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石温本能地觉得,盖州此城筑城,足以成为辽东战略形势的转折点。不过,窦石温哪会这么痛快地承认这点,不由得撇嘴说道:“纸上谈兵而已,何足道哉?岂不闻朝鲜对鞑子唯命是从,万一鞑子经由朝鲜,由东沟进攻辽东半岛,盖州还是没用!”
陈焕呵呵笑道:“朝鲜和辽东之间,隔着长白山,沿途山路长达两三百里,补给线拉长,路又难行,要是鞑子真选择这条路,咱们就来个迎头痛击,你不会被鞑子吓破了胆,连这点胆略都没有吧?”
说窦石温没有胆略,比杀了他还难受,因此,窦石温不再在东沟一线上纠缠,反而指着盖州说道:“此处距离沈阳仅仅只有三百多里,一旦我们在这里筑城,鞑子必然倾力来攻,恐怕城还未筑成,就被鞑子攻得七零八落!”
陈焕哈哈大笑:“窦大哥啊……窦大哥!你这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对于我军的优势,你比我了解得多!我们控着海路,想在盖州登陆,自然易如反掌,而且补给可以源源不断地送至盖州,后路无虞。更关键的是,我军优势在于阵列而后战,巴不得鞑子拼命进攻一点。而鞑子的优势在于大范围机动作战,真要猛攻我军阵地,岂不是郁闷死?”
窦石温狡辩道:“没有个五万的军队,想做成此事,那是休想!而且,这还有可能演变成荆州和鞑子之间的一场决战,五万军队很可能还远远不够!荆州现在哪有钱粮去打这场战争?”
陈焕笑道:“那是都督操心的事,不用我去想。只要盖州城筑成,便可白白得到良田万顷,最为关键的是,得到都督梦寐以求的养马之所!都督在河南方城、在济州岛养马,地方狭小,连万把多骑兵都难以供应,要是有了辽东半岛,嘿嘿……那时,很可能金吾军也会拥有好几千的骑兵!”
言毕,陈焕带着胜利者的笑容,问道:“我说的,你服还是不服?”
窦石温恨恨地喘了一口粗气,甩手道:“算你说得有理!若输给你金手腕,能换来一场大战,也值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战马(一)
且说郑福林听取了陈焕的意见,请求周林佬的北上舰队协同作战。
周林佬欣然应命,将驻扎在济州岛的六艘巨型战舰,十多艘运输船全部派往金州地峡,开始架设栈桥,摆出一副大规模登陆的架势。
果然,鳌拜听到探马汇报后,立即如屁股着了火一般,退往复州,并将战况汇报至皇太极处。
皇太极虽不相信龙虎军团驻扎在济州岛,但终不敢拿着六千余精锐骑兵冒险,下令鳌拜返回沈阳。
劳师远征,却一无所获,这让皇太极恼火不已。形势对满清而言,越来越不妙。
皇太极满心期待,林纯鸿会与明廷大打出手,也期待李自成会趁势而起,结果,令他极度失望的是,明廷与林纯鸿之间波澜不惊,朱由检甚至还封林纯鸿为江陵侯,而李自成似乎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有能耐,在洪承畴和孙传庭离开陕西后,一直被刘国能限制得死死的,还在秦岭中辗转徘徊,见不到一点撬动局势的可能性。
而且,听闻满清入侵中原全军覆没后,朝鲜国内暗流涌动,一股势力蠢蠢欲动,试图将满清势力逐出朝鲜半岛。另外,靠近宣大一带的蒙古人,与汉人打得火热,据闻,蒙古人将手头的羊毛卖与宣府和大同里的商人,换取茶砖、丝绸及铁锅等物。
最让皇太极无法容忍的是,一些部落为了争取足够多的羊毛份额,居然不惜出售母马与汉人!
这简直丢尽了游牧民族的脸!
事实上,无论什么朝代,游牧民族都有一条不成文的约定,即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出售战马与汉人,尤其是母马。如,在宋代时,汉人失去了养马之地,无论是西夏,还是契丹,包括后来的金,都严格限制战马贸易。
皇太极异常焦躁,将济尔哈朗、多尔衮等人叫来商议。整个女真一族中,也就济尔哈朗和多尔衮有点政治头脑,甚得皇太极看重。即便多尔衮率军遭遇惨败,皇太极也不以为念,反而颇多安慰。
济尔哈朗将皇太极的焦灼看在眼里,安慰道:“区区一旅顺堡,济得何事?自保有余,进取不足,充其量只能算作一只苍蝇,虽烦人,但绝无可能让我们伤筋动骨。我倒希望林小三能将龙虎军团全部留在旅顺,耗尽他的财力。”
济尔哈朗说的倒是实情,却丝毫不能减轻皇太极的焦虑。
皇太极叹道:“林纯鸿可惧之处就在此。本以为他会野心膨胀,取明廷而代之,结果他量力而行,不见丝毫动心的迹象。另外,为了减轻财政压力,还撤走了龙虎军团。如此能屈能伸,不使用蛮力的对手,才最为可惧。一旦林纯鸿专注内政,整合了江南、郑芝龙、四川的力量,到了那时,必然对辽东大规模用兵。”
济尔哈朗默然。明廷目前膘肥而体不壮,满清壮实而体型过小,而林纯鸿就如一头正在快速成长的老虎,体型大过满清而力量强于明廷。
这样的一个对手,还真是头疼。
且听皇太极接着说道:“辽东之民,业已超过两百万,还是人口太少啊。不用说大明,就连林纯鸿的四分之一都不到。而且,就是这两百万人口,仅靠辽东之地亦难以供养。以往,靠着进入大明劫掠,人口急剧增长,钱粮无虞,但是现在……”
皇太极顿住了话头,沉默下来,陷入了深思之中。
多尔衮自从回到辽东之后,一直闭门谢客,面壁思过。即便一些礼仪不得不参加,也是沉默寡言,甚少开口。清廷内部,多有揣测多尔衮失势者,一时之间,多尔衮门前冷落车马稀,甚少有拜访者。
但是,令清廷诸多大佬大跌眼镜的是,皇太极对多尔衮、阿济格、多铎三兄弟信任犹有过之,一旦有难决军机要事,均找多尔衮商议。
此中缘由,多数人揣测不透,还以为皇太极心胸开阔,知人善用。唯有多尔衮明白其中的苦楚:此战,主要以镶白旗、正白旗为主力出战,两旗的实力急剧削弱,对皇太极的威胁降至历史最低点,皇太极当然放心大胆地使用他。
多尔衮所不知道的是,范文程、宁完我等一帮汉臣也心知肚明,只是没说出口而已。
多尔衮多日面壁,倒不是一无所成,他见皇太极彷徨无计,开口言道:“辽东的人口,虽只有两百万,但朝鲜人口超过五百万,外加将近两百万的蒙古人,人口并不少于林纯鸿。”
多尔衮的话,让皇太极灵光一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整合蒙古和朝鲜之力?”
问完,不待多尔衮回话,皇太极摇头道:“谈何容易?朝鲜表面称臣纳贡,但大多臣民依然心向明廷。至于蒙古,完全是有奶就是娘的主,如何信得过?”
多尔衮道:“与其派遣重军监视蒙古和朝鲜,还不如征召壮丁进入大明劫掠,劫掠之财货,分一部分给蒙古人和朝鲜人。蒙古和朝鲜能从中获利,自然不会生出异心!”
济尔哈朗吓了一大跳,大声道:“刚从大明惨败而归,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女真的巴鲁图,再也损耗不起了!”
济尔哈朗的话还未说完,皇太极却眼睛一亮,示意济尔哈朗住嘴,对多尔衮说道:“你继续说。”
多尔衮道:“我所说的劫掠大明,并不是如以前一般,动辄出动几万大军,而是分成数股,在宣大一线毁边墙劫掠大明。每股兵力,以朝鲜、蒙古人为主力,仅派千余八旗兵力监视即可。所获财货,按军功,分一半与朝鲜人和蒙古人,又有何妨?”
“这么做,好处有三,一则收拢蒙古和朝鲜人之心,即便蒙古和朝鲜生出反叛之心,也因为精锐在外,而无力反抗;二则,辽东的钱粮无虞;三则,借边境紧张气氛,阻止林小三从蒙古买马!”
皇太极越听越喜,拍案而起,欣喜道:“你说得有理!”
多尔衮得到皇太极的赞赏,信心更足,顺口说道:“另外,我认为,我女真一族一直苦于壮丁不足,不如吸收蒙古人和朝鲜人中作战勇猛,又对我大清忠心耿耿的勇士加入女真八旗,享受八旗的待遇,鼓励其与女真通婚,壮大女真八旗的实力。”
这个显然比皇太极成立蒙古八旗、汉军八旗更进一步,直接跨入融合汉人、朝鲜人和蒙古人的程度。尤其是对朝鲜,皇太极一直采用的是羁绊政策,将朝鲜作为满清的藩属,而多尔衮则力主将朝鲜人与汉人、蒙古人一视同仁,取消朝鲜的政府状态。
朝鲜人会不会拼死反对,以至于兵连祸结?
皇太极拿捏不定,对二人说道:“此事容日后再议,至于多批次、多地劫掠一策,可马上行之。”
……
济尔哈朗和多尔衮离开后,皇太极想来想去,觉得多尔衮之策对壮其身、稳其翼好处多多,自己果然没有看错多尔衮。尤其让皇太极感到欣慰的是,多尔衮、多铎和阿济格实力受损严重,自己大可用其策,而无令多尔衮坐大之忧。
不过,皇太极本能地觉得,林纯鸿才是女真一族最大的敌人,多尔衮之策显然还未涉及到林纯鸿,这让皇太极依然苦恼万分。
皇太极将范文程唤来,说起变羁绊朝鲜为直接管辖朝鲜之事,范文程沉思片刻,便即说道:“朝鲜地大,人口多,若真能直接管辖朝鲜,实乃天大之喜事!”
皇太极正听得高兴,哪想到范文程话锋突然一转,说道:“若策略对路,徐徐图之,十年数十年,能全尽其功。”
皇太极大跌眼镜,管辖朝鲜,所为的就是壮大实力,与林纯鸿相抗,若真给林纯鸿十年、数十年时间,林纯鸿早已把女真吞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皇太极强压着心里的不满,问道:“以何策图之?”
事实上,范文程本能地反对直接管辖朝鲜。朝鲜若是那么容易征服,当年的隋炀帝、唐太宗会倾举国之力来攻?大明太祖会把朝鲜列为不征之国?以大汉民族如此强大的吸引力,尚且未把朝鲜变为府县,区区一蛮族,如何做得到这点?
估计还未将朝鲜变为直辖,整个女真一族反倒被朝鲜给同化了!
于是,范文程小心地组织语句,说道:“可征召朝鲜精锐,协同我军作战,逐步派遣大清官员至朝鲜任职,允许优秀的朝鲜人至我朝任职……”
范文程的话并无什么新意,皇太极终于明白了范文程反对变羁绊为直辖的意见。皇太极不耐烦地挥手打断范文程的话,道:“范章京不用多说了,朕已明白你的意思。”
范文程面不改色心不跳,磕头道:“皇上英明。”
君臣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半晌,皇太极又问道:“林纯鸿能屈能伸,朕恐怕其聚敛数年后,便大规模用兵辽东。我大清虽不惧林纯鸿来攻,但终究是个麻烦,范章京有何策避免这点?”
范文程的眉头跳了跳,道:“斩断林纯鸿战马的来源!”
第五百五十八章 战马(二)
范文程说斩断林纯鸿的战马来源,就足以制止荆州图谋辽东,这点让皇太极大为吃惊,愣了愣,问道:“这是何理?”
范文程回道:“皇上,奴才先做个假设,如果林纯鸿拥有战马三十万匹以上,明廷、大清和荆州,将发生什么变化?”
三十万匹战马?足足十五万以上的如骠骑军和龙武军般的精锐骑兵?
皇太极想想就头脑发麻,出于本能,皇太极觉得这不可能,脱口道:“林纯鸿怎么可能养得起十多万骑兵?”
范文程肯定地答道:“皇上,林纯鸿养得起!”
皇太极用疑惑地眼神看着范文程,不知道范文程为何突然转了性,居然直言己非。
且听范文程接着说道:“在我大清,养兵,最为昂贵者乃重甲;在明廷,养兵最为昂贵者,钱粮;而在林纯鸿处,最为昂贵者,却是军饷!据奴才所知,荆州军中,一月军饷,平均下来,一人几乎高过五圆!也就是说,一个月,林纯鸿支付的军饷,就远远超过一百五十万,一年将近两千万!相比较军饷开支,什么粮草、什么铠甲,皆是细枝末节!”
一个月军饷就超过五个大圆?
皇太极忘却了人君风范,张大了嘴巴,几乎合不拢。
范文程不敢看皇太极的眼睛,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因此,相比较军饷,区区养马的费用,也是细节末节!所以,奴才认为,林纯鸿绝对养得起三十万匹战马!”
皇太极默然半晌,方慢慢地说道:“就当林纯鸿养得起吧。”
范文程道:“林纯鸿有了十多万精锐骑兵,我大清大规模机动作战的优势丧失殆尽,恐怕在辽东也难以立足,非得被逐进深山老林不可!”
皇太极点头表示赞同这个假设。
范文程受到鼓舞,慨然道:“所以,奴才认为,仅从军事而论,林纯鸿当前最大的困境在于战马不足!奴才所知,林纯鸿在河南南阳有个养马基地,后又在济州岛建了个养马基地,两地地方都过于狭小,所出产的战马尚不足以弥补两个骑兵军的消耗!据王登库传来的情报,龙虎军和骠骑军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补足战马!”
皇太极的心一下子热切起来,换了个姿势,对范文程说道:“你站起来说话吧!”
范文程诚惶诚恐,扣头道:“奴才不敢!”
皇太极怒道:“要你站起来,就站起来!”
范文程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哽咽道:“谢皇上恩典。”
皇太极不耐烦地说道:“你接着说。”
范文程赶紧说道:“而且,这还是林纯鸿能够通过宣大一线获取战马的情况下!所以,奴才认为,只要阻止蒙古人继续售卖战马与林纯鸿,奴才估计,恐怕到年底,林纯鸿的两个骑兵军也无法补足足够的战马!”
皇太极心里大呼痛快,自己苦苦思索数日的难题,居然被范文程一语道破。
皇太极赞赏道:“诚如范章京所言,只要斩断林纯鸿获取战马的来源,林纯鸿就不大可能在辽东展开大规模行动。即便强行展开,也非得被我大清精骑拖死不可!”
皇太极情知范文程乃想十句说一句的主,下意识地问道:“范章京有何策阻止蒙古人售卖战马与林纯鸿?”
范文程道:“据奴才所知,卖战马与林纯鸿的,有敖汉、奈曼、苏尼特、乌珠穆沁四部,皆察哈尔部余孽。这四部不仅售卖战马与林纯鸿,还大肆售卖羊毛与关内商人,财货聚敛颇为可观,实力壮大非常快,其他蒙古各部,尽皆眼红,颇为嫉恨,不如联合蒙古各部,共同进攻敖汉等部,所劫掠之财货,可补我大清之不足,又足以斩断林纯鸿战马的来源,还可以消弭蒙古方向的不稳定因素!”
皇太极大喜过望,站起身来,携着范文程的手,赞道:“此乃谋国之言!”
范文程涕泪皆流,哽咽道:“奴才驽钝,不敢当皇上之赞。”
皇太极哈哈大笑:“你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扭扭捏捏!朕再给你的方略加上一条,联络李自成,将大明搅个天翻地覆!”
范文程愕然,皇太极冷笑道:“据报,河南、陕西今春几无雨,届时必然饿殍遍地。李自成就是一把火,走到哪里,就会点燃一片!有了李自成兴风作浪,估计明廷和林纯鸿都会焦头烂额,顾不得与我们作对。”
范文程惊问道:“但是李自成目前还隐藏在秦岭之中,入陕之路被刘国能堵得死死的,连找到他都不大可能,更别谈支助了!”
皇太极道:“我们自然找不到,那帮商人却是无孔不入,定能完成我们所托!”
说着说着,皇太极的脸色变得阴沉无比,用冰一样的语气冷冷道:“李自成就是撬动时局的杠杆,我们就是撬的人,李自成需要什么,我们都竭力满足,直到关内大乱为止!”
言毕,皇太极下旨道:“令范永斗、王登库即刻至沈阳!”
……
与满清来往密切的晋商,共有八大家,其中以范永斗和王登库实力最为雄厚,也最得皇太极看重。平日,皇太极也是将范永斗和王登库作为晋商的代表,分派任务后,再由范永斗和王登库与其余六家协调。
皇太极的命令下达之后,不到十日,王登库滚爬至皇太极面前,范永斗却不见人影。
皇太极问何故,左右答道:“范老板说生意繁忙,抽不开手!”
皇太极大惊,立即令人查探范永斗在辽东的产业。不到一天,左右汇报:“范永斗在两月之前已经偷偷将产业转移一空,目前就只剩下一个空架子及几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伙计!”
同时,索尼的汇报也紧跟而上:“已经有三个月未见范家的货物进入辽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