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祖小心的说道:“将军,咱们轻易的留给罗岱一个把柄不好吧?要不让一部分队伍轻装翻越南背山,先行一步抵达黎城,辎重和车营绕道缓缓而行,将军看这样是否合适?”
林纯鸿露出了微笑,拍了拍李光祖的肩膀说道:“你这个方案应付罗岱还行,但现在乱民遍地都是,分兵的话比较危险。再说,我们的骠骑营会先行一步到黎城的,倒与你的方案不谋而合!哈哈……”从一开始,林纯鸿就没打算唯左良玉马首是瞻,更何况是罗岱。但是现在自己兵力太少,无法维持稳固的粮道,这个还得依靠左良玉和罗岱,所以他也不会过分的去刺激两人。
黎城县位于潞安府东北,浊漳河由西北至东南横贯于境内,而清漳河在东北方擦境而过。浊漳河由于流经山西境内的黄土高原地区,水流浑浊,如黄河一般,而清漳河则流经太行山区,流域内多石灰岩和石英岩,河水清澈见底,两条河流在合漳村汇合,统称为漳河。
对于清浊漳河,罗汝才没有心思去考究,甚至连漳河在哪里也懒得去管,曹文诏犹如上帝之鞭般,驱赶着他匆匆路过黎城,连城防简陋、兵力不足的县城都未攻打,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乱民过境,犹如遮天蔽日的飞蝗袭来,将所过之处啃食的干干净净。失去了生计的老百姓不是在山林里苦挨日子,就是跟随罗汝才的脚步往东走,成为凶狠的乱民,继续祸害另外的地方。于是千里行军,以罗汝才的千把多精骑为先导,以不到三千的建制步兵为中坚,以越来越多的乱民为后驱,罗汝才的队伍翻了一倍,达到了四五万人。
蝗虫群!
黎城县令脑袋一阵晕眩,不由得哀叹。他躲过了一劫,站在城楼上看着乱民嚣张的路过县城,长长的队伍整整走了一天,还未见到尾!
蚂蚁搬家!
骠骑营的勇士们,趴在山坡上,丝毫不敢露头,看着乱民路过,头皮一阵发麻!这哪是军队啊?乱民们手里基本没有武器,更别谈盔甲,有的还拖家带口,有的甚至挑着铁锅!毫无秩序的乱民乱成一团,有的食物公然被掠夺,有的媳妇被抢走了,有的孩子失去了踪影……人性的丑恶,浓缩在队伍中,让这些骠骑营的勇士们心悸不已!
吴天柱拨开一堆枯叶,摇头道:“还是荆州好,荆州何曾出现过如此惨状!”
盛坤山乃山西大同人,哼了一声,道:“任何地方,遭了兵灾,都是如此,当年,蒙古鞑子经常侵入,我很小的时候就常被抱入深山躲藏!长大后,就和蒙古鞑子拼命,后来又和女真人拼命!”
吴天柱拿起一个羊皮囊,往嘴里灌了一口水,拿出一块馍啃起来,待吞了几口,方才说道:“你和鞑子们有血海深仇,我当年是稀里糊涂的到了辽东,碰到了贺总兵,和鞑子拼命。拼命就拼命呗,反正烂命一条,最他奶奶可气的是,千里勤王,连肚子都吃不饱,还被调来调去,连女真人的面都看不到,兄弟们哗变了,我就跑回松滋了!”
盛坤山沉默良久,盯着乱民嗫嚅道:“咱们的老婆孩子都在百里洲,荆州可千万不能乱啊!否则全完了!”
吴天柱笑道:“有将军在,荆州就乱不了!”
吴天柱的话得到了勇士们的认同,纷纷点头。
看着乱民越来越多,盛坤山突然道:“趴在这里也看不到什么,谁敢偷偷的跑到罗汝才大营里抓个活口过来?注意哦,是罗汝才大营里的,那些乱民什么都不知道,抓来也无用!”
吴天柱迅速举起手,道:“抓活口我最熟了,我去,不过需要三个兄弟配合下!”
片刻功夫,吴天柱带着三名兄弟拍马绕道往东赶去。
太阳尚未落山,随着一阵铁蹄声响,吴天柱疾驰而回。四人不仅毫发未损,后面还带着五匹战马,战马上赫然绑缚着两人,绑得犹如粽子一般。
“吁……”随着一阵叫唤,战马直立,不停的打着响鼻,停在了盛坤山面前。吴天柱一个雀跃,跳下马,将缰绳交予兵丁,笑着对盛坤山说道:“完成任务,两个活口外加五匹战马!”
小钉子丁奎安兴奋不已,兀自在那里叽叽喳喳:“……敌营共有十多骑追我们,结果被我们一一料理,还抓了两个活口,哈哈,将军买的河套马真不一般,罗汝才的马就是追不上我们……”
盛坤山对吴天柱的战果相当满意,马上令带上两名俘虏,详加审问。
审问的结果让骠骑营的勇士们面面相觑,罗汝才既不是具备战略眼光,也不是准备到畿南抢掠,原因只是恐惧曹文诏总兵!
曹文诏何许人也?居然让贼寇恐惧如斯?
盛坤山不放心,深恐俘虏说假话,又问了很多问题,见俘虏说话亦无破绽,方才信了此言。盛坤山见两人已无价值,手一挥,令下属给两人一个痛快。按照惯例,骠骑营从不留活口。
这两人大惊失色,拼命挣扎,杀猪般的叫着饶命。这叫声让盛坤山甚为不喜,冷着脸喝道:“还不快点,省得一直在这呱噪!”
兵丁的马刀高高上扬,夕阳的光芒闪耀着,没有丝毫的热度,只有彻骨的淫冷!
一名俘虏吓得屎尿齐流,腿也软掉了,脑袋里灵光一闪,拼命叫道:“我有一计,让军爷轻松打败罗汝才!”
“慢着,让他说!”盛坤山心里一动,喝道。兵丁的马刀从头顶放下,侍立在俘虏旁,紧盯着,防止他耍花招。
“谢军爷不杀之恩……”俘虏闯过鬼门关,忙不迭的叩头称谢。
盛坤山哼道:“别忙着谢,你要是胡说八道,须要了你的狗命!”
“军爷请听小的说,罗汝才军中将士对曹文诏怕得要命,若是军爷伪装成曹文诏的铁骑,突入罗汝才的阵中,定能将罗汝才杀得大败!”俘虏口齿伶俐,思路清晰,一席话让盛坤山暗自点头。
盛坤山沉思片刻,喝道:“将这两人绑在马匹上带走,饶他们一条命!”
俘虏彻底放下心来,一时摊在地上,不停的喘气。
吴天柱见盛坤山似乎对此计不感兴趣,说道:“指挥使,我看此计甚妙,我们马匹有四百多,一起冲入罗汝才的阵中,定能把他的肠子都打出来!”
盛坤山笑道:“这个俘虏还算有才,计策应该不错。骠骑营单独行动,恐怕只能吓吓罗汝才,如果后面有几千兄弟们追杀,那罗汝才很可能被我们一战斩杀!”
吴天柱大喜,抓耳挠腮的说道:“还是指挥使英明!”
盛坤山笑了笑,也不谦虚,转头对另一哨将郑国栋吩咐道:“速速打听,将军已经到哪里了?”
石桥背村,林纯鸿的荆州兵便扎营于此。石桥背村离黎城县城仅仅三十多里。
当地的老百姓见有兵丁过境,早早的就躲入了深山之中,还不时的派人查探,看兵丁什么时候离开。自崇祯三年开始,这个地方的老百姓就没一天是舒心的。贼寇来了,烧杀淫掠,无恶不作,官兵来了,又将这里的老百姓梳理一遍,老百姓早已将贼寇和官兵视为一丘之貉。
但是探查的壮丁几乎是一口气跑到了深山,将荆州兵秋毫无犯的消息传至每个人的耳中。胆大的老百姓将信将疑的回到村庄一看,果然如此,家里的破烂还在。于是纷纷呼朋引伴,将家人从深山叫回家中。时值冬季,躲在深山的日子可不好过。
石桥背村的几个乡老合计了一下,本着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原则,筹集了一些微薄之礼,跑到林纯鸿营中犒军。当得知这支队伍仅仅只是弓兵而已,乡老们跌足长叹:“到底出自百姓,不和官军一般祸害老百姓!”
华夏崇尚礼尚往来,林纯鸿特意调拨了几十石粮食送与石桥背村,把乡老感动要给林纯鸿磕头,被林纯鸿制止。七八十岁的老头了,受了这礼,恐怕得折福。
送走了乡老,林纯鸿陷入了沉思中。
老百姓对官兵的要求还真低,只要别骚扰他们就足矣,更别谈什么剿匪和抵御胡虏。哎,老百姓太善良了也不行啊,怎么就没有想到,我们老百姓拼死拼活的纳粮养活官兵,官兵就有责任保护老百姓的性命安全!
什么时候能有人发出这一呼声啊?什么时候大多数老百姓能这么想,并把这个理念贯穿于自己的思维习惯中啊?
“哎,难,前世上百年的开民智后,很难说这个观念就深入人心!”林纯鸿叹道。
正当林纯鸿叹息不已时,郑国栋带来了盛坤山的计划。
林纯鸿兴奋不已,打击罗汝才还在其次,盛坤山的成长才让他惊喜莫名。林纯鸿细加思索后,立即令虎啸、天武二营赶赴黎城县。
第八十七章 围剿曹操(二)
黎城县城东二三十里,设有吾儿峪巡检司,卡住上党地区通往河北的咽喉。吾儿峪关,又称壶口关,元末明初,察罕特穆尔曾塞兵于此,堵住红巾军进入山西的通道。左良玉令韦悦翔谨守涉县县城,亲率两千昌平兵屯兵于此,成为罗汝才窜入直隶的拦路虎。
飞蝗群、蚂蚁队遇到了吾儿峪关,就犹如河流被拦腰截断一般,越聚越多,望关而止。“什么?吾儿峪只有两千人?那左良玉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挡我们的路?”罗汝才听闻探马的回报,明显感觉自己受到了左良玉的轻视,愤怒道。
罗汝才的愤怒传染给众将,众将纷纷叫骂:左良玉不知天高地厚,定要将左良玉捉住,碎尸万段!
一名儒士模样的家伙听到众将的喝骂,也不出声,冷笑不已。这名儒士不知罗汝才从何处寻来,自诩有武侯诸葛亮之才,神态动作均模仿诸葛亮。
罗汝才见儒士神色有异,忙问道:“先生有何高见?”
儒士收起扇子,在自己左手上敲了敲,说道:“回大王,俗话说,没有那金刚钻哪敢揽那瓷器活,那左良玉敢屯兵于此,很可能有两把刷子!据说左良玉对阵李自成,两战皆胜!”
目前,变民军对官军的了解有限,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所以,儒士有此一说。
儒士的话让众将心里凉了半截,李自成兵多将广,手中的骑兵更是精锐异常,居然败在两千人之手,这恐怕不是好消息!如今后有曹文诏虎视眈眈,前有左良玉据关死守,这可如何是好?
哪想到罗汝才听闻后,不仅不担心,反而哈哈大笑:“咱们手头有五万多人,就是吐口唾沫,也得淹死左良玉,有何好怕的!明日辰时就挥兵攻关!”
儒士的脸涨得通红,连忙躬身道:“还请大王三思,大王目前的精锐就只有三四千人马,乃大王立身之本,不如明日就令其他人马叩关攻打,大王亲率本部兵马督战!”
罗汝才大喜,扶住儒士的双臂,道:“先生真是我的诸葛亮,我正有此意……”
罗汝才的话还未说完,忽然听见关上鼓声大响,忙命人查探出了何事。
“报……左良玉趁我们立足未稳,点兵冲营!”
罗汝才大怒,大声叫骂道:“奶奶的,居然敢占老子便宜。兄弟们,务必将出关的兔崽子宰杀干干净净!”
众将诺的一声,纷纷出账,率领本部兵马堵截出关的狂徒。
出关冲营的便是张应元!
左良玉虽然后知后觉,但也知道了罗汝才为何东向叩关。左良玉因此心中大定,既然后面有曹文诏,自己也犯不着拼命,只要守住吾儿峪,便是大功一件。如果等到曹文诏至此,能乘机出关拣点便宜,那就更妙了。
左良玉深悉兵法,知道防守时如果据城墙而守,容易被敌所乘,导致功败垂成。因此,他趁罗汝才立足未稳,派出张应元率领五百余人冲营,企图打击贼寇士气,为坚守创造有利条件!
更何况,罗汝才的大部分队伍混乱不堪,就如招手示意左良玉冲营一般。狡诈的左良玉如何能放弃这个机会?
“杀……”随着城门开启,张应元身跨一匹黑马,手持大刀,如旋风般冲出,后面紧跟着五百余精壮步卒,往罗汝才营盘冲去。
除了本部人马的大营,罗汝才其他的营盘并不牢固,与其说是军营,还不如说是难民营。如此的军营,如何抵挡得住与女真人交过手的昌平兵?
乱民们见五百人马势不可挡,纷纷发出“哇……哇……”的叫声,从难民营中逃出,往两边闪避。低级军官们大急,一边大吼:“后退者死!”,一边带着几个悍勇之士,斩杀着逃避的乱民。
军官们的督战激起了部分乱民的一丝狠戾之气,“娘的,跑也是死,还不如与官兵拼个你死我活!”
于是,倒拖着的长矛被迅速的拿起,形成了稀疏混乱的枪阵,试图对抗肆意冲击的官兵。
张应元果然乃猛将,一马当先冲入了枪阵的空隙中,手起刀落,将一名低级军官斩于马下。紧随的昌平兵纷纷从空隙中涌入,将空隙周边的乱民一一刺死于地,将空隙逐步扩大。
“杀……”
随着张应元的吼叫,昌平兵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叫:“杀……”
吼声盖过了刀枪的撞击声,吼声掩盖了双方战士的惨呼声,其气势如虎,直冲云霄!
“杀!”
每一次呼叫,昌平兵手中的长枪便狠命刺出,一批乱民便倒于血泊之中。
“杀!”
每一次呼叫,尚在搏命的乱民心中就颤抖一次,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将在多少次喊叫后完结!
张应元杀得兴起,忍不住哈哈大笑,直呼“痛快、痛快……”
主将的豪气感染了每个昌平兵,手中的长枪更为有力,脚下的劲头更足!
乱箭纷纷飞向张应元,但伤不了他分毫,他的周围,一群刀盾手遮护着他,为他提供周全的保护!
乱民们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压力,纷纷转身逃跑,一些低级军官也自知无望,夹杂在乱民中后退。
昌平兵的步伐越来越快,最终,他们如同驱赶着绵羊一般,追杀着乱民。
乱民的溃败,马上就要到来!
罗汝才站于高台之上,对张应元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他如鹰隼般的双眼里露出一丝精光,这点小挫折,对于他来说,实属平常!从死人堆里爬出的罗汝才,早就对乱民的战斗力一清二楚,也从未把希望寄托在乱民的身上,他带着乱民的唯一目的就是充当挡箭牌。
罗汝才匪号曹操,正是说他狡诈多智,反复无常!
他淫郁的双脸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张应元身在局中,不知不觉,已经深入乱民群中!
这就是罗汝才经过多次的失败总结出的战法之一!对于每一位官兵将领,总是习惯于攻击乱民,企图驱赶乱民冲击罗汝才的本部军阵。一般情况下,官兵数量少,而乱民数量多,只有部分乱民受到攻击陷于混乱之中,罗汝才就乘机令未受攻击的乱民跟随在官兵后面,将官兵团团围住,然后再派本部精锐出马,一锤定音。
罗汝才嘴角上翘,厉声喝道:“杨承祖!率本部步卒堵住官兵回关之路!”
“诺!”
“王龙!率骑兵从侧翼冲击官兵!”
“诺!”
令旗飞舞,蹄声连连,罗汝才的本部兵马结束了观望,纷纷动起来。
随着罗汝才兵马调动一起到来的,还有急如暴风骤雨的鸣金声!左良玉在吾儿峪关上观战,罗汝才的一举一动逃不过他的眼睛,禁不住大声叫苦,令立即鸣金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