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良玉不识字,瞿式耜拿出所谓的货物流转、金银收入等数据让左良玉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其然也不知其所以然。他只知道林纯鸿财大气粗,不仅自己靠着林纯鸿方才维持至今,甚至朝廷时不时也仰仗林纯鸿的银子解燃眉之急。
这种情况下,左良玉哪能随意招惹林纯鸿?
最后,当瞿式耜快要放弃的时候,随口一句话却彻底让左良玉动了心。瞿式耜道:“林纯鸿遥处广州,周望在洛阳附近与贼寇对峙,荆州、夷陵和襄阳空虚,如果乘隙而入,占据三地不难也!三地富足,存储粮草千万石以上,存储金银不计其数,将军得之,瞬间可集几十万大军……”
瞿式耜的话还未说完,左良玉就下定了决心:“奶奶的,老子干了,端了林纯鸿的老巢,朝廷求之不得,老子又得利,又得名……哈哈……名利双收!”
下定决心后的左良玉说干就干,立即召集心腹,密议抢掠桐柏金银。众将大为心动,但摄于荆州军兵威,又有点忐忑。
就连向来胆大包天、智勇双全的张应元也劝解道:“大帅,桐柏仅仅只有窦石温的五六千弓兵,不足为虑,怕的就是激怒了万余荆州军,一旦周望回师,天下之大,难有吾等容身之地!”
罗岱对荆州军素无好感,淫声驳斥道:“不还有朝廷么?窦石温虽为朝廷参将,却擅自开矿,形同贼寇,只要咱们打着剿灭贼寇的旗号,林小三敢进攻咱们?”
张应元正待反驳,却听见左良玉咳嗽一声,立即住口,转头瞅向冷若冰霜的左良玉。
左良玉冷着脸沉默着,致使帐中气氛极为压抑。他对属下的鼠目寸光相当不满,他准备玩得更大点,往独霸荆湖迈出决定性一步。
良久,左良玉方吐出只言片语:“剿灭窦石温获取金银乃第一步,收取十万余矿工为第二步,第三步就是在矿工的协助下趁虚进攻襄阳、荆州!”
一石激起千层浪,心腹们无不愕然:大帅疯了,想将林纯鸿一鼓荡平?
左良玉的双眼左右扫视,对属下的愕然,他颇有点自得,冷笑着说道:“贼寇横行,原因无他,兵源取之不竭而已。咱们也得学一学,先收取桐柏的十万矿工,十万大军瞬间可成。”
左良玉越说越得意:“荆襄富足,你们也不是不知道!现在林纯鸿、周望率领大军在外,正好乘虚而入,据而有之,以荆襄财富,养十万大军,无论是林纯鸿,还是朝廷,又能奈我何?”
心腹们倒抽一口凉气,大帅不仅仅想荡平林纯鸿,而且还想拥兵自重!
荆襄财富!十万大军!
这个目标简直太吸引人了!心腹们从惊愕中醒过神来,一下子变得激动不已。军中的汉子们骨子里就渗透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怎耐得左良玉一番憧憬和引诱?不多时,心腹们无不鼓噪:“干了!大不了人死鸟朝天!”
左良玉对属下的士气满意不已,立即吩咐令罗岱和张应元,率领全部精锐,向桐柏县大河庄扑去。
直到此时,军情司方才如梦初醒,疯了似的将消息往洛阳、襄阳和桐柏传递。
这次军情司反应如此迟钝,也算清理之中。钱谦益、瞿式耜多次走漏消息,对邦泰军情司颇为忌惮,此次谋划,仅二人知悉,军情司无从得知。当瞿式耜离开常州前往泌阳时,扬州军情处一路追随,并不知道瞿式耜的目的。
左良玉对邦泰军情司的活动也时有耳闻,谋事甚密,暗桩一直蒙在鼓里。直到左良玉挥兵南下,暗桩方才恍然大悟,紧急将情报传递出去。
然而,事情已经迟了。
左良玉用兵颇为老道,情知窦石温必无准备,一开始进攻,即投入全力,命罗岱、张应元及温一州等将猛攻大河庄。
大河庄本为铜矿产地,并无城池遮护,骤然遇袭后,矿区一片混乱。千余弓兵顾不得四处奔逃的矿工,迅速在哨将郑海英的率领下,组织反击。
大河庄弓兵装备并不先进,多为主力部队淘汰之物,板甲凤毛麟角,甚至还有部分弓兵压根就未披甲,再加上人数过少、准备不充分,哪里是左良玉五六千百战之师的对手?仅仅坚持了半个时辰,便死伤过半,败下阵来,逶迤向官庄撤退。
左良玉大喜,看着四处奔逃的矿工,眼睛里露出贪婪之色,大声下令道:“温一州,率部好生抚慰矿工,就说银洞坡金银无数,愿意拿的,就跟我们走!”
“罗岱、张应元继续进兵,目标银洞坡!”
温一州大喜,令兵丁大呼:“去银洞坡抢金子、抢银子喽……”
兵丁一下子如打了鸡血一般,一个个双目通红,声嘶力竭地狂吼。
吼叫声吸引了为数不少的矿工,这里面就包括躲藏在山林中的曹癞子。曹癞子探出头来,惊恐不安地盯着满地的尸体,兀自犹豫不决。
身旁的矿工也学着曹癞子,纷纷往外张望。
曹癞子低吼道:“不想死就藏好点!”
曹癞子在矿工中颇有声望,矿工们吐了吐舌头,缩回头去,盯着曹癞子的屁股蛋子发呆。
“抢银子喽……抢银子喽……”兵丁的狂吼不停地撩拨着曹癞子,让他不免有点热血沸腾。曹癞子身为流民,家人不是死于饥荒,就是被贼寇携裹而去,他早就是孤身一人,抢银子的呼声对他来说可谓诱惑力十足。
眼见得加入抢掠队伍的矿工越来越多,曹癞子身边的矿工们早就按捺不住,纷纷低声劝解曹癞子:“曹大哥,干了吧,整日劳累,有什么狗屁前途的……”
曹癞子从地上一跃而起,吐了口唾沫,骂道:“狗日的!干了,捞一把就跑!”
矿工们大喜,纷纷跟随曹癞子跳出山林,加入温一州的队伍。
温一州乘机收拢了矿工,每十人派出一兵丁任队长,瞬间聚集了万余大军,左家军声势一下子大涨。
左良玉哈哈大笑,手指万余矿工大吼道:“天下畅快事,莫过于此!”
随即,令温一州发放简陋武器,率领矿工紧随罗岱、张应元之后,往官庄赶去。
第二百四十章 趁虚夜袭
金矿、银矿开采主要集中在老湾的银洞坡。老湾与大河庄的直线距离非常近,仅仅只有二十里,但是中间隔着二郎山,大军无法穿越,只能绕行,路程一下子拉长到七十多里。罗岱与张应元麾下作战一日,又狂奔几十里,疲累不堪,行至东黄庄时,天色已经擦黑,只好下令安营扎寨,待明日进攻银洞坡。
罗岱和张应元休息将近半个时辰后,温一州的万余大军方才姗姗赶到,开始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矿工们哪里懂什么安营扎寨,刚当上队长的兵丁们不停地踹他们的屁股,命令他们起来砍伐木材,指导他们扎寨。这些矿工一个个累得跟狗似的,趴在地上直喘息,刚踹起来这个,那个又趴下了。温一州无法,只好放弃了扎寨这个艰巨的任务,吩咐直接造饭。
这点,矿工们非常在行,乱哄哄地又忙碌了一个时辰,方才吃饱了肚子,点起一堆堆的篝火,坐在地上休息。
十月末的晚上非常寒冷,矿工们一个个冻得哆哆嗦嗦,不少矿工开始后悔。奶奶的,当矿工虽然累点,至少每月还有工钱可拿,每日有人做好了饭菜送至工地,晚上还可以住在房子里,哪里像现在要自己做饭,还要风餐露宿?
不过,好歹银洞坡银子的吸引力足够,暂时还没有人逃亡,大多数打着抢了银子就跑的主意。
就这样,冻至丑时二刻时,自罗岱的营中突然传来猛烈的爆炸声,旋即,号角声、战鼓声、呐喊声响成一片。
矿工们大惊,纷纷站立,往罗岱驻地方向张望。由于罗岱营距离此处尚有三里远,他们显得并不紧张,更有甚者兴奋无比,望着漫天的火光嘻嘻哈哈。兵丁们恼火异常,纷纷喝骂不止,命令矿工拿起手头的武器,做好作战的准备。
看到武器上的寒光,矿工们才反应过来,这是刀枪无眼的战场,一个不小心,很可能被捅上几个窟窿眼。意识到这点的矿工方才紧张起来,有的腿脚开始颤抖,有的想开溜,却被凶神恶煞般的兵丁逼了回来,勉强站在队列中,瑟瑟发抖。
原来窦石温看到大河庄的狼烟后,立即点兵两千余人,往大河庄方向急赶,试图支援大河庄。
探马不停地将大河庄的战况送至窦石温处,待听闻弓兵不支,正往官庄方向败退时,窦石温大急,吩咐麾下加快速度。
后来,又听闻左良玉以罗岱、张应元为先导,集拢了万余矿工,放言要去抢掠银洞坡,窦石温心里恨极,差点把左良玉的祖宗十八代骂了遍。
行至东黄庄时,窦石温遇到了败退的弓兵,他立即将败兵收拢,心里开始打鼓,对方精锐兵力超过五千,更有万余矿工助阵,自己手头满打满算不过六千余人,还要维持矿区秩序,如何是对手?
可是,林三哥明令一定要守护住桐柏县矿区,这可如何是好?
正思索着,忽然徐允骑着马从队伍后追来,大呼道:“窦指挥请留步……”
待徐允从马上跳下来,立即又快又急地说道:“敌兵势大,还请窦指挥暂避锋芒!”
窦石温迟疑道:“军门派我们守矿,矿却被夺走了,如何是好?”
徐允大急,吼叫声几如炸雷,吐沫星子都快飞到窦石温脸上,“赶紧退兵!这个时候还想着什么矿!该好好想想银洞坡的六七万矿工,一旦这些矿工被左良玉蛊惑,万事休矣,恐怕会荼毒襄阳!”
窦石温还在犹豫,徐允强压住内心的怒火,凑近窦石温的耳旁,小声说道:“周都督一直想找借口回襄阳,这次正是机会,待周都督回师后,左良玉的死期就到了!”
窦石温大悟,猛拍脑袋,小声道:“幸亏总管提醒,差点误了大事。徐总管,你立即收拢各地弓兵,组织矿工立即向襄阳方向撤退……”
“嘿嘿……”窦石温突然冷笑几声,“我率兵择机打击左良玉,拖延一下,给周都督争取时间!”
徐允这才放下心来,抱拳道:“军旅一事,窦指挥一力主之,能战就战,不能战,往襄阳撤退方是上策!至于矿工,都交给我了,窦指挥放心!”
窦石温点了点头,立即下令撤退。
徐允见窦石温战阵指挥熟稔无比,心里暗赞,这小豆子虽然大局观不强,但说到临阵机变、兵力部署,乃一等一的好手!
在徐允离开后,窦石温一直后退二十余里,方才停下脚步。待听闻左良玉大军在东黄庄安营扎寨后,窦石温灵机一动,叫过樊逸周,吩咐道:“左贼收拢了万余矿工,一旦夜间被袭,必然陷入混乱。待到丑时,我亲率弓兵攻击罗岱大营。如果罗岱、张应元出营迎战,我就撤退。如果罗岱、张应元不敢动,你就率弓兵绕过罗岱大营,进攻矿工!”
樊逸周大喜,其麾下弓兵乃桐柏弓兵中的精锐,经常进行夜战训练。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次出战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樊逸周决然道:“窦指挥放心,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注意了,倒卷珠帘对付贼寇最为合适,一定要把贼寇往左贼精锐中驱赶……”
窦石温面授机宜,樊逸周点头不止……
很快,时辰便到了丑时,窦石温率兵堪堪抵达罗岱大营附近,随着窦石温一声令下,仅有的六门弗朗机火炮发出震天响的吼叫,将铁球砸向罗岱大营。
“叫!给我狠狠地叫,弓弩手,抵近大营二百步射击!”
立时,杀啊杀啊的狂叫声犹如炸雷一般,在罗岱大营附近响起。弓弩手也纷纷射出手中的弩箭,弩箭的破空声直让人头皮发麻。
此等骚扰伎俩对左良玉、罗岱和张应元来说,可谓隔套挠痒,左良玉深恐黑暗中遭了窦石温的暗算,严令罗岱和张应元闭门不出,任窦石温骚扰。经验丰富的兵丁浑不把窦石温的骚扰放在眼里,依然安然入眠。
达到目的的窦石温立即令樊逸周率领五百弓兵,绕过罗岱和张应元,攻打矿工队。
樊逸周率弓兵绕过罗岱大营后,距离矿工宿营地还有一里多远就发动了冲锋。
只见五百多弓兵影影绰绰,齐声呐喊:“杀啊……”,距离矿工宿营地还有一里多远就发动了冲锋。
五百人的齐声呐喊相当有震撼力,直把矿工们吓得面如土色,紧张不已!终于,一个矿工受不了临战前的紧张气氛,转身就逃。队长眼疾手快,一枪就将逃跑的矿工刺得透心凉,鲜血飙射而出,溅射在矿工们的脸上,有的矿工开始呕吐,有的矿工再也站立不稳,软倒在地。好不容易站成的队列又变得混乱起来。
被刺死的矿工倒在了曹癞子面前,令人惊奇的是,曹癞子没有任何不适之感,四处飞溅的鲜血似乎唤醒了曹癞子的血性,他眼眶通红,紧紧地握住手中的钢刀,侍立在兵丁左右,兵丁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
兵丁对其赞许不已,顺手抓起那具死尸,挡在了身前。曹癞子有样学样,四处找寻殒命的矿工。曹癞子还未找到尸体,耳边猛然传来一阵破空声:
“咻……咻咻咻……”
弓兵们已经冲到了一百五十步的范围内,弩箭犹如飞蝗一般,射向矿工队。只见前列的矿工犹如割稻子一般,倒下去一排,滚在地上惨呼,声音听起来特别渗人。
矿工们还未从弩箭的打击中恢复,弓兵已经冲到了眼前,手中的刀枪在火光的映照下,发出一闪一闪的亮光。弓兵们毫不犹豫地将刀枪往矿工们身上招呼,瞬间砍翻了一排。虽然矿工中夹杂了左良玉的精锐士卒,但士卒形不成合力,在弓兵有组织的打击下,根本就不是对手,轻易地被砍翻在地。
曹癞子幸运地躲过了弩箭的打击,毫发未伤,他马上抓起一具死尸,试图挡住自己。当他抬头一看,发现兵丁已经丢弃了尸体,他马上也将死尸抛弃在地。紧随着兵丁,正准备揉身上前,将一弓兵砍翻在地,突然,从旁边跃出一个刀盾手,将曹癞子的刀锋挡住,并顺手一刀捅向曹癞子的腹部。
一阵剧痛传来,曹癞子手中的刀脱手,不由自主地捂住肚子,扑倒在地。
眼前的情形越来越虚幻,似乎满眼都是晃动的火苗……
随着阵亡者越来越多,从未见过血的矿工们终于心理崩溃了,再也顾不上督战的兵丁,转身就逃。兵丁们见不是对手,也拥在人群中往后狂奔。弓兵们却越战越勇,四处砍杀奔逃的矿工兵丁,收割性命。
恐惧心理在黑夜中的传染性更强,浓厚的血腥气飘散而来,再加上不绝于耳的惨呼声,没有受到攻击的矿工心理也接近崩溃,开始出现了逃亡现象,后来被慌不择路的矿工一冲,顿时完全失去了秩序,纷纷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一双腿。
第二百四十一章 安定人心
在弓兵的疯狂冲击下,矿工们在黑暗中惊恐万分,犹如炸了窝的马蜂一般,四处乱窜。在白天时,温一州对矿工队的指挥就有点不灵,更何况到了晚上?
温一州见到此情,愤恨不已,白天时率领万余大军的得意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无法,只得亲自披坚执锐,率领百余亲兵反击樊逸周。
哪想到,樊逸周的攻击并不是漫无目的的,追击的弓兵将矿工不停地往中军驱赶,试图令矿工彻底冲乱温一州的阵脚。
温一州的亲兵们还未与弓兵谋面,就被四处乱跑的矿工冲得一塌糊涂。温一州咬了咬牙,做出了今晚最正确的选择:带着亲兵往张应元营撤退。
尝到甜头的樊逸周如何会放弃此等良机,又用锣鼓声指挥着弓兵,将矿工们往张应元营驱赶。
久历战阵的温一州岂能不知此等倒卷珠帘之战法?他正试图绕开张应元营,结果张应元派出了强弓硬弩队前来接应,驱散了四处乱跑的矿工,将惊魂未定的温一州接进营内。
温一州一看,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上午还完完整整的千余精锐兵丁,现在仅仅剩下一百多人。
五百对一万啊!居然战成这个模样,左良玉懊恼不已,不停地拍打自己的额头,悔恨不已:老子就是打贼寇起家的,怎么忘记了贼寇怕夜战!娘的,乱民就应该进攻进攻,再进攻,哪能列阵抵挡敌军的!
待天亮后,温一州不停地收拢兵丁和矿工,仅仅只剩下了两千多人,其他人不是被杀,就是逃之夭夭,好在千余精锐兵丁还剩下四百多人,多少也算一个安慰。
左良玉大怒,立即命令罗岱和张应元直扑银洞坡。结果待罗岱和张应元赶到银洞坡,那里已经空无一人,连一两银子也未给左良玉留下,带不走的粮食、工具等物,也被烧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