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又一轮的炮击再一次开始,开花弹不停地在鞑子头顶上爆炸,带走了一批又一批鞑子的性命。
令赵洪奎疑惑的是,这次鞑子们悍不畏死,没有丝毫崩溃的迹象,依然向着运河边靠近。鞑子在吃够了开花弹的苦头后,用数百条性命的代价终于明白,开花弹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恐怖,哑弹率高达一半,即便顺利爆炸,造成的伤害也并非传闻所说的三丈范围内绝无活口。
鞑子们还敏锐地觉察到,只要看准着弹点,稍稍避开一些,迅速趴在地上,基本上就能保住性命。
当鞑子靠近运河边百余步的距离时,鞑子们再一次燃起了熊熊烈火,步弓手们纷纷弯弓搭箭,将火箭置于火堆上点燃,再在统一的号令下,斜向上射出去。
一时间,遮天蔽日,到处都是尖锐的呼啸声,到处都是冒烟的火箭,从半空中抛落,落入运河中,落到蜈蚣船上。
蜈蚣船的防火措施颇为完善,不仅覆盖了生牛皮,而且还准备了大量濡湿的棉被,船上随处可见水桶。眼见得火箭铺天盖地而至,水兵顿时忙碌起来,不停地将濡湿的棉被盖上燃烧着的火苗,有的还从运河中取水,将火苗浇灭。
不过,在火箭的袭击之下,水兵们终于出现了伤亡,不停地有水手被火箭射中,倒毙在甲板上,或者中箭后跌入运河之中。
赵洪奎慌忙下令船只靠近运河西侧,远离鞑子的火箭集群。
然而,鞑子们丝毫不肯放弃,又往运河边靠近数十步,继续拼命地发射火箭。
赵洪奎大吼一声,厉声下令道:“所有船只不得后退,全力发炮!”
炮兵们接令后,如同发了狂一般,不停地将一枚枚子铳推入母铳,点燃火绳,将开花弹送至鞑子头顶。母铳发烫,就用水浇,子铳发烫,就把备用子铳全部抬出来。
其余的水兵们无不冒烟突火,顶着火箭,四处奔忙。好在蜈蚣船的护板足够高,落入甲板的火箭并不多,尚可忍受。
水兵们从未经历过如此激烈的战斗,眼见得开花弹不停地在鞑子头顶爆炸,一片又一片的鞑子被掀翻,无不士气高昂,誓与鞑子决一死战。
正战得热火朝天之时,忽然瞭望手指着南边的运河,大呼道:“火船!火船!”
赵洪奎定睛一看,南边的运河上,居然烧成了一片,火焰直冲云霄。铺天盖地的引火物质挤满了运河,正顺着水流往北边慢慢移动!
赵洪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是鞑子真正的杀手锏!
第五百二十四章 犹豫
长江水师的级别比军团高一级,也就是说,李蒙申的军衔是忠武将军,与宋书陶、梁枫的级别一样,比林纯义、盛坤山等人高。
长江水师下辖一个水师军团和一个运输大队。水师军团中,下辖三个水师军,每个军下辖五个水师营,每个营拥有八到十二艘艘蜈蚣船和部分辅助船只。整个水师军团中,蜈蚣船总计一百五十艘左右。
这次至运河,水师几乎调集了全部的运输大队以及八成以上的兵力,基本上是倾巢而动。
且说营指挥使赵洪奎见鞑子用木筏载着大火,挤满运河,向着蜈蚣船缓缓逼来,额头上一下子渗出了汗珠。
“所有蜈蚣,不要掉头,立即顺流向北躲避!”
赵洪奎大吼道,下达了紧急军令。一声令下,所有的桨手将船桨抬离水面,蜈蚣船犹如一只漂浮的蜈蚣一般,顺着水流缓缓向北移动。
由于处于移动之中,蜈蚣船上的炮手命中率明显下降,对鞑子的杀伤已经微乎其微。杜度见状,干脆下令移开盾牌,令步弓手抢至运河水边,向着蜈蚣船射箭。
如此近的距离,火箭几乎能够将生牛皮射穿,直接盯在了船篷上。松脂燃烧时,油脂不停地滴下,落在了护板上。火势随之蔓延,将水兵们逼得手忙脚乱。
鞑子的射技非常精湛,有的鞑子压根不再射船,而是直接瞄准水兵射击,水兵的伤亡随之大幅度上升,惨呼声不绝于耳,有的水兵身上甚至燃起了熊熊大火。
赵洪奎大急,慌忙下令道:“桨手向南坐着划桨,舵手将舵掌直,不要轻易转动!”
蜈蚣船在设计时,压根就没考虑后退一事。此时,蜈蚣船来不及掉头,紧急之下,赵洪奎也顾不得这么多,吩咐桨手用力,希望加快蜈蚣船的速度。
这条命令显然有效,蜈蚣船的速度一下子快起来,虽左右摇摆不止,但好歹迅速脱离了火箭的射程,与火木筏的距离也显著拉开。
杜度哪肯放弃这个机会,立即下令步弓手们追击,直欲将八艘蜈蚣船化为灰烬才肯罢休。
看着鞑子们紧追不舍,赵洪奎更是来不及下令调头,只好摇摆着向北撤退。船只倒退时,对舵手是个极大的挑战,这不,刚退过里许,一艘蜈蚣船斜向后退,舵手来不及调整,蜈蚣船与运河西岸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岸边尽是泥土,对蜈蚣船倒没什么损伤。只是鞑子看见这艘蜈蚣船停止前进,欢声雷动,将所有的箭支集中在这艘船上,直把一艘船射成了刺猬。水兵中箭者越来越多,船篷上还冒出了浓浓黑烟,眼见这艘船就要交待,船长大急,立即下令向南划船。
蜈蚣船一下子脱离了岸边,重新回到河中,然后经过小心的调整,蜈蚣船再次后退向北,远离火木筏群和鞑子步弓手。
鞑子步弓手看到了消灭蜈蚣船的希望,依然追击不止。赵洪奎懊悔万分,一个疏忽,居然造成了如此被动的局面,要是接战之前就把船头调转至顺着水流的方向,哪有此等祸事?
赵洪奎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正待下令拼着伤亡惨重,也要将船头调过来时,忽然从运河南边传来牛角号声,伴随着牛角号,还传来了震天响的炮击声。
赵洪奎对这声音熟悉万分,不必观望,就知道另一波蜈蚣船梁水镇之南赶过来了。他终于松了口气,暗自道:李三,可算赶到了,这次承你的情……
杜度见又来了十艘蜈蚣船,气得浑身颤抖不止。
不过,杜度乃异常决断之人,立即令步弓手远离运河,放弃了烧毁蜈蚣船的计划。
当杜度与赵洪奎鏖战不休,互相想尽一切办法毁灭对方之时,林纯鸿突然下令以骠骑军为右翼,包抄至岳托大军南侧,似乎想切断杜度与岳托大军的联系。
与此同时,霹雳军团也突然动了起来,第一军与第二军居中,第三军居北,位置稍稍突前十余里,也向岳托大军逼来。
岳托被林纯鸿的动作搞得晕头昏脑,揣摩不透林纯鸿的用意。说是想围剿万余骑兵,显然不可能,东边有的是空挡,岳托完全可以从容退兵;说是想把岳托大军逼离运河,这完全无用,岳托的目的本来就是牵制霹雳军团和骠骑军,逼开了,完全可以再回来嘛。
岳托并不想与林纯鸿短兵相接,出于谨慎考虑,立即下令大军后撤二十里,以逼开林纯鸿的兵锋。
正当岳托苦思破局之策时,忽然接到报告:杜度亲至大营,有要事相报。
岳托慌忙将杜度迎入军帐中,见杜度满脸风尘,不禁变了脸色,问道:“事不谐?”
杜度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正如十四叔所言,运河上有蜈蚣船镇守,急切间,绝难渡过运河!”
岳托大惊,详细询问梁水镇之战况。杜度紧皱着眉头,将初次接战之详情一一汇报给岳托。岳托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待杜度说完,沉默了老半天,方道:“现在终于知晓,林纯鸿为何放任我等越过运河进攻济南了!看来,这次咱们必须从盐山越过田楚云的防线了!”
杜度大惊,慌忙说道:“大帅,万万不可啊!一旦我们北上与田楚云纠缠,林纯鸿必然令霹雳军团和骠骑军袭击我军后路,前有田楚云四万大军堵截,后有三万大军追击,我军很可能会全军覆没啊!”
岳托显然已经深思过这个问题,毫不犹豫地问道:“如果说服十四叔率兵渡过运河,一道攻击田楚云防线呢?”
“这……如果林纯鸿令水师阻止十四叔渡过运河呢?”
岳托冷冷道:“据我所知,林纯鸿的胃口不是一般的大,事已至此,他想将我五万大军一网打尽的企图甚为明显,如此一来,他必然放任十四叔渡过运河!”
杜度显然没有料到,岳托居然想兵行险招,将五万大军置之死地而后生。
杜度不赞同岳托的意见,连忙劝道:“大帅,退一万步讲,即使我们这一路全军覆没,十四叔那里依然还有一半兵力,尚有翻本的本钱。若是十四叔冒然渡河,五万大军可能都会陷入林纯鸿大军的包围之中,连翻本的本钱都没有了。没有了这五万大军,我女真如何保住辽东?难道还要退入白山黑水中过连畜生都不如的日子?”
岳托冷哼了一声,傲然道:“盐山一线,从运河至海边,至少宽达百里,田楚云有何等本事阻止我五万大军越过盐山?”
杜度见无法说服岳托,脸色变得灰败。想来想去,他似乎下定了决心,问道:“大帅,我有个法子,能让我军渡过运河,与十四叔汇合,只是,伤亡可能会很大!”
岳托心中突然燃起了希望,赶紧说道:“你说,说出来我们一道参详!”
杜度道:“驱俘虏运送土石填塞运河,让我军安然渡河!”
岳托心里一动,又迅速冷静下来,思索良久,说道:“填塞运河?恐怕田楚云大军也会沿着运河从盐山返回临清一带,最终的结果,仅仅只是将决战的地点从盐山挪至运河边。”
杜度默然,岳托的担忧的确有道理,而且,这也是他所担心的地方。
两人拿不定主意,最终决定,上报至多尔衮处,由多尔衮定策。
岳托和杜度费尽心机,采用欺骗、声东击西、瞒天过海诸多计策,方才将最近战况及两人的想法送至多尔衮处。
多尔衮这些天日子非常难过,不到三十岁,眼角居然出现了若隐若现的鱼尾纹。
林纯鸿派遣霹雳军团和骠骑军主动出击,将岳托大军逼退二十里,岳托和杜度看不透其中缘由,多尔衮倒是一眼看透了林纯鸿的打算。林纯鸿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诱使多尔衮渡河,将鞑子的全部兵力都引入战略包围圈中。
“胃口还真不小,居然想将我十多万大军一网打尽!”多尔衮脸色凝重,心里却颇有点跃跃欲试。
以往说到兵力,多尔衮、岳托多以正兵来计算,并未将辅兵计算在内。现在摸清了林纯鸿的兵力总数高达十余万,多尔衮情不自禁地将辅兵计算在内。
按照多尔衮以往的脾气,十有八九就会选择直接渡河,与林纯鸿来一次大决战,看看鹿死谁手,看看到底是满清巴鲁图英勇善战,还是南蛮子厉害。但是,现在多尔衮作为一路统帅,背负十多万将士性命之重,甚至背负着女真一族的未来,自然慎之又慎,容不得半点冲动。
渡河,有可能全师而还,也有可能全军覆没;不渡河,岳托一部十有八九全军覆没,运河以西这一路,则可以安然返回辽东。
这个选择委实难以做出,多尔衮左右摇摆,下不了决心。
正当多尔衮焦虑难决时,收到了岳托和杜度的战报及建议,杜度的填塞运河的意见,倒让多尔衮眼前一亮。
第五百二十五章 德州
?霹雳军团和骠骑军离开临清二十余里,将岳托大军不停地向东挤压,临清城里,仅仅只留下了张拱薇的五千余残兵败将驻守。网
此情此景,落在颜继祖、刘泽清眼中,不免大吃一惊。他们原以为,张拱薇会离荆州军远远的,甚至还会将官司打到御前去,出一口恶气。现在张拱薇不仅靠近荆州军,还勇敢地担负起镇守临清的责任,万一多尔衮渡河,临清岂不是首当其冲?
颜继祖和刘泽清哪里知道,张拱薇最近与荆州军关系迅速升温,俨然结成了利益共同体。
当初,张拱薇被岳托大军当做了出气筒,损失兵力五成以上,军辎丢得一干二净,基本已经被打残。张拱薇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率部靠近临清。
与颜继祖和刘泽清不同,林纯鸿将淖尔济驱入他的刀枪口,张拱薇还是承情的。至于大战中左翼军崩溃,只能怨自己,须怪不得荆州军。至于后来岳托大军将怒气发泄在他头上,他也没有一点怨言。在他看来,林纯鸿再神机妙算,也不可能算到岳托会突然率军攻击茌平。
张拱薇以前自持兵力过万,兵精粮足,再加上在抗击革左五营、张献忠时,几乎未尝一败,颇有点自负,现在连续遭遇两次大败后,方才知晓,在荆州军、鞑子骑兵面前,他的南京兵简直就是乌合之众。
张拱薇与骠骑军协同作战后,倒是对荆州军的装备倾慕万分。尤其是骠骑军身着板甲、手持钢弩、高举钢刀纵横驰骋的雄风深深吸引了他。他时常幻想,要是麾下有一批这样的骑兵,什么建功立业,恢复祖先荣光,都不在话下。
后来张拱薇率兵至临清后,近距离观察霹雳军团,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缺乏马匹,消耗巨大,组建骑兵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但是组建如霹雳军团一样的火枪步兵,能耗多少银子?
尤其是霹雳军团的火枪兵不着甲,只需稍稍训练一番后就可以投入战场,简直就是为孱弱的南京兵量身打造。至于霹雳炮那玩意,即便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多拿些兵丁填上去就是!
张拱薇一下子热切起来。自从率兵至山东后,日日算计,日日担心,与其如此,还不如组建一支能与鞑子和荆州军抗衡的军队,为自己谋取更多的资本。
不过,上述所想,仅仅只是远景规划,张拱薇当前面临最为紧迫的问题就是五千大军断了粮。张拱薇万般无奈之下,只好令心腹周汝桂携一份奏章,至荆州军大营请求林纯鸿支援粮草。
林纯鸿见到奏章后,大笑道:“劳你家侯爷费心了,封侯非我愿,但愿海波平。”
周汝桂一听,心里不无鄙夷:还套用戚爷爷的话,羞也不羞!戚爷爷一辈子战功赫赫,都未封爵,你却为了封爵,将朝廷搅得风风雨雨。
心里虽如此想,脸上却讪笑道:“林都督高风亮节,放眼天下,何人战功及得上都督?不必说阵斩高迎祥、招抚革左五营,就拿近前来说,三两下就剿灭鞑子岳乐、淖尔济部,功绩何人能及。再加上辽东半岛……”
周汝桂一句又一句的马屁拍过来,林纯鸿听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赶紧挥手打断他的话,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鞑子还盘踞在山东呢,说出来笑掉别人的大牙。”
周汝桂赶紧打住话头,道:“林都督谦虚了。我家侯爷曾说,岳托一部,乃笼中困兽,覆灭只是时间问题。我家侯爷有心为国出力,只是正值新败,粮草不继,有心无力。还请林都督看在同是朝廷兵马的份上,支援部分粮草。待半月后南京粮草运至,定当如数奉还。”
张拱薇的目的,林纯鸿早已了然于胸,既然张拱薇拿出支持封侯作为交换条件,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林纯鸿慨然道:“不就是两千石粮草嘛,请你家侯爷派人来搬即是。”
周汝桂本来准备了诸多说辞,没想到林纯鸿答应得如此爽快,一时倒有点目瞪口呆。愣了片刻,突兀地说道:“我家侯爷还想问问林都督,霹雳军团所持的火枪是否出售,售银几何?”
这一问,直把林纯鸿问乐了。前些日子,凌肃还慎重万分地报告,说张拱薇鬼鬼祟祟,时常派人观营,恐有所图,原来张拱薇图的是购买火枪。
这张拱薇,倒还真有点血性,并非一般纨绔子弟。虽荆州军与张拱薇有诸多不愉快的往事,但林纯鸿不免对张拱薇产生了些微好感。
至于武器贩卖一事,林纯鸿除了售卖给朝廷一批钢弩和板甲外,还从未公开出售过。即便与朝廷的生意,后来也因为双方关系恶化、朝廷缺银两,最终也不了了之。
张拱薇除了隆平侯的头衔外,还是南京城守备,乃仅次于南京兵部尚书的重臣,如果张拱薇能购买火枪,当然求之不得,这对荆州财政而言,不无裨益。更为关键的是,林纯鸿能够通过军火贸易,逐步地将手伸入南京,对大明的局势的影响力进一步提高。
只是,南京兵的军饷、武器和粮草无一不是南京兵部拨付,张拱薇如何弄到银子购买火枪?林纯鸿颇有点疑惑。
不过,这不关林纯鸿的事,只是笑着回道:“本督这里,火枪从未出售过,价格自然无从说起。只是,据本督所了解,一杆火枪,从铁胚至成型,至少经历了三百多道工序,算上人力和材料,成本至少在十二个大圆以上。”
十二个大圆,自然远远高于火枪的成本。事实上,采用水力钻孔,一杆火枪的成本最多不超过两个大圆。周汝桂对火枪的价格没有底,自然没有什么感觉。他只在乎林纯鸿是否愿意出售火枪。既然林纯鸿这么说,态度再也明确不过:火枪可以出售。
周汝桂此次前来,目的无非就是借粮草和询问火枪售卖一事,现已全部得到了肯定回复,一时大喜,就要告辞而归。
哪想到,林纯鸿令人拿来一杆火枪,亲自递到周汝桂手中,道:“这杆火枪,乃本督的一点小意思,送给你家侯爷。该火枪,命中率虽远不及弓箭,胜在齐射时避无可避,你家侯爷要是有意,可至荆州军中观摩一二,应该有所得。”
周汝桂喜不自禁,接过火枪不停地抚摸,一时倒被枪上的油弄脏了手,想擦手又找不到地方,神态颇为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