,只要无伤大雅,也很好嘛。”
李隆基小憩片刻即出关东行,按照日程安排,今晚到陕州治所歇息。李隆基笑对武惠儿说道:“陕州那里温泉四溢,我们且去沐浴一番,正好洗去征程疲乏。”
武惠儿近来已识男女交合之妙,心思温泉水温,能助性趣,不由得眼波流转,心甚企慕沐浴之乐,问道:“原来陕州也有温泉?陛下,其水与骊山温泉相似吗?”此次车驾出京之后,第一站即在骊山离宫歇息,武惠儿第一次入温泉与李隆基共浴,其事后余味绵绵而长,至今犹品咂不已。
“嗯,那里的宫室稍嫌简陋,温泉水却要比骊山还要丰盈。其温塘村周围方圆数十里,皆有温泉溢出,当地人竟然无冷水可用。”
“哎呀,天下竟然有此妙处。”
李隆基轻抚了武惠儿的脸庞,笑道:“山川再美,若无美人在怀,终无趣味。”
是时车内风光旖旎,柔情无限。
李隆基如此好心境未曾持续太久,前方的拥堵令其心情大坏。
车驾入了谷底,就见函谷内两侧地势险峻,唯谷底平坦成为贯通东西的通道。谷底忽宽忽窄,最窄处仅能容一辆马车通过,历来有“车不方轨、马不并辔”之说。车驾经过此地,速度大为减缓,到了最后,大队人马竟然停滞不前。
李隆基在车内越等越急,眼见天色渐晚,若不前行在此谷中度夜,岂不糟糕?他在车内待有小半时辰,眼见队伍还没有动弹的迹象,遂探头对一直随侍身边的王毛仲说道:“王毛仲,前面何故不行?”
王毛仲禀道:“车仗行至狭窄处,那里仅能容一辆车通过。不料两车齐逐,竟然卡死在那里,由此耽搁了时辰。”
李隆基怒道:“车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们既知此处狭窄,为何不按序通过?你这就赶往前去,赶快疏通。”
王毛仲驱马前往,奈何谷里早已拥得水泄不通。待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赶至狭窄处,再指挥人将车儿抬开,又费时不少。如此车仗行到陕州治所的时候,就见空中月明星稀,时辰已至深夜。
此次东巡的车驾之事归太仆寺署理,李隆基将太仆卿召至车前痛斥一番,并要黜去其职。
太仆卿眼见大祸将至,模样虽恭顺惶恐万端,心里却有主意,禀道:“臣处置不当使车驾延误,实属大罪。然臣久处京中不明沿途地势,出发前已知会诸州府,由其领引路之责。此谷由陕州所辖,其无人领路,又事先不言明,臣虽难辞其咎,陕州府也脱不了干系。”
李隆基想想也有道理,遂下旨罢去陕州刺史李朝隐与知顿使王怡等人的官职,太仆卿仅被罚俸三月。
宋璟闻此消息,心中大急,待车驾入陕州停稳,李隆基刚刚进入为之准备好的行所中,即来请求觐见。
李隆基此时又困又饿,本不想传见,又怕宋璟有要紧话儿说,只好勉强接见。宋璟见礼后直接说道:“陛下,臣以为若罢李朝隐与王怡之职,实为不妥。”
李隆基知道宋璟此来是为了这件事儿,心中的无名火又起,没好气地说道:“宋卿,你没见现在是何时辰了?朕又没将他们杀头,不用刀下留人,我们明日再说好吗?”
宋璟见皇帝确实为极度疲乏的模样,也觉得自己有些性急,遂说道:“臣不恤陛下,此为臣之罪。如此,就请陛下先去用膳,臣先候在这里。”
李隆基叹道:“唉,你年长于我,又一样鞍马劳顿。朕去用膳,你却空着肚子候在这里,莫非想陷朕于不义吗?也罢,你就与朕一同用膳吧,我们坐下来说。”
宋璟也老实不客气,躬身谢道:“如此,臣谢陛下赐膳之恩。”
李隆基归于座上,武惠儿先是递来一方热巾,李隆基用之擦面抹手,再仰身舒展一下腰身,顿时感觉释去了一些劳乏。武惠儿继而又递来一盏热茶,李隆基轻抿一口,说道:“嗯,此为蕲州之团黄,此时饮之,既能润喉,又兼舒骨。宋卿,待饮尽此盏后,你可说话。”
宋璟此时也是喉咙冒烟,接过茶水,一饮而尽。李隆基见其饮尽,问道:“宋卿,到底有何不妥呀?”
宋璟回答道:“此次东巡实为陛下登基以来之首次巡守,如今国家渐至安澜,庶民渐至富足,则国人无比注目此次巡守。函谷本来狭窄,拥塞实属正常,此次不过延迟车驾一个多时辰而已。那李朝隐与王怡引路不当,确有过失,然陛下雷霆一怒,竟夺其职!天下人若知陛下出巡的第一遭事儿,即是让人以小过而获大罪,恐怕于陛下不利呀。”
李隆基道:“他们侵凌天子威严,能为小过吗?”
“臣刚才将官吏考课之内容细细回忆了一遍,其中似无如此内容。陛下,国家法度虽由臣民遵守,然国君也不可动辄毁之。前朝‘斜封官’流毒天下,正是中宗皇帝肆意为之,可为佐证。”
人在愤怒之时,往往会有出格的举动。李隆基盛怒之时罢黜二人之职,待其后来平复下来,也觉得自己有些过火。现在宋璟郑重其事前来劝谏,他也就想顺水推舟再复二人之职,遂爽快说道:“也罢,朕就依卿所奏,可废前敕复其官职。”
宋璟本想皇帝为保自己颜面不肯认错,他此前早就备好了诸般说辞,欲持久劝谏。他没有料到李隆基今日如此痛快,竟然早早地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如此就迟疑了一下。
李隆基笑道:“宋卿就为此事吗?朕答应了,我们就速速用膳吧,明日还要行路。”
宋璟先闭目想了一下,继而坚决说道:“陛下,一日之内黜其职再复其职,也似不妥!”
李隆基有些不耐烦,叹道:“宋卿呀,你今日来莫非专为折腾朕吗?黜又不是,复又不行,你到底意欲何为?”
“陛下想呀,今日陛下雷霆一怒黜其官职,臣来此轻轻一说又复其官职。事后外人定会说,皇帝行事简单且粗糙,还是宋璟守法持正待人以恩。如此咎归陛下,恩归微臣,天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李隆基马上明白了宋璟的心意,笑道:“人言宋卿心直如杆,若以此事而论,你的心思也很细腻嘛。也罢,你不用再说道理,仅说办法即可。此事既结,我们须即刻用膳。”
“微臣以为,不用马上复其职,可使他们以待罪之身行往日职责。稍待一些时日,再敕还其职即可,如此可谓进退得宜。”
“就按卿所言来办,好吗?来,我们速速用膳。”
宋璟走后,武惠儿关切地说道:“陛下今日劳乏,可稍微清洗一番入寝。”
“朕确实有些劳乏,你也一样啊。”
“妾毕竟年幼,又不用思虑过多,并不觉得劳乏。”
“如此说来,朕有些老了?”
武惠儿微微一笑,说道:“陛下壮健如斯,可谓龙马精神,哪里能说‘老’字?”
此后数日,车驾向洛阳缓缓而去。是时初春时分,原野上的枯黄已蒙上了一层新绿,愈往东行,感觉风儿愈暖。田间的禾苗已开始返青,李隆基有时令车驾停下,然后信步入田间观看禾苗长势,甚至与农夫攀谈数句。得知去冬数场大雪,初春后又遭遇两场春雨,则土壤墒情甚好,眼前无春旱之虞,于是龙心大悦。
车驾抵近洛阳城门,李隆基眺望那黛色的城墙,心里忽然想起薛崇简和王师虔居住在这里,他们现在如何呢?
第二日近晚时分,李隆基唤来王毛仲,说道:“这里有两位故人,他们的日子过得如何呀?”
王毛仲被皇帝猛然问起,一时想不起其说的故人为谁。如此停顿片刻,方才恍然大悟。王师虔当初被执,李隆基令王毛仲将其押至薛崇简宅中好生看管。王毛仲起初还问问王师虔的状况,时间一长,便有些懈怠,遂让河南府尹代为看管,他也渐渐不问。现在皇帝问起,他不敢实话实说,含糊其辞道:“禀陛下,此二人这些年还算乖觉本分,他们日日待在宅中如寓公一般,倒是没有惹出是非。”
“嗯,朕有些念起他们了。你去将他们召入宫来,与朕一同进晚膳。”
王毛仲躬身答应,心里其实有些忐忑:这二人到底是死是活呀?万一少了一个,如何向圣上交待呢?
王毛仲这些年官运亨通,职掌禁军大权,实为李隆基宠信之人。他这些年威权日盛,对其他人视若无物,然见了李隆基,还是潞州时初为护卫时的恭顺模样。
王毛仲在河南府尹的带领下寻到薛崇简宅第,薛崇简与王师虔当然小心迎接。王毛仲见到此二人的模样和神情,心中不禁唏嘘万端:这二人怎么如此谦卑万分?还是他们本人吗?
短短数年之间,二人似乎老了许多,他们见了官方之人,皆佝偻着腰,模样恭顺之极。王毛仲不禁想到,薛崇简性子一直平和也就罢了,那王师虔昔日的精神劲儿为何就无影无踪了呢?
二人随同王毛仲入宫,见了李隆基也是三跪九叩,口呼万岁。待他们与皇帝同席进膳时,依旧小心翼翼低眉顺眼。
李隆基脸色平和,进膳时言笑晏晏:“朕这些年忙于国事,无暇召见你们。唉,人年龄愈大,这念旧的心思愈长,此次来东都就念起你们了。王先生,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王师虔小心答道:“草民蒙陛下不杀,这些年在东都活得也相当优裕,草民日日感激陛下的圣恩。”
薛崇简说道:“陛下,王先生入敝府之后,臣从府中选一有颜色之婢女相配,如今已生有一子一女。”
“哦?王先生有家室了,此为好事呀。王先生添丁加口,日常用度足用吗?”
“草民得立节王好生看顾,日常用度倒是不缺。草民有时环视妻子,甚感如此好日子终归由陛下所赐,不由得感激涕零。”
“好呀,王先生如今有家有口,如此就体会了好生生活的滋味。嗯,你的日子也不能过得太紧巴,这样吧,朕再加立节王二百户实封,此专为王先生生活之用。”
王师虔闻言,当即离席下拜:“草民叩谢陛下圣恩。”
顷刻席散,王毛仲派人将二人送回宅中。王毛仲感到今日实在有趣,说道:“陛下,这王师虔怎么像完全换了一个人儿一样,他当时谋刺陛下,被执后见了陛下也是一副不屑神情。臣今日观此景,心甚诧异,王师虔似未作伪啊。”
李隆基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蝼蚁尚且惜命,王师虔能够存留于世,他能不感恩吗?再说了,他娶妻生子,由此在世上就多了许多牵挂。唉,他怎能作伪呢?”
“哼,王师虔所犯之罪,杀他十回头也够了。陛下心胸如海,饶其性命,若换作是臣,说什么也不会如此好心。”
高力士是时也在一侧,闻言悄声向王毛仲提醒道:“王将军怎能如此说话?还不向陛下谢罪!”
王毛仲方悟自己说错了话,自己本为奴才之身,怎敢和皇帝相提并论呢?他急忙跪倒,叩首道:“奴才不会说话,请陛下责罚。”
李隆基倒是不以为然,叹道:“罢了,你起来吧。唉,王师虔死与不死,对朕有何干系呢?他留在世上,让朕还能念起故人之情,倒是还有一点用处。”
王毛仲退出后,心中对高力士有些恼火:皇帝对自己的越位之言根本未放在心上,你这个老阉奴为何如此多嘴?
薛崇简与王师虔回府后,也在那里大发感叹。薛崇简道:“王先生多次说过,圣上留你性命,实让你双眼观看他施政的效果。如今天下安澜,庶民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人口也增加不少,国势确实大有起色。他今日见了先生,仅问起居生活,为何不言及此事呢?”
王师虔道:“他若果然来问,日后传扬出去,岂不是有碍其圣君的名声?他对我愈加彬彬有礼,愈能增添其皇恩浩荡的模样。唉,我自从有了苟活于世上的念头,这些口舌之争皆变为虚妄了。”
薛崇简闻言顿时大有同感,遂默然相对良久。
第十二回 郝灵佺献头邀功 王毛仲力荐张说
默啜当初请婚不成遂袭唐境,奈何西有郭虔权,中有解琬镇守边疆,他实在讨不到便宜,只好再厚着脸皮向大唐请婚。默啜既然请婚,也就表明其不再用武力与大唐相抗,则北部边疆相对恢复平静。李隆基对其请婚之事不予理睬,却允许双方互派使节沟通讯息,双方紧张的态势如此稍显缓和。
春节之时,各方君长按例派使入京朝贡,待春节之后,朝廷也派出使节到四方巡视,其携带不少钱物,以皇帝赐赏的名义散发各处。是年,鸿胪寺典客署掌客郝灵佺作为入蕃使出使北境,要到突厥各部巡视一圈。这日行到突厥十姓的聚集地,首领拔曳固将其迎入帐内好生款待,并向其捧出了一份大礼,赫然为一个人的脑袋。
突厥十姓为西突厥的一支,郭元振为安西大都护的时候,其首领阙啜忠节与西突厥娑葛可汗交恶,郭元振居中调停,从制衡的角度将阙啜忠节的突厥十姓安排得甚为妥帖。后来,宗楚客与纪处讷接受了阙啜忠节的贿赂,逐走郭元振,由此惹起西域战事。数年过后,还是由朝廷出面,将突厥十姓安置在多逻斯水流域,并诫约娑葛可汗与默啜可汗不得为难。由于多逻斯水接近默啜统辖的地面,阙啜忠节主动向默啜示好,愿意接受其节制。阙啜忠节死后,继任者拔曳固继续维持这种态势。
默啜这些年与大唐交恶,伤亡既大,损耗又多,对这些示弱部落索要日重。拔曳固一开始还咬牙坚持,到了实在扛不住的时候,就横下一条心,由此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其实突厥十姓这里也没有什么珠宝美玉,无非是些牛羊之物,某日默啜又派人来见拔曳固,要求送去牛羊多少。对于游牧部落而言,这些牛羊实为族人的口粮,拔曳固实在无多余的牛羊可送,于是断然拒绝。来人冷冷地丢下一句:“你不给也就罢了。大汗说了,你若不给,他会亲自来讨。”然后扬长而去。
默啜闻听一向恭顺的拔曳固竟然敢抗命,顿时大怒,果然率领百骑前来索要。可惜未等他行到突厥十姓的帐篷之处,半路上即被早就埋伏好的数百人一拥而上斩杀,默啜的头颅如此就到了拔曳固的手中。
郝灵佺看到默啜的脑袋放在自己面前,心中不由得狂喜不已。默啜为祸大唐多年,其如此被轻易斩杀实为大快人心之事。郝灵佺更想到,此前朝廷赏赐军功甚厚,自己将默啜的脑袋带回京城,肯定为大功一件,朝廷至少会赏自己一个将军做做。他想到这里,狂喜问道:“如此说来,此首级从此就献于大唐了。”
拔曳固恭恭敬敬道:“是呀,我正准备派人将此首级送往京城,恰巧尊使前来,此等美事岂不是专为尊使而设?”
郝灵佺虽为九品官员,毕竟见过世面,现在又为上国大使,当然知道言语进退,遂哼了一声道:“哼,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吗?想当初三国之时,吴国斩了关羽,却将首级送到魏国,此嫁祸之计也。你今日此计,不过是惧怕惹祸上身寻求大唐庇护罢了。”
拔曳固见郝灵佺识出了自己的机心,愈发恭敬道:“是呀,尊使果然明白我的心意。如此,就请尊使回京后多替敝部美言了。敝部为此准备一些金珠等物,请尊使携回以沟通关节之用。”
郝灵佺看到拔曳固还算识趣,大包大揽说道:“不妨。今日大唐非为昔日魏吴诸国,就是果真杀了默啜,又有何惧呢?”
待郝灵佺满怀欣喜风尘仆仆赶回京城的时候,李隆基已带领百官东巡出京。张嘉贞见如此大事不敢擅专,就让郝灵佺带着默啜首级前去追赶车驾,以俟皇帝定夺。
李隆基的车驾此时已然巡行到汴州,这里是河南道、河北道与都畿道的交界处。李隆基出京之前就说此次东巡止于汴州,其在汴州留待数日后即开始返京。按照唐朝规制,皇帝驻于某地超过三日,方圆三百里的诸州刺史皆要过来觐见。张说时任相州刺史,也在觐见之列。
皇帝巡行时的一次重要内容即是要巡查田间,李隆基到了汴州的次日,即在百官及诸州刺史的簇拥下视察田间。
汴州地面一马平川,隋朝时所开凿的汴渠自虎牢关附近板渚接通黄河水,然后向东南汇入洪泽湖,从而与京杭大运河连在一起。其时黄河尚未改道,向北距离汴州近二百里。汴渠开通既有农田灌溉之利,又有舟楫之便。人若离汴渠甚远时,即可看见渠面上弘舸巨舰来往不绝,其帆轴高耸,显示了一派繁忙之象。
田间的麦苗儿早已返青,已有近尺之高,就见其禾苗肥壮,叶子显深翠之色。田埂上偶然生有一丛黄花,与大片绿色相映,颇显跳跃生动。李隆基得知此田间不惧干旱,只要黄河有水,仍可保秋后大熟,遂感叹道:“隋炀帝横征暴敛,实在苦了前隋庶民,然他留下的这些沟渠,毕竟使后世获益,也算做了一点好事。”
倪若水此时已任尚书右丞,他为汴州前任,此时与新任汴州刺史一起跟随皇帝身边。其闻言说道:“陛下所言甚是。臣初为汴州刺史之时,览此阡陌水渠,觉得前隋果然做了一点好事。隋朝之前,关中平原例为国家粮食主要产地,自有了这些沟渠,中原之地粮食产量已超关中,则粮产区已然东移。”
李隆基今日的兴致颇高,笑问道:“朕听说倪卿初来汴州之时,心中不是滋味儿,竟然追着班景倩的马蹄尘跑了很远,还誉其为‘仙尘’。这汴州的水田之美莫非比不上班景倩的马蹄尘吗?”
倪若水知道皇上在调笑自己,脸色如常说道:“臣当时初来汴州,心思京城,就藉马蹄尘聊寄相思之意。陛下,臣如此举动,应该未碍政事吧?”
“哼,你若有举动与心意相随,那就是碍了政事!朕若非瞧你还算勤谨,在此任上办了不少实事,早把你打发到更偏远的地方去了,焉能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