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泰和博洛也被喝声惊醒,带着哭音道:“十四弟(十四叔)……”
多尔衮瞪了两人一眼,斥道:“就你们两人难受?就你们两人愤怒?林纯鸿拥兵六七万,你们这么做,会害死全军!所有族人都要被你们所毁,你们承受得起?”
阿巴泰和博洛大悲,正待请罪,却被多尔衮打断。
多尔衮不容置疑地说道:“此仇一定要报,全军准备,南下临清,准备与林纯鸿大战!”
多尔衮的话音刚一落口,岳托、豪格、杜度等人无不大惊,纷纷劝道:“因怒而兴兵,取败之道也,还请深思!”
多尔衮挥手断然道:“我意已决,不必再议!”
说完,拂袖离开了军帐,留下了面面相觑的一干将领。
岳托大怒,狠狠地瞪着博洛,道:“吃了败仗,还有脸在这里闹!这下你满足了?”
岳托不再理会满脸羞愧的博洛,连瞠目结舌的阿巴泰也不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军帐。
……
多尔衮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由萌生退意到与林纯鸿决一死战,前后的反差如此巨大,让岳托、杜度百思不得其解。两人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多尔衮多半是为了安抚军心,方才摆出大军南下的架势。不过,两人也不敢肯定,联袂至多尔衮处,准备一探究竟。
当岳托与杜度说明来意,多尔衮拿出一份战报,递到岳托手中,道:“前前后后损失精骑五千余人,形势逼着我们不得不战!”
“五千精骑?”
岳托和杜度还以为多尔衮说错了数字,疑惑不已。但是当他们看过战报,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萨穆什喀及超哈尔兵败于辽东半岛,损失了三千多精锐骑兵!
又是林纯鸿!
岳托和杜度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他们终于明白了多尔衮为何决定与林纯鸿好好地打一仗。
岳托到底冷静些,稍稍思索片刻,道:“林纯鸿着实是劲敌,比明廷难缠多了。我们屡次败于他手,损兵折将,若不狠狠地打击他的嚣张气焰,这口气确实难以咽下。况且,若这次不趁机报复,长期以往,我大清军队见了荆州军,将不复有作战的勇气,这点最为可惧。十四叔,与林纯鸿大战一场,我并不反对,只是,如何寻找战机,确保一定能胜呢?”
杜度也说道:“林纯鸿六七万大军紧紧缩成一团,又不出战,战机确实难寻。”
多尔衮慨然道:“没有战机就创造战机!”
说完,多尔衮令人摆上舆图,指着运河说道:“林纯鸿的处境,比我们好不了多少。你们看看德州,明廷在德州聚集了数万人马,与其说是防止我们攻破城池,进入山东,还不如说是监视林纯鸿大军!我们遇到明军,说打也就打了,不带丝毫含糊的,林纯鸿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扭扭捏捏的不敢轻易交战,只要明军挡住去路,就一点办法也无。”
“这……”岳托和杜度万万没有想到这点,一时皆愣住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最终,岳托感慨万千,道:“南蛮子还真奇怪,窝里斗居然上瘾了。”言毕,岳托的心里好受了点,至少,从人和上讲,林纯鸿并不占优。
多尔衮继续说道:“这几日,我一直琢磨林纯鸿的军队部署,发现,他的大军离开运河从不超过一百里,个中理由不难猜测:林纯鸿的粮草需要依赖运河进行运输,他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力去转运粮草。”
岳托和杜度回头一想,还真如此,点头如捣蒜,道:“十四叔说得有理。”
“另外,林纯鸿紧紧缩在聊城,并不出战,让我们一点机会都找不到。所以,要创造战机,无非要引林纯鸿一部脱离大部,离开运河!”
杜度拍案道:“就是,如果能顺利让林纯鸿一部成为孤军,胜之不难。只是,从这几日来看,林纯鸿所部最远也就抵达冠县,而且,一旦我们退师,他又马上缩回去,端得狡猾万分,他如何肯乖乖地上当?”
多尔衮哼了一声,道:“照我看来,林纯鸿并不是避战,而是将作战当做了筹码,要挟明廷满足他的条件。如果林纯鸿真是避战,那我们损失的五千多精骑作何解释?”
岳托道:“十四叔的意思是,明廷不封林纯鸿的爵位,他就不会越过冠县、临清?”
“的确。”多尔衮冷笑数声,接着说道:“既然林纯鸿想要封爵,那我们干脆帮他个忙,先让他的兵动起来,只要他动,我们就有了机会!”
“如何帮他封爵?”
多尔衮指了指兖州和济南,道:“此处兵力空虚,正好可以助林纯鸿一臂之力!”
岳托和杜度愣了愣,旋即大喜:“按原计划行事就是,两路互相呼应,还真能出岔子不成?”
……
临清位于运河边,商贾云集,乃南来北往必经要道之一,素有繁华压两京、富庶甲齐郡之美誉。崇祯十一年正月二十,多尔衮率领大军突然南下,在临清、清河、威县等地烧杀淫掠,致使山东等地又一次出现难民潮,纷纷逃往聊城等地,等待林纯鸿收纳。
多尔衮过德州而不攻,转而进兵至与聊城仅有百里之隔的临清,消息传至德州,以隆平侯张拱薇为首,数万将士大松了一口气。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将士们甚至还有闲工夫探讨林纯鸿到底是按兵不动,还是大战一场。
这都与德州的官兵无关,他们关心此事,无非带着看热闹的心态而已。
不过,就封于济南的德王就没什么好心情了,济南离临清不过两百多里,多尔衮大军抵达临清后,随时可以跨过运河,最多两天,骑兵就可以把箭支射往济南城上,如何不让德王心惊肉跳?
德王大急,如疯了一般向德州的张拱薇求援,还紧急上奏朝廷,大骂林纯鸿按兵不动,希望朝廷立即派遣重兵围剿鞑子。虽然林纯鸿的兵力最为雄厚,距离济南也最近,德王到底还是抹不开情面,没有向林纯鸿求援。
不过令德王放心的是,多尔衮率领大军南下后,并未跨越运河一步,除了四处劫掠财货和掳掠人口外,还进兵至临清戴湾。更令德王喜出望外的是,林纯鸿令田楚云率领雄威、神机两个军团进兵魏湾,与多尔衮前哨相距不过十里,每日眼睛瞪眼睛,互相对峙。
如此过了两日,林纯鸿忽然又接报,多尔衮令豪格率军七千余人,绕至田楚云大军西侧,大有切断田楚云大军与聊城联系之势。
多尔衮一套组合拳,直把荆州军高层搞得稀里糊涂,猜测不透多尔衮到底有何用意。
看着田楚云、周望及陆世明愁眉苦脸,林纯鸿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有一点可以肯定,多尔衮并无与我军来一次决战的打算,只要明白这点,就没什么好担忧的。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豪格要来,令骠骑军和龙武军挡住即可。”
林纯鸿的话,显然让三人稍稍放心了点,田楚云问道:“都督一点也不见担忧,难道对多尔衮的打算已经了然?”
林纯鸿摇头苦笑道:“还不敢确定。我估计多尔衮最有可能是在搞障眼法,为大军渡过运河打掩护。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迹象证明这点。”
“渡过运河?多尔衮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居然不思报复,还要渡过运河祸害山东,这到底出于什么考虑?”
周望大奇,问道。
林纯鸿叹了口气,道:“鞑子的心思,谁能琢磨得透?比如兄亡弟可娶其嫂、堂兄妹可婚配,鞑子认为理所当然,我们汉人就无法接受。”
一席话,让周望、陆世明和田楚云笑了起来,言道:“确实如此,狗鞑子的脑袋里面装着什么,谁能知道?”
四人正说着,忽然接到紧急战报:岳托率领杜度、豪格、多铎等部,骤然在运河上搭起了二十余座浮桥,仅用两个时辰功夫,大军越过运河,大举往济南方向杀去。
林纯鸿不复刚才的轻松,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沉默片刻,问道:“救不救?”
周望、陆世明和田楚云的脸色也非常难看。
四人无不知晓,多尔衮此举,无异于宣称,荆州军前期的战略部署至少失败了一半,不仅没有将鞑子的全部兵力引入彀中,而且势必花费更多的精力去切断鞑子两部之间的联系。
现在,岳托公然攻打济南,如果派兵援救,则相当于直接放弃前期战略部署,前面所作的一切努力都化为乌有,如果不派兵援救,荆州军将面临极大的压力。
周望咬牙切齿半晌,皱眉道:“网住一半,也算成功。至于济南,人不自救,而非人救之……”
第五百一十六章 隐忍(四)
周望的意思,林纯鸿、陆世明和田楚云都听懂了,无非就是说:能让岳托渡过运河,战略围剿计划就不算失败,至于济南,城内的兵能守住足够的时日,荆州军方有通过战术运动,逼岳托退兵的可能,如果济南不能守住足够的时日,荆州军也不必为了援救济南,放弃战略目标。
所谓的足够时日,就是荆州军主力自聊城赶赴河间府盐山县的时间。
从理智上说,林纯鸿也赞同周望的意见,但从感情上说,一旦荆州军不施加援手,仅凭城内的几千老弱病残,在鞑子红夷大炮的轰击下,估计坚守三日都难,如此一来,济南城内、包括周边城郊,居民足足有五六十万,都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林纯鸿大感为难,转头看向陆世明,看陆世明是什么意见。
陆世明咬了咬牙,断然道:“不能援救济南!从目前多尔衮的兵力部署来看,劫掠更多的财货和人口反而不是他最重要的目的,如果属下估计不错,多尔衮应该是逼我们离开运河周边,逼我们分兵,为消灭我军一部创造战机!”
林纯鸿心里一动,又看向了田楚云,田楚云道:“属下赞同周都督和陆总管的意见!”
林纯鸿霍地站起来,斩钉截铁地下令道:“此次作战,代号为雷霆,以全歼岳托为目标!擂鼓聚将!”
……
大运河自隋代开凿以来,随着经济中心的变迁,山东、河南、北直隶一带,运河河道的变化最大。现在的运河,自元代挖了洛州河和会通河之后,除了积水潭至通州一段不再通航以外,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其中大运河天津至临清一段,称为北运河,而临清至邳州一段,称为鲁河。这两段运河,水流一路向北,也就是说,要将田楚云率领的龙武军、雄威军团及神机军团运至河间府盐山县,一路顺流。
“轰……轰……”
猛烈的爆炸声骤然传来,在宁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渗人。
“鞑子来啦!”如同惊弓之鸟的官兵和百姓吓得四处狂奔。然而,令他们惊奇的是,他们窜了好几刻钟,几乎都快找不到回家的路时,也未看到任何鞑子的身影。
老百姓战战兢兢地回到爆炸点,惊奇地发现,他们业已走了好几百年的石拱桥不翼而飞,被火药炸得粉碎。好几艘船只载着百余兵丁,正在清理航道。
从聊城至盐山县,水路距离超过六百里,大约有一百二十余座石拱桥,这些桥梁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踪迹,运河东西的交通彻底断绝。
老百姓和官府大惊,四处打探,方才明白,荆州军炸毁了所有的桥梁!
准确地说,应该是被荆州军麾下的背嵬军炸的。五十二名江湖好手被申艺折磨得痛不欲生之时,终于接到了任务,这帮好手听闻后,无不期待万分。
终于可以摆脱这魔鬼化的训练了。
士气高昂的背嵬营将士们分成数股,如同过年一般,兴高采烈地扛着火药包奔赴目标,将桥梁炸得四分五裂,紧接着,又瞄准下一座桥梁开始进发。
也难怪这些江湖好手这么兴奋,执行如此简单的任务,相比较魔鬼化的训练来说,那简直是天堂与地狱的区别。更何况,男人的骨子里都有破坏的欲望,这帮打熬筋骨的汉子尤甚,能以抵抗鞑子的大义大肆发泄内心的龌龊,何乐而不为呢?
而且,那爆炸的火光、那惊天动地的巨响,让这帮汉子充满了自豪。尤其看到百姓们狼奔豕突时,他们甚至有股冲动:将百姓拦住,宣称:“别跑啦,这是我干的,厉害吧?”
老百姓愤怒了,指天画地,痛骂荆州军,指责荆州军不去抵抗鞑子,却来破坏老百姓的交通。官府愤怒了,一份份奏章如同雪花一般,飞往山东巡抚颜继祖处。
颜继祖也愤怒了,荆州军不仅阻隔了运河东西的联系,而且还让德州与运河以西、以北的联系。本来刘泽清率领七千多精兵慢腾腾地抵达景县,离德州仅隔一条运河,这下可算找到了借口,干脆在景县驻扎下来,任颜继祖如何催兵,就是按兵不动。
现在鞑子奔着高唐、济南方向而去,济南危在旦夕,颜继祖身为巡抚,对济南的防务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颜继祖催不动刘泽清的兵,德州城里的张拱薇也阳奉阴违,而他手下仅仅只有三千余标兵,万般无奈之下,只好修书一封,措辞强硬,令林纯鸿速速救援济南。
林纯鸿果然动兵了,不过,让颜继祖大惊失色的是,田楚云率领三四万人马,在聊城登上船,直直地望着德州而来。
颜继祖本为福建漳州人,整个颜氏家族与郑芝龙有或多或少的联系,眼界还算开阔。后来林纯鸿在广东强势崛起后,并打通了至西洋的航线,颜氏家族转而投靠林纯鸿,大发横财。颜继祖与林纯鸿虽素未谋面,但也算得上神交已久。
不过时至今日,济南的安危涉及颜继祖的身家性命,他越想越觉得恐惧。万般无奈之下,他想出了一个自以为万全的办法:他再一次给林纯鸿修书一封,严词斥责林纯鸿不思剿灭鞑子,却居心叵测往北行军。同时,他又给朱由检上了奏章,强调由于杨嗣昌命令布重兵于德州、林纯鸿按兵不动,致使山东陷于危难之中,而后又表忠心,声言将不吝残躯,与鞑子死战到底。
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后,颜继祖立即将隆平侯张拱薇唤来,言道:“本抚奉皇上之旨,镇守山东,山东遭鞑子荼毒,本抚万死莫赎。济南危在旦夕,本抚将率三千人马,前往救援。至于德州之安危,还请侯爷一力主之。”
张拱薇一听,肚子里把颜继祖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他一眼就看出了颜继祖的打算:眼见林纯鸿大军即将抵达德州,颜继祖不愿意与林纯鸿有所瓜葛,直接率兵脚底抹油,而且还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到他的手中。
虽识破了颜继祖的奸计,但是张拱薇根本无法阻止颜继祖。颜继祖打着援救济南的旗号,张拱薇要是阻止,以后济南城破,所有的责任就在他隆平侯,削爵事小,掉脑袋事大。或者说张拱薇让颜继祖留在城中,自己亲率万余大军援救济南,但一想到如狼似虎的鞑子,张拱薇觉得林纯鸿的面目远没有鞑子狰狞,还是应付林纯鸿北上为妙。
张拱薇默然半晌,最终答应了颜继祖。
于是,颜继祖点兵出城,逶迤望济南方向前进,一路之上,心里纠结无比,鞑子直直地奔着济南而去,放过济南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一方面,济南能够坚守住,他所承担的责任要小得多,不过如此一来,他率领的三千标兵十有八九将与鞑子交锋,马革裹尸的可能性非常大;另一方面,如果济南城破,他很可能会避开鞑子,躲过一劫,但是,济南可是第一个被鞑子攻破的省城,事后,朱由检会放过他吗?
左也是死,右也是死,颜继祖后悔万分,为何当初就跑到山东来当什么劳什子的巡抚呢!
想来想去,颜继祖还是觉得与鞑子拼死一战,马革裹尸更能接受点。既然心里存了死志,颜继祖惊奇地发现,几百里外的鞑子并非想象的那么可怕,存在不少漏洞,自己率领的三千人马大有可为。
颜继祖立即令全军加快速度,直直地奔着高唐而去,那里,是鞑子的财货、人口的临时存放处,只要颜继祖率兵出现在附近,必然牵扯鞑子不少兵力。
颜继祖胆气十足,心思也加倍灵敏起来。他一直对林纯鸿为何要北上疑惑不已,细细琢磨之下,突然灵光一现,将林纯鸿的打算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颜继祖有了一线生机,骑在马上,大笑不止:“隆平侯啊,隆平侯,希望你不要和林纯鸿玩命啊……”
笑毕,颜继祖大声下令道:“去临清!”
……
当颜继祖调头前往临清,以求得荆州军的遮护,借此保全性命时,岳托业已攻破齐河县,与济南城内的老弱病残交上了锋。
济南城本就空虚,颜继祖又带走了三千余标兵,城内仅余五百乡兵及七百多莱兵,连城墙都站不满,更别谈防守。
城内各衙门、百姓听闻鞑子近在眼前后,无不吓得面无人色,纷纷收拾包裹准备逃跑,一些地痞流氓乘势而起,四处劫掠百姓,淫辱妇女,城中乱成了一团。正在这危急时刻,山东巡按宋学朱从章丘返回,不顾鞑子重兵压境,率领亲卫冲入城中。
宋学朱智计百出,向来与颜继祖争斗不休,声望并不亚于颜继祖,现在颜继祖不在城中,宋学朱当仁不让地挑起了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