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昌钦宫东南角上的南书房里,执掌内廷支度处的内大臣姬伯春恭恭敬敬的将一札厚厚的文本呈到郑克臧的面前:“圣上,这是年节内廷赏赐的明细,请圣上御览。”
内大臣是指可以过问或掌握内廷职司的大臣,与副相之尊的内阁大臣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地位却天差地别。这是因为内大臣一职可以是遥领、可以是兼差、也可以是专任,或者干脆是爵臣、勋臣、大臣以及致使元老的加衔,所以内大臣一职本身没有所谓的品级,内大臣之间的地位区分关键还看他们的本官品阶。
之所以要如此安排,则主要是为了压制可能出现的阉寺和宫廷女官擅权局面,而且内大臣人数众多,自然也不可能串通起来沆瀣一气蒙蔽君皇,即便有谁弄权尾大不掉,郑克臧和嗣皇帝也可以轻易借用其他内大臣之手将其架空。
当然,除了内大臣一职以外,华夏肇建之后的内廷设置也跟郑藩时代略有一点不同,即在原来内廷经理处、内侍处、女侍处、内造局、内库房的基础上又增设了负责预算和审计的支度处来制衡权力过大的经理处。另外原本只负责随扈的侍卫处也扩大为头道门侍卫、二道门侍卫、随扈侍卫、皇子(女)侍卫、皇亲侍卫等五个单位。
看到郑克臧拿起了翻阅,姬伯春轻声解说道:“赏赐名单包括在京流外四等以上官吏及分省勋臣、爵臣、弼德院大臣和致仕元老。另外百官女眷的赏赐名单已经呈给皇后娘娘了。”
“京城居,大不易。”郑克臧一边说一边点头。“每年这个时候卿等都费心思了。”
费心思,那是当然的了,这赏赐名单好做,赏赐的东西却十分繁琐,要根据品级不同来给予不同的待遇,绝非一刀切就可以的。
譬如说五品及五品以下官吏,因为平时俸禄较低的原因,年节的赏赐就要以生肉、棉布、燃煤、油盐糖米等日常生活用品为主;四品及四品以上因为俸禄较高,所以年节赏赐就可以给予御窑瓷器、御供丝绸等高价值的使用品;宗室、外派爵臣、勋臣、弼德院大臣、致仕老臣则是赐服、赐字等有纪念意义的物品。
至于陈纤巧这边赏赐女眷的则又是另外一套。
好在,这些东西大多数是经理处自行经营或生产的,算是郑克臧自己摸口袋给百官的体己,否则算到朝廷预算中,恐怕内阁和度支衙门连哭的心思都没了。这也就是郑克臧为什么要大肆圈占皇庄、皇产的原因,否则他也拿不出这笔钱来,只是郑克臧不像前明和北面的清廷那样善财难舍,他知道怎么赚钱,更知道怎么花钱才能安抚百官。
“做得不错,”郑克臧翻看完整个明细夸赞了一句,随即有些疑惑的问道。“朕记得让支度处做一个预算,给武昌太学的生员也赐棉衣一套、棉鞋一双的,怎么,没有做上单子?”
姬伯春回应道:“回圣上的话,臣以为若是给武昌太学生员赐衣鞋,那各省太学是不是要一体赏赐呢?若是单赐武昌一地,而不遍及天下,臣恐有厚此薄彼之说,有负圣上圣明。可若是诸省太学遍赐的话,那各地府学、县学要不要赐呢?支度处感到此事重大,不敢擅专,所以就没有列入具体赏赐的细目中。”
郑克臧一愣,随即轻笑起来:“原来如此,卿这是在劝谏朕吧。不过或有些道理,是朕太过随意了。没错,三学生员都是预备的官吏,自是不能厚此薄彼。也罢,反正伊等尚未正式入仕,姑且就排除在赏赐名录之外吧。”
姬伯春顾不得抹去头上的冷汗,俯身颂道:“圣上圣明……”
郑克臧正要摆手让他起身,一名内侍在书房外开口道:“启禀皇爷,皇后娘娘那边派人传话,说是时候不早了,请皇爷过去用膳。”
与后妃一起用晚餐是郑克臧自己定下的规矩,常年戎马在外的他很喜欢这种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感觉,所以这次也不例外,一听陈纤巧那边派人来催请,当即便从御案后站了起来:“姬卿,无事便跪安吧。”
姬伯春自是识趣的,当即叩拜退下,由内侍引领退出宫城。随后郑克臧也离开南书房,安步当车,转过几个回廊,穿过几道角门,便来到了挂着“清乐阁”的膳殿。一见到郑克臧进来,恭候多时的陈纤巧便带诸女跪伏迎驾,郑克臧命众人起身,这才依次坐下。
按照规矩,郑克臧自然是和皇后陈纤巧并坐,在他的左手边坐着的是贵妃李氏。
华夏的内廷嫔妃位有点大杂烩的感觉,在皇后之下依次是皇贵妃和两位贵妃,接下来是等而下之的文、姝、惠、贤、宸、丽、淑、德、昭、容、明、仪十二妃,妃下设九嫔,九嫔之下又有授予新入宫的美人、贵人若干。
按道理来说,李氏作为朝鲜王女,郑克臧领前明双国公爵的时候的潮国公夫人,是跟漳国公夫人陈纤巧分庭抗礼的存在,在陈纤巧成为皇后之后,她至少应该是次一等的皇贵妃才是,绝不应该是第三等贵妃,然而恰恰是因为她朝鲜公主的身份,郑克臧才硬把她压在贵妃位上,以彻底杜绝她及她背后的朝鲜方面染指华夏中宫的野心。
李贵妃的对面是惠妃谢紫菱,当然谢紫菱坐这个位置是因为她最年长,而非在十二妃中最受宠。李贵妃的下首依次是昭妃童春娘和宸妃方玉娘,谢紫菱的下首是丽妃冯莲娘和明妃耿糖儿,由于十二妃的地位相同,实际上这样的座次并没有讲究。再接下来就是九嫔一级的了,不过华夏内廷如今只有两位嫔,都是来自安南,分别是温嫔阮氏、柔嫔胡氏。再有就是这几年新近入宫的美人刘氏、晁氏、白氏,贵人晋氏四人。
除了这些后妃以后,那些年幼的皇子、皇女也各自跟着母亲一起落座,只不过年长如郑洋、郑涤这样年长的皇子已经到地方熟悉政务、德安公主郑歆佳等年长的皇女已经嫁人,至于年纪再一次一点的笙官、宁官、周官等皇子也已经入幼武学学习,剩下的也只有还不到六岁的敏官、汤官几个年龄相近的姊妹会陪着用餐。
不过今天郑克臧却意外的发现了已经出嫁的二女儿德阳公主郑歆柔和一岁半的外孙高贝儿也在现场,于是郑克臧笑道:“柔娘回来了?也该多回来看看你阿母,省得她这边寂寞。”
郑歆柔的生母宸妃方玉娘闻言幽怨的看了郑克臧一眼。
没办法郑克臧不是出征在外就是经常巡视各地,就是留在宫中,他的时间也要分润给众多后妃,更何况方玉娘已经容颜衰减青春不再,郑克臧能每月到她宫里留宿一晚便已经是很挂念夫妻情分了,她又如何敢奢求其他。
郑歆柔现在也为人母,自然知道母亲的隐痛,只听郑克臧许诺,便大大咧咧的回应道:“父皇的旨意,女儿当然是要听的,今后就多回来看看阿母。”
郑克臧从小就宠几个女儿,因此对郑歆柔的不敬浑不在意,只是吩咐道:“佳娘她们一样,你回去后告诉她们,就说阿爹我说的,今后要多带孩子来看看阿母们。”
说完这一句,郑克臧转问到:“你夫婿待你还好吧。”
郑歆柔的夫婿高永毅也是她自己选的,鄂县县学生员出身,画的一笔的好丹青,据说就是这一点吸引了郑歆柔,以至于许配的圣旨送到家徒四壁的高家时,又惊又喜的高父差一点上演了一场现实版的范进中举。如今高永毅在秘书监下的国史馆供职,参与编撰《明史》,虽然没有一朝显贵,但也有清贵的身份,只是郑克臧关爱女儿,生怕她受了半点委屈。
“他敢待我不好。”郑歆柔皱了皱鼻子,小儿女气十足的回答道。“我就撕破他的脸皮。”
郑克臧哈哈大笑:“柔娘莫要太过强悍了,毕竟夫妻一场,总要相互体谅才是。”
“哪有啊。”郑歆柔扭捏的说道。“女儿才不学河东狮吼和打金枝里的升平公主呢。”
这回不单单郑克臧在笑,陈纤巧和郑歆柔的生母方玉娘也笑了起来,陈纤巧甚至说道:“这样才对嘛,礼敬公婆、夫唱妇随,等到百年之际回首往事,这一辈子就值了。”
这话说得郑克臧一寒,于是急忙下令道:“好了,人都起了,那就开始吧。”
当即便有内侍通传道:“传膳……”
第493章 破事
开国伯、青田县子陈克峻俯身向郑克臧奏报道:“圣上,前福建副总兵蔡元书上书陛见。”
事实上就算是一省总兵的陛见也不应该让身为通政院正卿的陈克峻亲自出马,但是由于蔡元书是将近外放的分茅内藩,再加上其原本举义降将的敏感身份,因此陈克峻不能不亲自试探郑克臧到底有没有在夏军中清洗的想法。
照道理说其实陈克峻跟军中系统素无瓜葛,这种试探的心思其实甚无必要,但是做官做到这种程度,自然是要对官场的晴雨变化及其征兆了然于胸的,否则站错了队或连累同侪站错了队,那就是莫名其妙的损失了。
“哦?蔡元书已经到了武昌?”郑克臧掐指一算倒也有些惊异,没错,华夏与西班牙达成购买公主港和巴拉望流放地的协议是十一月二日,从澎湖把协议结果送到武昌再由郑克臧下令分封三总管已经是十一月中旬的事了,消息再传回身为福建副总兵的蔡元书耳中恐怕最快也是十二月月初,可如今才二十号,蔡元书已经从福州赶到武昌,可见其一接到消息便从福州出发了。“端的是殷切啊!”
陈克峻心中一惊,郑克臧说的是殷切,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啊?蔡元书那是殷切吗?不,绝对不会的,就陈克峻自己来说,他绝不肯放弃如今的高官厚爵到一个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的荒岛上当山大王的。以己度人,陈克峻相信,蔡元书也是没有办法才被迫接受的。不过既然是被迫接受,那又为什么这么快就从福州赶来武昌呢?难道这是迫不及待吗?还是为了最后一次向郑克臧表达忠诚,以免进一步遭到清洗迫害呢?
陈克峻的判断倾向于后者,但在郑克臧面前他却不敢表露出丝毫的异状,就听郑克臧言道:“既然来了,就安排见一见吧,也省得他疑神疑鬼的,反而误了朕的大事。”
陈克峻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郑克臧还没有利令智昏到现在就开始清洗功臣。
然而他的心才放下,郑克臧又道:“林贤这一个多月来还在家里养病?”
陈克峻只能据实回答道:“林兵部已经三度拜表请求辞去一应本兼各职,同时奉还朝廷赐予的爵位和赏赐,请求圣上准他回乡修养。”
“胡闹,他以为朕是要鸟尽弓藏吗?”郑克臧的话里有些怒气。“他本是降人,朕用他本就是破格了,谁给他资格跟朕讨价还价的。”郑克臧顿了顿,随即吩咐陈克峻道。“陈卿,你回去告诉林贤,不做兵部尚书可以,以年老为由不去南洋也可以,但是保留开国侯的显爵和就任弼德院大臣,这两件事朕是不会容他再推托的。至于南洋那边,让他长子去就藩,朕已经让人在倭国替他募兵了,难不成,朕有这个大决心,他连为君分忧的大毅力都没有吗?”
陈克峻哭笑不得的听着郑克臧的训斥,半天之后,才小心翼翼的接口道:“臣领旨,只是圣上,昨日通政院接到新丰县伯的奏书。”
所谓新丰县伯就是时任浙江副总兵的王新化,此人因早年叛清投郑并为郑氏在南中国立足立有不少战功而在前明时就得封新丰伯,华夏开国,追溯其历来功绩,在分授功臣爵位时没有降等,得以继续受领新丰县伯并获封四百二十甲又七亩的世袭邑田。
“新丰县伯称愿放弃现下勋、爵、邑田及一应职分,请旨到南洋为圣上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