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方解就好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浑身的力气全都被重新掏空。他躺在床上,双眼无神的看着房顶说道:“你不必骗我,普通人气海一百二十八处穴位也要开三五处,而我这般煎熬之后却才只开了一处。寻常人能拉开两石半的硬弓确实罕见,可军中那么多可以修炼之人,比如李敢当……虽然只是个下一品的武者,但拉开两石半的硬弓也是轻而易举。真打起来,我体魄再强也不是他的对手。”
“也不是,练体终究不是没有前途。”
沐小腰或是于心不忍,看着方解轻声道:“我知道在大隋朝廷右骁卫中有个叫殷破山的将领,也只是练体而不修内功,一身横练太保的功夫也是极了不得的。刀剑不入,箭斧不侵,阵前杀敌也罕逢敌手。”
“练的好像石头人一样硬邦邦的有什么意思?”
方解叹了口气:“算了,趁着这段日子无法走动,我把算学和音律方面的书册多看一些,等身子好些咱们就启程往长安去。盛夏时候便是演武院开门授课的日子,再不动身,此去长安万里迢迢怕是迟了。”
“也好。”
沐小腰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道:“在这个地方住了这许久,我们两个竟是从来没有走出去过一步。等到了长安就不必这么藏着,扮作你的随从也无妨。”
“厌烦了?”
方解问。
沐小腰摇了摇头:“初时在这屋子里不出去,倒是安逸的令人着迷。只是这样的日子久了难免也会烦闷,前十二年都是浪迹天涯的飘荡,现在倒是怀念以往那日子了。”
“你说……他们如今在哪儿?”
方解忽然问了一句,很突兀。但沐小腰也好,商国恨也好,都明白他问的他们指的是谁。这三年,方解经常会问这句话。
“或许活着,或许已经死了。”
商国恨叹息一声。
“不会。”
沐小腰想了想说道:“若是他们死了,咱们也不会有这三年安稳的日子。只是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去了,或许与咱们相隔数万里也说不定。当时商量好的,他们往东南,咱们往西北。”
“那个女孩……一定很恨我。”
方解轻声道。
“怪她命不好吧……”
商国恨道:“前十二年,我们都将你打扮成女孩,那些追兵从没见过你,认定了你真就是女孩。十二年前让你换了男装,又抓了一个与你面貌有二三分相似的女孩带走。要瞒过追兵也不是太难,咱们又是逆着追兵走过来的,应该还没有被人发现。小腰说得没错,若是那女孩死了……那些人发现不对立刻就会逆向查过来。”
“希望她不会死,好好地活一辈子。”
方解喃喃地说道:“终究是我亏欠了她。”
“你还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么?”
他问商国恨。
“是从江南沫家偷出来的女子,好像问过她叫什么……可我忘记了,你知道我记性一直不好。”
商国恨歉然道。
“沫凝脂。”
沐小腰纵身上了房梁,躺下之后淡淡地说出这个名字。
“是个美人胚子。”
……
“能不能看出是谁的手段?”
商国恨见方解睡熟了,伸手在他脖子穴位处按了一下,方解身子一歪便昏了过去。以往他和沐小腰谈话,方解睡梦中也不知道被他这样按过多少次。他走到房梁下,看着沐小腰问道:“我总觉着有些怪异。”
“看不出,这样的手段江湖上谁能使得出来本屈指可数,可算来算去,能使出这手段的人离着樊固最近的,是卧仙山上那个野人。听说前几年被李远山囚禁在铁笼里当野兽养着,肯定不会是他。咱们虽然不出屋子,樊固城若是来这样的高手咱们也能感觉到。除非……这个人强到咱们都感觉不到。”
“不可能!”
商国恨道:“就算感觉不到,我鼻子也能闻到。”
“不想了,反正是对方解有利无害的事。这人既然出手,就不会害了他……倒是省却了你我费一番事,不然……为了不让方解被毒蛊吸成干尸,咱们就只能以本身血液滋养,一直到找到葵芫花,芳沁草,七角蛇这三味极罕见的药物。可天大地大,要集齐这三味药材哪是那般容易的,便是耗死你我,也未见得找的到。”
“是他造化大,运气好。”
商国恨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火炉:“你锦囊里是让毒蛊苏醒的药丸,我剑匣里是驱使毒蛊的法子。只需训练十日,他就变成一具尸人,无痛无觉,只知道听命行事。我想不明白……主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十五年,我日日在想,也想不通。毕竟方解是他的……”
“想不通就不要想了。”
沐小腰仰躺在房梁上说道:“反正咱们都回不去了。”
“是啊……回不去了。所以还是赶快去长安的好,这里毕竟不安稳。长安城演武院,清乐山一气观,武当山三清观,这大隋能让那些人忌惮的也就这三个去处。清乐山,武当山,容不得咱们,只有去演武院。”
“东楚蓬莱阁,南燕墨溪苑,十万大山的一品山庄,这些地方都算得上盛名之地,但也藏不住咱们。”
“只有大隋,只有长安。”
“听说长安很大很大。”
商国恨说:“有一百个樊固城那么大。”
“很大就很好。”
沐小腰认真地说道:“很大,住到死也许都不会闷。”
“那就住到死!”
商国恨使劲点了点头,眼神希冀。
第0013章 二十五个
出了正月之后天气似乎一点也没转暖,樊固城甚至又飘起了一场大雪。不过比起狼乳山那边来说还要好些,毕竟草原上无遮无拦,一望无际数百里内连个山包都没有,风从北边吹过来没有东西阻挡,再加上蒙元帝国没有几座大城,牧民喜欢住帐篷,风显得尤为狂烈。
风里夹杂着雪,被草原人称为白毛风。一场白风一场灾,白毛风就是草原人的噩梦。而每每想到这个,樊固城里的汉人们就很开心。樊固城里的百姓不耕种,这鬼地方天气冷的时候有半年,庄稼长的还没野草高。他们之前靠朝廷补给,现在靠贸易。所以他们丝毫都不担心风大天寒,反正樊固城里的粮食三年都吃不完。
因为下雪的缘故,边军正常的操练都被李孝宗免了。但边军士兵不能回家,因为前阵子北辽人贩卖马匹的事,蒙元帝国那边不知道会不会搞出什么乱子得防备着。大隋建业七年的时候,这座小城能挡得住蒙元四万人马,能挡得住满都拉图的老子满都狼。李孝宗可不愿意自己在任的时候,挡不住满都拉图。
“方解已经半个月没来报备了吧?”
已经从陪戎副尉升为校尉的李敢当蹲在地上点上烟袋:“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子下的黑手,按理说方解那小子功夫不错,虽然不能修炼但对付寻常大汉七八个不成问题,怎么被人打的那么惨。再说,这樊固城里谁会恨他?”
烟叶子是樊固城百姓自己种的,被称作烟炮,很呛,劲头很足。
“要不咱们一会儿跟将军去请个假,看看方解去?”
付宝宝捧起地上的雪搓着脸,雪虽然凉,但搓过之后用不了多一会儿,脸上就会暖过来。他是斥候出身,有些习惯总是改不掉。当初跟他一个斥候队的人都死了,他宁愿不做斥候队正,也要求转到普通队伍里来做个伍长。有时候死亡见的多了不会变的冷漠淡然,反而会更加的怕死。
“将军严令,谁也不准离开大营。”
李敢当叹了口气道:“平日里看那小子不讨人喜欢,可几天没见倒是真想的慌。”
“队正,你是想方解,还是想狗肉火锅?”
邱小树凑过来笑着问道。
“滚你娘的蛋!老子这是手足情深你懂不懂?”
李敢当白了邱小树一眼道:“你看看你那个贱人的样子,一点义气都没有。要我说,真要是到了生死关头,你这人第一个是叛徒,心里只有狗肉火锅而没有同袍的人,老子算是看清你的本性了。方解挨打的当天,要是你在场说不得也会逃走。”
邱小树脸一红,想辩驳却最终忍了下来。
李敢当抽了一口土烟道:“咱们既然有缘分在一个大营里,那就得珍惜。方解是咱们的兄弟,命都在一柄横刀上绑着。他受了欺负,咱们不能坐视不理。回头我再去央求下将军,明日带着咱们队的人再去查查!”
付宝宝使劲点头道:“队正说得没错,有你做我们队正,也是我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方解要是知道了,也会感念你的好。”
正说着,忽然看见远处大营辕门外突兀的出现一队人马,都披着白色的披风所以到近前才看清,骑着高头大马,人数不多,只有三五十人左右。为首的那人从腰畔摘下来一块牌子递给守门的边军士兵,士兵看了看连忙跑进大营里直往李将军的大帐去了。
“什么人?这么嚣张……到了大营门口都不下马。”
“虽然现在比先帝的时候强了些,但整个右骁卫也凑不出两千骑兵。这些人的战马远远看着就都不是俗物,必然是大有来头的。”
李敢当才说完,就看见李孝宗从大帐里走出来,看了看辕门方向,整理了一下衣冠快步走了过去。
“听说朝廷派了大理寺和兵部的执法使来巡查,莫不是到了?”
邱小树猜测道。
李敢当瞪了他一眼:“怎么?看见朝廷里来的大人物了,打算过去巴结巴结?”
邱小树忍了忍心里的火气,站起来往营帐方向走了。李敢当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一声道:“付宝宝,知道我为什么每次都不会安排邱小树断后么?”
“不知道,为什么啊?”
李敢当道:“这个人,心思百转可惜是个没胆量的,跟人说话的时候眼神闪烁,说明他心地不正。这样的人,我可不敢把咱们的后背交给他。战场厮杀,兄弟们的命本来就他娘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让咱们连后路都保不住的事老子不干。”
“不会吧。”
付宝宝惊讶道:“我看小树不错啊。”
“你看不错?!”
李敢当认真道:“真要遇到了危机,我能把你们挡在自己身后,他这样的人……只能逃到你们身后。方解虽然怕死,但方解够义气。真有事,方解不会逃。所以我把你们当兄弟,把方解当兄弟。”
付宝宝感动道:“有你在,咱们队幸福!”
……
李孝宗偷偷看了一眼高坐在自己位子上的那个太监,心里虽然恼火却也不能发作。毕竟这个太监的身份特殊,是御书房秉笔太监。这个位子,可是紧挨着大隋皇帝陛下的人。他有时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或许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前程。
“吴公公,未能远迎,失礼之处还请不要见怪。”
李孝宗抱了抱拳说道。
“李将军客气了……”
坐在李孝宗椅子上的吴陪胜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咱家奉了陛下旨意,跟着大理寺和兵部的大人们密查四道军务账目,自然不敢大肆宣扬。若是到哪儿之前先被人知道了,这账目也就不好查了。办不好陛下的差事,回了长安可没我们几个好果子吃。”
李孝宗极厌恶这个太监说话的腔调,可表面上却不显示出分毫:“公公说的是,既然公公是来查账目的,那稍后我让人把所有的账目都送上来。”
“不急。”
吴陪胜摆了摆手笑道:“既然到了就不急,咱家一路赶来半路又遇到大风雪,饥寒交迫……怎么,李将军不打算请我们喝杯酒暖暖身子?”
“是我怠慢了。”
李孝宗连忙回身吩咐亲兵准备酒菜,然后吩咐人将账目准备好随时拿上来。
“咱家这人最不喜欢的就是下雪,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其实最脏污不过。身上的衣服沾染了雪花,不多时就皱巴巴的难看的要命……李将军,介不介意带咱家找个地方换身衣服?”
李孝宗说道:“请公公到我书房里吧,我来带路。”
吴陪胜点了点头,站起来对大理寺和兵部的官员说道:“一会儿饭菜上来诸位大人请先用,不用等咱家,咱家换了衣服自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