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是最恐怖的,这些弓兵有时会换掉开花弹,用猛火油弹。这种炮弹虽然射程近,但爆炸即燃起滔天大火,火苗瞬间将靶船吞噬,烧得一干二净。
张凤仪看得毛骨悚然,川江上到处都是悬崖峭壁,部署火炮锁江易如反掌。白杆兵要顺流而下,势必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不仅张凤仪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炮火,白杆兵驻扎多日,对这种炮火也非常心悸,绝口不提对面弓兵,似乎忘记了对林纯鸿施加压力的作战任务。
张凤仪一刻也不想呆在万县,想回到石柱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但石柱的风评又让她恐惧不已。她每日犹犹豫豫,心理压力极大,一日比一日消瘦。
这日,马祥麟突然带着亲兵闯入张凤仪大营,令她立即抽出五百个水性精熟的士卒。张凤仪大惊,问道:“难道要组建水师?”
马祥麟淫郁着双眼,冷笑道:“这个你别管,我自有用!你只管抽调即是!”
张凤仪心里腾地升起一团火,硬声回道:“虎头山那边,随便你怎么抽调!不过,要在我的大营里肆意妄为,休想!”
马祥麟从怀里掏出秦良玉军令,怒道:“张凤仪!你想违抗军令么?”
“张凤仪”三字一出,张凤仪的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滚,以前亲昵的称呼“小凤”已经永远消失了,夫妻情分到此为止!看来马祥麟回到万县后,对一些风声定有耳闻。
张凤仪强忍着悲痛,吩咐秦永成、杨应矶等将领配合马祥麟抽调精卒,自己则躲入大营独自枯坐,就如泥菩萨一般。
“都是一千石粮草惹的祸!当初要不是缺粮,哪能与林纯鸿有瓜葛?今日也不会有此等欲辩不明之事……”
张凤仪柔肠一寸愁千缕,不由自主地想到初见林纯鸿时的场景……
“凤仪姐,你在外面征战这么多年,想不想自己的两个孩子啊?我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可惜我不能陪在小凤儿身边,心里觉得愧疚不已呢。哎,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荆州呢,我想小凤儿都快想疯了。等孩子出生后,我就让他既学文又学武,成为一代英杰,唉,让他学那么多干什么啊,只要能他能健健康康长大,手里有谋生的本事,就够啦……”
想到林纯鸿曾经说过的话,张凤仪心里禁不住发酸发苦,嘿,这个家伙……
不过,张凤仪乃经历战阵的巾帼豪杰,对军事的敏感性非常高,她本能地觉察到马祥麟定有重大军事行动。她到底不放心,令心腹杨应矶查探,结果让她大吃一惊:
马祥麟抽调一千五百名水性精熟的士卒,准备伪装成平民,分成五批前往荆州,对邦泰集团实施斩首之策!
张凤仪颓然坐倒,全身仿佛被抽空一般,眼珠定格在小镜子上,半天不曾转动丝毫。
不行!一定阻止马祥麟的疯狂冒险!这将给石柱带来灭顶之祸!
张凤仪咬了咬牙,做出了她有生以来最难做的决定。在石柱,没有谁比张凤仪更了解邦泰:姑且不谈马祥麟能否避开军情司无孔不入的眼线,即使能顺利将邦泰高层一网打尽又有何用?邦泰早就在乡村、集镇、县建立了完善的体制,只要林纯鸿一回到荆州,重建一个集团高层易如反掌。然而,这将彻底激怒邦泰二百多万人,一个疯狂的邦泰对石柱来说,绝对是难以承受之重!
甚至,对整个大明来说,也是难以承受之重!
张凤仪所不知道的是,此事并不是秦良玉一时兴起,而是被逼无奈。
温体仁到底舍不得放弃荆州兵力空虚的大好机会,极力劝谏朱由检采取断然措施,声称,林纯鸿、周望所率之军,钱粮无不来源于荆州,只要趁虚控制荆州,林纯鸿、周望麾下精锐不是土崩瓦解就是任皇上任意摆布。届时,只需要派遣一臣,携带圣旨就可以控制二万多精锐士卒。
“皇上,贼寇虽然势大,终成不了气候,如今铸币之后,财计紧张之态大为缓解,只要善加抚慰生民,为前线将士拨付大量钱粮,贼势不难平也!然荆州乃腹心之地,林纯鸿乃腹心之患,一旦林纯鸿犯上作乱,势必与贼寇、女真里应外合,大明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温体仁苦口婆心,极言林纯鸿之威胁,几乎到了声声是泪的地步。
朱由检犹豫不决,一方面,他被温体仁所描述的美好前景所吸引,另一方面,他担心一旦计划失败,与林纯鸿之间再无回旋的余地,大明将面临建朝以来最为严峻的形势,搞不好整个荆湖地区不再为大明所有。
温体仁顺势抛出了他的计划:密令秦良玉以北上剿匪为由,率兵五千,在荆州驻泊后,趁夜攻打荆州城,成功几率几乎百分百!
朱由检大为心动,勉强同意了这个计划。
秦良玉接到兵部密令后,大吃一惊,“纸上谈兵!完全是纸上谈兵!庙堂之臣,皆不知兵也!”
秦良玉自幼习兵法,经历战事不计其数,她知道,五千大军进发,是何等壮观场面,仅仅运人,就需要将近上百艘船只!这上百艘船只驻泊荆州,邦泰集团要是不做准备,那只能说明邦泰集团自林纯鸿以下,每个人的脑袋都被驴踢扁了。
她有心拒不执行,但心头的牌坊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石柱最终要为所谓的忠义流尽最后一滴血”,林纯鸿的话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让她食不安寝,茶饭不思。
但是,不执行能行吗?如此一来,马家、秦家满门忠烈、石柱乡民死伤不计其数,最终完全变得无意义。她一介女流,能背负起万世之骂名吗?她如何面对马家、秦家祠堂内密密麻麻的灵牌?
秦良玉最终下定了决心:出兵攻打荆州,不过计划得修改。
修改计划的风险非常大,一旦失败,她将面临着邦泰和朝廷双方面的压力。不过,秦良玉乃是有担当的人,决定为了朝廷拼搏一把。
秦良玉想来想去,拟定了伪装进城、中心开花之策,并密令马祥麟立即准备。
第二百三十三章 黄渤犒军
石柱土司西沱码头。
自邦泰在西沱码头附近设立货栈以来,经过几年的发展,如今的西沱码头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生猪、兔毛交易中心。石柱土司通过养猪、养兔,土民们的生活水平逐步上升,附近府县的乡民颇为羡慕,无不一哄而上,开始从事养殖业。幸好邦泰货栈的收购能力能力似乎是个无底洞,没有出现滞销现象。
每日,无数的生猪和兔毛通过嘉陵江、长江汇集到西沱码头,在邦泰货栈内进行交易,然后由邦泰商号转运部转运至荆州、夷陵,甚至远销至江南,多年来沉寂的川东山脉焕发出无穷的活力。乡民们的创造力也是无穷的,他们在生猪养殖中发现,经过阉割的生猪生长迅速,肉感更好。这一发现迅速在乡民中扩散,甚至被邦泰商号传至湖广、江南等地,提高了各地的生猪产量。
商人黄渤在荆州开设了毛纺工坊,主要从事兔毛的处理和纺织,偶尔也从事羊毛的处理和纺织。鉴于羊毛的来源稀少、进货渠道不稳定,黄渤将主要精力放在兔毛上,每隔两个月,便亲自到西沱货栈购买兔毛。
这日,黄渤进入西沱货栈后,发现市面上的兔毛居然脱销,跑了一些熟悉的老板后,均被告知,兔毛已经销售一空。
这下黄渤急了。
黄渤生意做得大,在荆州建立了洗毛、炭化、漂白、纺织等一系列工坊,从业人员超过五百余人。而且黄渤兔毛纺织质量好,深受好评,手头握有大量的订单,如果不能按时交货,势必影响到工坊的声誉,还会缴纳高额的违约金!
怎么办?万般无奈的黄渤四处打听到底谁买走了兔毛。
这一打听,一名叫雷浩东的商人浮出了水面。雷浩东自半月前在西沱货栈大肆收购兔毛,并准备用自己名下的三十多艘船分批运往荆州。
雷浩东是谁?从未听说这号毛纺商人啊?荆州、夷陵等地的毛纺商人无不亲自到西沱购买兔毛,哪有将兔毛运到荆州销售的道理?
况且,哪有用自己船只运送兔毛的?这年头,邦泰商号转运部的船只既便宜又安全,乃是商人运送货物的首选。
既心焦又好奇的黄渤决定晚上至西沱码头一探究竟,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月二十四日晚,天气淫沉,四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黄渤带着一随从,来到了西沱码头,四处寻找雷浩东的船只。
西沱码头几乎成了不眠之地,即便到了戌时,仍然有船只连夜装卸货物,到处都是明亮的灯火。黄渤从东转到西,方才在一处非常偏僻的角落里发现了船只。
这处角落几乎全无灯光,离远了,根本看不清,于是黄渤带着随从慢慢靠近。
离船只还有十多丈,突然一声断喝传来:“什么人!站住!”
黄渤七魂丢了六魂,腿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娘的,这么吓人会死人的!哪有隐藏在暗处突然暴喝的?
黄渤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挺直腰板,回道:“荆州商人黄渤,夜间迷路,行至此处!兄弟,能不能不要吓人啊!差点吓死我了!”
暴喝之人挥了挥手中的朴刀,冷声回道:“雷大官人之货物,闲人不得靠近!赶紧走,否则休怪我手中的刀不客气!”
黄渤心里不由得有气,不就是货物嘛,看看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他看到闪耀寒光的利刃后,心里不由得一阵惊悸,拱手道:“小的不知雷大官人的规矩,还请恕罪!”
说完,带着随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偏僻之处。
路上,黄渤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区区兔毛,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吗?
大动干戈?黄渤忍不住浑身颤抖,难道船上运送的是军辎?黄渤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带着随从隐藏在暗处,不停地往船只驻泊处张望。
黄渤好奇心甚强,而且颇有耐性,这一呆,就是一个多时辰。到了子时二刻,黄渤突然发现百余个精壮的汉子押送着两辆车,直直往雷浩东船只而去。这两辆车装了不少重物,压得轮轴吱吱呀呀作响,还留下了深深的车辙。
绝不是兔毛,很可能是铁器等重物!黄渤马上得出了结论,联想到雷浩东的目的地,他惊出一身冷汗,浑身开始颤抖。
难道雷浩东密谋在荆州作乱?
雷浩东到底何许人也?万一雷浩东在荆州作乱,我的老婆孩子还在荆州啊!我的工坊怎么办?局势混乱后,我岂不是要亏死?
黄渤紧张得要死,脑子里飞速运转,最终下了决定,立即令随从通报邦泰商号的西沱货栈!
黄渤独自一人回到客栈后,一下子瘫倒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黄渤本为落第秀才,被邦泰招募进商号后,从事货栈管理多年。后来他发现毛纺乃暴利行业,遂脱离邦泰开办了毛纺工坊。这些年来,依托着邦泰,生意越做越大,在整个荆州商界也混出了一定名声。
黄渤非常清楚,他的发家皆缘于邦泰商号,或者说缘于林纯鸿。要是林纯鸿倒台,他的前途还不知是什么样呢!
黄渤辗转反侧,心里渐渐有了决断:一定要阻止雷浩东的疯狂举动。
可是,他乃一介商人,有何能力阻止雷浩东?
一直折腾到卯时,黄渤突然想到“弦高犒军”之典故,雷浩东不是事事隐秘么?犒军一事,正好适合自己!
黄渤从床上一跃而起,立即开始准备犒军之物。
第二日辰时三刻,黄渤带着随从,雇了一辆车,满载着粮食、腊肉、丝织物、美酒等物,往西沱码头而去。依然,离雷浩东船只还有老远,就被喝止住。
黄渤高声叫道:“荆州商人黄渤,奉邦泰周副将之令,特来犒军!”
哨卫愣了愣,不由自主地问道:“你说什么?”
黄渤面色平静,高声道:“奉周副将之令,特来犒军!”
哨卫不敢隐瞒,立即向上通告。
此时,马祥麟正好在船上,听到哨卫的汇报后,大吃一惊:“周望的耳目如此灵敏,事已泄,如何是好?”
马祥麟无法,只好令雷浩东接待黄渤,且听黄渤说什么再作打算。
黄渤靠近船只后,雷浩东不由得喝了一声彩:“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儒商!”此子唇红齿白、印堂突出,身材高大,一袭略微紧身的儒衫穿在身上显得文雅无比。
雷浩东大喇喇地问道:“你是何人?来此处何意?”
黄渤拱手道:“在下荆州商人黄渤,来此犒军。周副将听闻雷大官人率领壮士前往荆州,恐壮士一路劳累,特送来美酒和粮食,稍表敬意!”
雷浩东哈哈大笑:“鄙人一介商人而已,黄老板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还是周副将弄错了?”
黄渤微笑着答道:“周副将命令如此,在下不至于走错地方!”
雷浩东收敛起笑容,厉声道:“据在下所知,黄老板来西沱,不过收购兔毛而已!是不是见在下收完了市面的兔毛,心存报复之意,意欲陷在下于万劫不复?”
说完,嗖地拔出腰间的佩刀,喝道:“自古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黄老板存心不让在下做生意,休怪在下不客气!识相点,赶紧滚蛋!”
黄渤毫无惧色,冷声道:“世上无不透风之墙!汝等所谋甚大,邦泰岂能一无所知!惹恼了邦泰上下几百万人,后果非汝等所能承担!”
雷浩东大怒,作势就要揉身擒获黄渤。突然从身后传来马祥麟的喝止声:“住手!”
马祥麟不理会雷浩东,紧盯着黄渤,良久,方冷笑道:“好一个林纯鸿的爪牙!居然想出如此妙策!休得瞒过我!”
黄渤大惊,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这马祥麟果然是个人物,一眼就识破了黄渤犒军的实质。
马祥麟接着说道:“莫欺我石柱上下无人!你滚吧,老子记住你了,黄渤,是吧!后会有期!”
说完,马祥麟带着雷浩东跃入船中,将黄渤一人丢在了岸上。
黄渤呆立良久,方才悻悻然带着车辆返回客栈。
实际上,雷浩东大肆购买兔毛,并用自己的船只运往荆州,早就引起了西沱货栈的注意。货栈方面本能地察觉雷浩东有鬼,将此情通报给夔州军情处。马祥麟和雷浩东的一举一动均在军情处的掌控中,就连黄渤夜探雷浩东、犒军诸事,也在三天后摆在了周望的案台上。又在三日后,摆在了林纯鸿的案台上。
林纯鸿对军情处快速获取石柱异动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反而对黄渤义举拍案叫绝。林纯鸿惊喜异常,忍不住对左右说道:“黄渤之举,正说明邦泰的根基日益深厚,拥护者越来越多!”
林纯鸿越想越高兴,吩咐张杰夫道:“有空安排一下,黄渤我要面见,这样的商人,我们一定要支持!”
“对了,还有,黄渤开设了毛纺工坊?嘿嘿,以后经营草原,还有大用!”
……
林纯鸿毫不掩饰对黄渤的欣赏,更是考虑长远,一直想到了草原之策。
第二百三十四章 婆媳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