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质上,杨嗣昌出自湖广武陵,也是他受排挤,一直得不到朝臣倾力支持的重要原因。
眼见得奏章马上要变成朝廷之政策,公之于众,杨嗣昌心里着急上火,忍不住破口大骂:“说什么狗屁的遮护运河,确保江南钱粮顺利运送至京师!无耻、无知!林纯鸿压根不需要保持运河全线贯通,只需要确保堵塞一个点,就足以切断京师和江南的联系!”
好在朱由检也认为大明财政清理乃重中之重,与杨嗣昌默默地配合了一把,把卫一凤的奏章发回再议,希望将朝臣的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朝臣见几无反对之声的奏章,居然被皇上发回再议,心中的恼怒可想而知,纷纷上奏,指责朱由检独断专行。
朱由检浑不在意,将所有奏章留中,默默地等待着夏税的到来。
且说崔玉儿至安防司任职,继续掌管资金调查事宜,不仅开创了荆州的先河,也开创了大明的先河。林纯鸿似乎还嫌不够,督促宋应星在科教司下增设一部门,专管女子教育一事,由周凤担任总管。
自此,林纯鸿的两个老婆正式获得了官位,每日周旋于一大堆男人之间,让荆州百官纷纷侧目。
林纯鸿浑不在意,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这个世界上,绝对不缺拍马屁的人。林纯鸿权势滔天,当他力推女子为官后,一些官员心思活泛起来。想来想去,最终,精心挑选自家的小妾,向荆州职官司或各处职官处报了名,准备参加下一批次的女官员选拔。
至于大妇,则无人敢报名。一则家里的大妇强烈反对,有河东狮吼之忧;再则,大妇一般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心里到底无法接受大妇抛头露面,接受一帮大老爷们的审视。
而小妾则无此忧。这年头,小妾地位低,几乎相当于奴仆,娘家也没什么势力,甚至还可以转赠他人、买卖。小妾抛头露面,在这帮官员的心理接受范围之内。
林纯鸿得知消息后,对崔玉儿大笑道:“不出所料,今年的荆州颇不安稳,很多人家里恐怕要闹翻天!”
崔玉儿早已知晓林纯鸿的算计,瞪了林纯鸿一眼,道:“瞧你这得意样!什么时候能让妻妾平等,就算你本事!”
林纯鸿笑道:“慢慢来吧,最终,男人只能娶一个老婆滴……”
……
第一批官员选拔,共有六十七名女子正式进入政府机构任职,或担任文书、或担任副手、或干脆被周凤招揽,为女子学堂储备女先生。
这个时代,能识字的女子已经是凤毛麟角,更别谈满足做官的要求,能从区区两百多报名的女子中,选中六十七名,自然是林纯鸿操纵的结果。其目的就在于形成示范效应,鼓励更多的女子走出家门。
果不其然,那帮官员的大妇得知小妾获得了官身,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一些大妇自持能力尚可,很有可能被选拔中,便逼着丈夫至职官处报名,参加下一批选拔,有心与小妾竞争一番;更多的大妇妒火不可抑制,逼着丈夫将小妾领回家,不要再担任那劳什子的狗屁官员。
有了官身,可就与以前大不相同,地位直线上升不说,还享受各种让人羡慕的待遇。至于想领回家,林纯鸿则直接下命令,工作未满三年,一律不准辞职。
有了林纯鸿的命令撑腰,小妾的腰杆硬了起来,纷纷发起了对大妇的反击战。
这帮获得官身的小妾抖了起来,更多的小妾热切起来,觉得这是翻身的捷径。因此,在荆州境内形成了一股小妾学算术、识字的风潮。
小妾们一朝翻了身,大妇们不敢肆意欺凌打骂,只得将一股怨气发泄在丈夫身上。一时之间,荆州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几乎每天都可以看见悍妇拿着擀面杖,将丈夫驱赶至十万八千里之外。
顺带着,荆州政府机构里加班的人多起来,就是彻夜不归者,也大有人在。
至于老百姓,看戏不怕台高,纷纷添油加醋,将选拔女官员、成立女子学堂一事向外宣传。更有甚者,将崇祯十一年视为小妾元年,说从今年开始,小妾的地位越来越高,直至最后小妾彻底从历史上消亡。
所以,就有了柳如是遥居江南,却也得知消息的局面。
柳如是与两个姐妹赶往荆州,仅仅只是冰山一角。天下名妓,多是多才多艺者,消息非常灵通,各地名妓得知荆州女子可以做官、可以上学后,多有与柳如是一般,来到荆州者。
据统计,参加下一波选拔的女子,已经超过五百余人,其中的名妓,至少就有七八十人!
这让林纯鸿始料未及,有点哭笑不得。
当朱之瑜询问是否接纳名妓在荆州任教、做官时,林纯鸿苦笑着反问道:“我们能反对吗?”
朱之瑜摇头叹息道:“白白地送给钱谦益一个靶子,唐文介那边的活不好干啊!”
……
林纯鸿、朱之瑜预计,钱谦益、瞿式耜会拿着女子做官、女子学堂说事,陷荆州于不利。哪想到,荆州方面等来等去,始终未听到钱谦益、瞿式耜的声音。
到了六月中旬,虞山学报上突然以诲赌之荆州为题,刊载一篇文章,大肆攻击荆州允许开设赌场,风气败坏,致使数千人家破人亡。
以虞山学报为先导,东林党所控报纸纷纷发文,痛斥荆州丧心病狂,为了获得巨额利润,不惜唆使百姓赌博。有的报纸还发文列举赌博的诸多坏处,还列举出诸多事迹,什么卖儿卖女,什么因赌博夺财害命,证据之确凿,言语之悲切,显然是有备而来。
更有甚者,东林党所控制的金陵时报中,还详细为荆州算了一笔账:荆州所控赌场一百五十八座,遍布湖广、四川、江南及两广,大的赌场,一年的赌额高达两千万圆,即便最小的赌场,赌额也超过五百万圆,平均下来,每座赌场的赌额高达九百多万。
荆州对赌场征收重税,按照赌额的百分之一进行征税,仅赌场一项,荆州的收入就超过一千四百万圆,这还不包括赌场开设时,所征收的巨额保证金。
触目惊心啊,触目惊心,几乎达到了荆州年收入的两成!
此事一经曝出,舆论大哗,无论是清高的士子,还是贩夫走卒,与或是农夫,皆对荆州鼓励赌博深恶痛绝。
这还不算完,荆州在江南的一些机构,遭到了老百姓的围堵,大有不禁止赌博,就永远不离开之势,连动用护卫驱逐都无效。
围堵的老百姓,既有花枝招展的妇人,也有白发苍苍的老奶奶,甚至还有膘肥体壮的壮小伙,每日在门前喊口号,阻止一切人等进出荆州开设的机构。
与此同时,荆州在江南的赌场遭到了冲击,无法继续营业,只好停业。
江南的乱状,对荆州境内也产生了影响。境内虽未爆发围堵赌场事件,但百姓们从心里讨厌赌场,也是不争的事实。
就连荆州高层内部,也颇为矛盾,不知如何是好。
尤其是张道涵、朱之瑜、马世奇等一帮进士举人,更显尴尬。当初,林纯鸿允许开设赌场时,他们拼命反对,也未能阻止赌场在荆州落地生根。
后来,随着赌场越开越多,张道涵和朱之瑜方才慢慢食髓知味,欲罢不能。这让他们尤其觉得羞愧,就好像自己为了获利而做了道德败坏的事情一般。
他们知道,现在已经不是取消赌场的问题,赌场已经成了荆州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猝然取消,只会让荆州的财政状况极度恶化。
但是,不取消能行吗?在江南地方势力的有意挑拨下,江南的机构几乎已经瘫痪,难以正常运转。
张道涵和朱之瑜彷徨无计,只得联袂至星拱楼,问计于林纯鸿。
林纯鸿慨然道:“赌场不能取消。东林党骂赌博,难道我们就不能骂?”
“这……”
张道涵和朱之瑜反应倒敏捷,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大呼道:“对啊!赌博和赌场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差点被东林党人给绕晕了……”
反击,即将上演。
第五百七十一章 自骂
?东林党人筹谋已久,成功利用妇人做官一事转移荆州的视线,却兵出偏锋,瞄准赌场开火,算得上击中了荆州的命穴,获得了极大的成功。网
“瘫痪了,全瘫痪了……郭铭彦命令所有机构暂停运行,不得与百姓发生冲突……”
瞿式耜脸上全是得色,大声叫嚷道。
钱谦益也笑了,不过,这种笑容无论怎么看,都有点勉强:“多亏了仲缄,仲缄将兵法用在骂战中,堪称一绝!”
瞿式耜看着钱谦益有点心不在焉,心里暗叹不已。他知道,钱谦益对柳如是毅然前往荆州,内心备受煎熬,难以释怀。
瞿式耜问道:“要不要再加一把火,干脆组织人手冲击荆州的产业,将林纯鸿的势力连根拔除?”
钱谦益道:“还是听仲缄的吧,仲缄谋划深远,你我难及。”
瞿式耜对堵胤锡倒是心服口服,并不觉得这话难以接受。他说道:“要不学生至宜兴走一趟?”
钱谦益道:“正该走一趟……”
瞿式耜正准备出门,却看见下人抱来了今天的报纸,扬州时报放在了最上面。
扬州时报乃荆州在江南地区最重要的喉舌,钱谦益和瞿式耜最为关注,下人们便乖巧地将扬州时报放在了最上面。
瞿式耜稍稍瞄了瞄,赫然发现报纸上印着硕大的字:五毒之首、万恶之源:赌博。
瞿式耜狐疑,还以为下人放错了顺序,睁大双眼看去,扬州时报四个字清晰得很。他还以为文章内容中别有天地,双手一把抓起报纸,一字一句地读起来。
读了半天,瞿式耜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的意思,除了骂赌博,还是骂赌博。
瞿式耜的异状,引起了钱谦益的关注,钱谦益看到题目后,也吃了一惊,与瞿式耜一道看文章。
看完后,两人面面相觑:“林小三得了失心疯了?至于自己骂自己吗?”
直觉告诉两人,扬州时报登载这篇文章,肯定有阴谋,但又看不出阴谋在何处。琢磨了半天,瞿式耜主动说道:“学生去问问仲缄,没准仲缄能看出来!”
钱谦益除了点头同意外,也没有别的选择,吩咐瞿式耜快去快回。
与钱谦益和瞿式耜一样,江南的士子们看到扬州时报登载的文章后,也是目瞪口呆,直怀疑自己是不是买错了报纸。当他们确认没错后,脑袋里就如浆糊一般,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荆州方面也会认为赌博是万恶之源。
虞山学报不是说荆州方面支持赌博吗?遍设赌场,就是最重要的证据,荆州怎么能手里拿着屠刀,口里念着阿弥陀佛呢?
各地的东林党人,彻底愤怒了。他们立即撰文,骂荆州恬不知耻,干着最为肮脏的活,却唱着最美的赞歌,实属道德沦丧、丧尽天良的典型。
一些士子心思机敏,前段时间刚接受了思辩学的洗礼,敏锐地发现,赌博和赌场根本就是两个概念,公开设立赌场,并不一定会助长赌博之风。而且,他们还知道,即便荆州不开设赌场,各地的地下赌场也是随处可见。与其如此,还不如集中管理,征收重税,既有利于国家,又能将赌场规范管理。
这样的有识之士少之又少,不会超过百人,而且这些有识之士虽然承认荆州的统一管理方法更优,但他们多为道德完人,心理上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照他们的想法,最好就是狠狠打击赌博,让赌博彻底从世界上消失。
黄宗羲就是这样的有识之士,堵胤锡也是。
且说堵胤锡见到瞿式耜带来的扬州时报后,沉默片刻,劝道:“立即收手吧,再继续纠缠赌博,可能对我等不利。”
瞿式耜狐疑不定,不知堵胤锡为何对纠缠赌博一事这么悲观。
见瞿式耜满脸惊愕之色,堵胤锡接着说道:“我们可以转移百姓的视线,荆州必然比我们更熟稔,而且,荆州有足够的能力将百姓的目光引到别处。”
瞿式耜也承认堵胤锡说的是事实,但他并不认为转移视线对目前荆州的困局有何帮助,铿锵道:“机会来之不易,只要我们再加把劲,与地方官府同气连枝,就可以将荆州在江南的势力连根拔起。”
堵胤锡的头摇得如拨浪鼓,道:“起田公,万万不可!”
瞿式耜大惊,问道:“前几天,仲缄公还说胜利可期,为何今日却改变了主意?”
堵胤锡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这几日,我将林纯鸿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理了一遍,发现林纯鸿做事有他的原则。”
瞿式耜不以为然,问道:“什么原则?”
“在他的心目中,应该有几条红线,谁动了这条红线,必然遭到他的雷霆报复。谁也不许打他人口、地盘、财产的主意,当年左良玉就是触了这条红线,才被荆州枭首。”
堵胤锡只管自己说,压根就没看瞿式耜一眼。瞿式耜的脸色变得通红,当年与其说是左良玉触了这条红线,还不如说是东林党,也正是因为左良玉一事,荆州和东林党才最终变为仇敌。
堵胤锡接着说道:“荆州在江南设立的机构,也属于人口、财产、地盘的范畴,一旦我们组织人手冲击这些机构,恐怕湖州的雄威军团、扬州的神机军团也该动了。到了那时,恐怕不是荆州的势力被连根拔起……”
一提到雄威军团和神机军团,瞿式耜悚然一惊,后悔得跟什么似的:自己怎么忘记了这两个恶魔?还谈什么谋划天下?
堵胤锡道:“林纯鸿在江南驻扎重兵,根本目的不是为了武力占领江南,而是提醒所有人,所有的事情,都得以他制定的规矩来,谁要是敢越雷池半步,必然遭到打击报复。”
说完,堵胤锡深吸了口气,心服口服地说道:“这招实在是高!江南人杰地灵,民众心高气傲,若真是用武力占领,恐怕五十年之内都无法安宁,江南不仅不会为林纯鸿带来半分帮助,反而会牵扯他极大的精力。这些年来,荆州首先控制江南的粮食市场,继而,又用报纸充当喉舌,为荆州摇旗呐喊,又拉拢一批豪商,同生共灭,处处渗透,步步为营,江南人都快接受荆州势力存在的事实了!”
“正所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林纯鸿与我们骂战,是在攻心啊,比直接武力占领要高明得多。”
瞿式耜默然。现成的例子就摆在这里:当年,太祖爷与张士诚在苏州大战,损失极为惨重,才侥幸将张士诚打败。太祖爷一怒之下,在苏松地区征收重税,就是为了报复苏州、松江地区的百姓誓死效忠张士诚。江南百姓对外来政权的蔑视,可见一斑。显然,林纯鸿吸取了太祖爷的教训,着力攻心,将强大的武力只是作为后盾。
堵胤锡道:“所以,当前最好的办法就是马上在赌博一事上收手,免得图穷匕见。另外,可立即派人与娄东联系,商议共同应对之策。虎丘交流就安排在月底,恐怕娄东二张压力也非常大,急需要我们的援助。”
“还有,我们可以转换阵地,打一个回马枪,拿荆州任命女官、开设女子学堂说事。总之,一个基本原则就是让江南百姓厌恶荆州,让士子认为荆州是歪门邪道,只要守住了这个基本原则,我们就立于不败之地!”
瞿式耜心服口服。要说炒作赌博一事,已经达到了让百姓和士子厌恶荆州的目的,现在收手,的确是最佳时机。
瞿式耜连夜赶回常熟,与钱谦益探讨一番后,立即分派人手,通知各地收手,不要再围堵荆州所设机构。
一篇痛骂赌博危害的文章,居然让东林党识趣地收手,唐文介显然没有料到这点。按照前期拟定的计划,扬州时报又刊载文章:集中管理赌博利弊之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