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万手持火枪、长枪的荷兰人散布在外城,要想彻底清除,荆州军非得付出惨重的代价。更何况,范鲁亚回师在即,万一范鲁亚见到巴达维亚还有希望夺回来,非得与梁枫决一死战。那种情况下,即便梁枫能赢,十有八九也是惨胜,损失定然无法忍受。
在南洋地区,西洋舰队的敌人非荷兰人一家,还有葡萄牙人、郑芝龙,甚至还包括蠢蠢欲动的英国人,就连大大小小的土著国家也不能掉以轻心。惨胜之后,南洋地区非但不会稳定下来,很有可能会持续几强争霸的局面。这是林纯鸿所不能接受的。
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在范鲁亚回师之前彻底逼降荷兰人、或者将所有荷兰人都送去见上帝。
为此,狄威与梁枫等高级将领费尽心机,打出了一记左右手组合拳,将荷兰人弄得疑疑惑惑。
“报……”
安东尼暂时驻邸之所响起了悠长的报告声。荷兰人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然而安东尼丝毫不减总督府的排场与气势,按照安东尼的说法,这叫树立权威。按照狄威的说法,就叫做穷讲究、愚蠢。
“说……”安东尼连头都没有转回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狄威派遣一营人马进入内城,扑灭了大火,四处维修受损的炮台和城墙!”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探哨离开,安东尼苦着脸对纳兹和莫夫尼说道:“本准备据内城而守,没想到一把大火把我们全赶出来,倒便宜了这帮异教徒。”
纳兹无言以对,沉默良久,方才怯生生地问道:“总督阁下,真要与荆州军一拼到底?要真是这样,城内恐怕没人能活下来……”
说着说着,纳兹顿住了话头,用希冀的眼神瞅着安东尼。
安东尼对纳兹的想法倒是洞若观火,他知道纳兹并不想把性命交待在这里,他想学着科奎拉争取特赦的机会。
安东尼自己也不想死,并未指责纳兹,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纳兹继续说道:“万一狄威下令在外城纵火,我们恐怕也等不到范鲁亚回师,就被烤成了乳猪……”
安东尼和莫夫尼脸色大变,惊疑不定地看着对方。莫夫尼迟疑道:“不会吧,狄威会这么狠,连整个巴达维亚城都不要了?”
纳兹道:“就看狄威对城外那帮奴隶的狠劲,他们绝对做得出来……”
纳兹的话音刚落,似乎在印证他的话,探哨前来汇报道:“总督阁下,荆州军在城内东南角堆积了数不清的树木枯枝……”
“下地狱吧……这帮异教徒,个个不得好死……”
恶毒的咒骂声,骤然响起,临时总督府内,陷入了极度的彷徨之中。
正当三人惶惶不可终日时,忽然有人汇报:西班牙人吉利斯从荆州军而来,欲求见总督大人。
“吉利斯是谁?你们认识么?”安东尼大奇,问道。
莫夫尼不确定地回道:“莫非是原西班牙舰队圣路易号的舰长吉利斯?我不敢确认,鲁斯应该熟悉。”
安东尼一听,赶紧令人唤来鲁斯,同时将吉利斯叫了进来。
鲁斯确认了吉利斯的身份,正是圣路易号的舰长的吉利斯。
安东尼惊讶无比,忍不住问道:“难道阁下投靠了狄威,要为他来当说客?”
吉利斯脸上充满了往事不可追忆的表情,黯然道:“狄威用不着让我当说客。我想,你们应该知道他们在巴达维亚城东南角堆积柴薪,试图烧城。一旦火起,几万荷兰人恐怕都没有生路,白白丧命于此了。”
安东尼脸部肌肉扭曲,低声吼道:“投降是不可能的,荷兰人没有软骨头!”
西班牙并未承认荷兰的独立,现在两国名誉上还处于战争状态,安东尼的这话,无异于在骂西班牙人都是软骨头,吉利斯颇为尴尬。
沉默片刻,吉利斯说道:“即使狄威不放火烧城,西洋舰队与范鲁亚舰队死战之下,必然两败俱伤,最终只会便宜了葡萄牙人和郑芝龙!”
葡萄牙人倒也罢了,但安东尼一听说郑芝龙,气得直喘粗气。这次,要不是郑芝龙首鼠两端,荷兰人何至于遭受如此的打击?
安东尼思索了良久,最终黯然地挥了挥手,下令道:“派人与狄威接触吧,准备投降事宜!”
第四百五十三章 圣地亚哥
崇祯十年五月十八日,安东尼向狄威交出了佩剑,正式投降。
自安东尼以下,巴达维亚城内的荷兰人,全部成了荆州集团的俘虏。当范鲁亚率领舰队返回巴达维亚附近后,与西洋舰队对峙于附近海域,后见事已不可为,方率领舰队前往马鲁古海域,守住荷兰人在南洋的利益核心:香料的来源地。
经特设监察处审理,绝大多数荷兰人并未对汉人犯下无可饶恕的罪行,予以释放。唯有安东尼、纳兹、莫夫尼等四五千军人以战争罪予以起诉,被判服苦役五年。
此审理结果上报林纯鸿后,林纯鸿对安东尼、纳兹等总督府高管以及莫夫尼等高级军官予以特赦,立时释放。作为报酬,荷兰东印度公司将安汶岛赠与荆州集团。
安汶岛盛产肉豆蔻,肉豆蔻看似不起眼,但只要运回欧洲,可以获得十倍以上的暴利。因此,安汶岛遭到了葡萄牙、荷兰人和英国人的剧烈争夺。
荆州集团早就对安汶岛觊觎已久,现在通过谈判得到了该岛,立时在广东、福建沿海引起了轰动,在大明境内掀起了一股肉豆蔻热,每日有数不清的冒险家前往安汶岛寻求发财的机会。
自此,在南洋地区,荷兰人依然掌控着摩鹿加群岛的丁香来源地,而肉豆蔻的来源地则被荆州方面控制。
坚固、火力凶猛的巴达维亚城陷落,消息犹如一阵风一般,迅速传遍南洋地区,并快速向西洋、大西洋传播。当然,葡萄牙马六甲总督马蒂诺也在被惊动之列。
在整个南洋地区,马六甲就是葡萄牙的统治核心,任何拓展、贸易均围绕着马六甲而展开,就如巴达维亚于荷兰人一般。因此,葡萄牙人在马六甲修筑了圣地亚哥城堡,扼守着马六甲海峡的要害。
这座城堡背靠着圣保罗山,依山临海,地势险要,城墙高十多丈,宽三丈,城墙四周,则布满了炮台。不过,奇怪的是,炮台的炮口不是指着海上,而是指着内陆,这可能与当初修筑城堡时,主要威胁来自陆上有关。
这些年来,葡萄牙国势日蹙,甚至被西班牙兼并,对海外殖民地的经营早已力不从心暧昧和尚俏佳人。包括马蒂诺在内,几任总督早就想重建炮台,并将圣地亚哥城改建成棱堡,但苦于财力不足,一直未能实施。
马蒂诺就任总督以来,葡萄牙一直在不停地战略收缩。先是香料群岛被荷兰人抢走,后来在爪哇岛的势力也被荷兰人驱逐得一干二净,后来,澳门被荆州方面收回,最后,连日本也禁止葡萄牙人前往贸易。
原本,马蒂诺将荷兰人视为葡萄牙最大的威胁,没想到,大明凭空冒出个林纯鸿,不仅将西班牙人从吕宋岛赶走,现在玩得更大,一举将荷兰人的老巢巴达维亚捣毁。
马蒂诺清醒地认识到,马六甲扼守着整个南洋通往西洋的咽喉,林纯鸿要是不动心,那绝对不可能。因此,一旦林纯鸿在巴达维亚站稳了脚跟,对马六甲的进攻势必接踵而来。荷兰人坐拥战舰百艘,并拥有几乎难以攻克的棱堡巴达维亚城,却被林纯鸿轻易攻占,而兵力薄弱、城防老化的圣地亚哥城堡如何抵挡西洋舰队?
马蒂诺坐卧不安,直愣愣地盯着舆图,陷入极度的彷徨与不安中。
舆图上,南洋诸岛犹如众星捧月一般环绕着大明,犹如一只紧捏的拳头一般,伸入印度洋与太平洋之间,而马六甲就如拳头拳眼一般,显得如此重要和瞩目。
换句话说,林纯鸿一旦得到马六甲,就会把拳头挥向印度,在印度拓展势力范围。从这个意义上说,马六甲就是套在林纯鸿脖子上的最后一道枷锁。林纯鸿突破了这道枷锁,整个印度洋、大西洋岂不是任林纯鸿肆意往来?
十年,二十年内,林纯鸿就是把舰队开到里斯本,也不是一句玩笑话!
马蒂诺想到大明广袤的领土和上亿的人口,越想越恐惧,一巴掌拍在了印度上,差点摔倒在地。这已经不是葡萄牙一家所能解决的问题,而是整个欧罗巴人所必须面临的严峻现实!
必须联合荷兰、西班牙、英国、法兰西阻止林纯鸿的企图!
马蒂诺的脑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了这个疯狂的想法。
很快,马蒂诺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将这个疯狂的想法从头脑中赶开。现在欧罗巴乱成了一团,互相之间打得激烈无比,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荷兰人将与英国人爆发旷日持久的战争,要联合起来对付“大明威胁”,谈何容易?
更关键的是,荷兰人在丢掉巴达维亚之前,对马六甲和印度虎视眈眈,早就想把葡萄牙人彻底赶出印度洋,要不是林纯鸿冒出来,不知道现在马六甲还在不在葡萄牙人的手中。
从这个角度来讲,林纯鸿算是救了葡萄牙人一命。
马蒂诺皱着眉头,突然又想到了一个非常严峻的事实:荷兰人上升势头非常明显,正在四处抢夺据点和殖民地,这次吃了大亏,会不会与林纯鸿爆发持久性的战争?
沉思良久,马蒂诺否认了这种可能性,毕竟,林纯鸿不仅实力超强,而且上升的势头比荷兰人还猛烈,更何况,林纯鸿还占据了主场优势,绝非荷兰人所能对抗。马蒂诺相信,荷兰人不至于傻到与林纯鸿在南洋继续争锋。
如此一来,荷兰人会不会把重心转移至印度?
马蒂诺一想到这点,禁不住浑身冒冷汗:这种可能性太大了,葡萄牙兵微将寡,日薄西山,世界上还有比葡萄牙更软的柿子吗?
“一定要阻止荷兰人抢走印度!”马蒂诺咬牙切齿,从椅子上突然站起身来。
但是,如何阻止野心勃勃的荷兰人抢占印度呢?颇具战略思维的马蒂诺想来想去,把目光瞄准了舆图上的马六甲,咬着牙冒出了一句话:“即使把马六甲交给林纯鸿也在所不惜!”
第四百五十四章 转变
马蒂诺位卑,涉及战略层面,并无决策之权。于是,他马上执笔给果阿总督孟德烈写了一封信;
“……马六甲在葡萄牙之手,林纯鸿则与葡萄牙为敌;马六甲在林纯鸿之手,林纯鸿则与荷兰人为敌。纵观荷兰人,抢我安汶、夺我爪哇,近期又将目标瞄准马六甲和印度,上帝保佑,荷兰人在南洋遭遇了惨败,仅余摩鹿加群岛在手……”
“……若属下所料不差,荷兰人被逐出南洋之后,十有八九会把重心转向印度,若我等扼守南洋之咽喉,则会遭遇林纯鸿与荷兰人的双重威胁,任何一方,都足以让葡萄牙陷入困境之中,更何况两面受敌?……与其坐等林纯鸿来攻,不若主动退让,与林纯鸿分享马六甲咽喉之利,引诱林纯鸿进入西洋……”
“……若让林纯鸿安全出入马六甲,贪婪的林纯鸿势必与荷兰人在印度针锋相对,而葡萄牙则从中谋利,保印度之安稳、谋远东之利……”
“葡萄牙之根本利益在于利润,据统计,林纯鸿允许葡萄牙人在定点贸易处自由贸易以来,年利润超过九百多万埃斯库多,远比当年澳门在手时要多。仅从利润一途出发,也应该借分享马六甲之机,要求林纯鸿分享其控制范围内的贸易权,以博取更多的利润……”
……
当信件送出之后,马蒂诺一面关注着巴达维亚的动向,一面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孟德烈的回复。
已经到了一年中最热的六月,热带风暴终于开始肆虐,不是在广东登陆,就是经台湾袭击福建,要不然就擦着台湾岛的北边而过,与浙江沿海来一次亲密接触。
至于南洋海域,几乎无人敢出海,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一场热带风暴,将影响范围内的船只打个七零八落,向人类显示大自然的威力。
这可不,安平刚经历了一次风暴,满城湿漉漉的,地上全是树叶与残枝,一副衰败的景象。至于商旅,则彻底断绝,没有任何船只敢冒着风暴航行至此,也没有任何商旅敢在狂风暴雨中行走山路,将货物运送至安平城出售。
自郑芝龙听闻范鲁亚回师,便率领舰队离开双屿附近海域,返回了安平。刚返回安平,郑芝龙心情甚好,甚至还在府内大摆宴席,犒劳辛苦忙碌月余的海军将士。
然而,好景不长,待狄威攻占巴达维亚城的消息传来后,郑芝龙的心情大坏,动不动就发脾气,前几日还下令将一个婢子拖出去鞭打致死。
这日,也不知道郑鸿逵如何得罪了郑芝龙,被郑芝龙大骂一顿,赶了出来。郑鸿逵脸色灰败,垂手侍立,既不敢走开,又不敢敲门进入,模样煞是可怜。
郑鸿逵正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之时,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直把他吓了一跳,差点尖叫出来浮生莫与流年错。他回首一看,见是郑彩,压低声音埋怨道:“有你这样吓人的么?差点吓死我了。”
郑彩不接郑鸿逵的话,低声问道:“大帅执意要进攻热兰遮城?”
郑鸿逵叹了口气,黯然道:“是的,怎么劝都不听。”
郑彩也叹了口气,道:“我再进去劝劝大帅。”
郑彩正准备令侍卫通报,却看到施大瑄手捧着一卷舆图,兴冲冲而来。
施大瑄见郑鸿逵和郑彩用疑惑的眼神盯着他,扬起手头的舆图,得意洋洋地说道:“热兰遮城的布防图!”
郑彩和郑鸿逵大惊,慌忙拉住施大瑄,道:“施老哥,我们有一事相求,还请借一步说话。”
说完,不由分说地将施大瑄拉到一边,郑彩低声道:“小弟就是想问问,施老哥认为攻取热兰遮的成功希望当有几成?”
施大瑄道:“就为这事?实不瞒老弟,我认为当在九成以上!热兰遮城两层甲板以上的战舰不过五艘,兵不满千,新近又丢了巴达维亚城,人心惶惶,士气低落,正是我辈出手之时。”
郑彩苦着脸道:“施老哥想过没有,要是万一在海上遇到风暴,如何是好?再说,热兰遮城乃铳城,其坚固程度比安平犹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旦荷兰人负隅顽抗,舰队是退还是进?”
施大瑄大笑道:“前日,我也是顾虑重重。不过犬子一言,让我茅塞顿开,觉得现在进攻热兰遮,胜算不少。”
郑鸿逵变了脸色:“犬子?琅哥儿那小子?乳臭未干,胡言乱语几句,如何作数?”
施大瑄心里大为不满,作色道:“琅哥儿自然是胡言乱语,难道他的老子也是胡言乱语?”
施大瑄的话棱角分明,让郑鸿逵和郑彩尴尬万分,不知如何接口。最终,郑彩讪讪道:“不知琅哥儿怎么说?”
施大瑄哼了一声,并不理会郑彩,转身就要走。郑彩和郑鸿逵哪里能放他走,赶紧拉住了他。三人正拉拉扯扯之间,忽然后面一人大声道:“琅哥儿说,风暴过后,至少十天之内不可能有风暴;热兰遮城虽如刺猬难以下手,撑死了派遣几千人围他个几个月,荷兰人必降无疑!”
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郑芝龙,三人大惊,赶紧跪下行礼。
郑芝龙斜眼看着郑彩和郑鸿逵,厉声指责道:“活了半辈子,见识居然不如十七八岁的少年,年龄都活到狗身上了?”
郑彩和郑鸿逵战战兢兢,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见着郑彩和郑鸿逵那怂样,郑芝龙更是有气,骂道:“你们以为我发了疯,想置舰队于危险之境?南洋的地盘,都快被林纯鸿抢光了,咱们再不下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郑鸿逵鼓起勇气,颤抖着说道:“大哥,不如等到风暴季节过了再说,现在出兵,风险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