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女生,叫做牛淼。
她是文渊阁大学士牛慧伦的独女,骄纵任性。在长安城里有豪迈之名,往来之人无深闺皆是锦衣公子。她频繁出现在各种聚会,甚至敢迈进青楼的大门与那些公子们把酒言欢。所以,她得了一个很有讽刺意味的绰号,牛花花。
手拉着手从教室里走出来的两个女人,模样都不算很美但无疑是一道风景。尤其是在这个拥有二十八个学生的班中,只有两个女人的风景线更加显得弥足珍贵。
这个班,曾经有三十二名学生。
半月山那一次在他们看来普普通通的比试,却成为许多人无法安眠的噩梦。包括马丽莲和牛淼。后来赶到支援的袁成师等人看到了方解救下马丽莲的那一幕,也看到了刘爽他们横倒在地上的尸体。
不知道为什么,回来之后,学生们之间似乎比以前多了一种东西,让以往的对立和仇视都藏了起来。
“还在想他?”
牛淼看着马丽莲有些恍惚的眼神问。
马丽莲的脸微微红了起来,摇了摇头:“不是……今天是刘爽他们的七七。”
牛淼一怔,随即点头道:“咱们去买些纸钱。”
马丽莲嗯了一声:“老人们都说,人死之后鬼魂会在人世间停留七七四十九天,因为他们留恋这个世界,舍不得自己的亲人朋友。所以阴曹地府的执法会特别开恩,让鬼魂在七七这天最后回来再看一眼他们放不下的人。七七之后,他们就会转世投胎。”
牛淼眼睛有些发红:“刘爽是个可恶的家伙啊……他不止一次偷看过我洗澡,若不是袁成师先对我示好,他肯定会不择手段的想占有我吧?我曾经说过要杀了他,可那只是气话……我看不起他,卑鄙,猥琐,阴险,这些男人身上最让人讨厌的东西他都有。”
“但他死的很骄傲,他是站在所有同窗的身前战死的。”
听到这句话马丽莲心里一动,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些。
那一天,他也是站在自己身前的。
“滚!”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很难听?”
“你除了让我分心还能做什么,为什么不远远的逃走?”
“杀了他,用刀戳碎他的心脏。”
“现在你的模样好看多了。”
牛淼拽了拽她的手:“你在想什么?小妮子面带春情,一看就知道要发骚了。不过话说起来,咱们两个这姓都不好,一个牛一个马……都是被人骑的。”
“讨厌!”
马丽莲白了牛淼一样,下意识的看向后山。
“我就说你发春了。”
牛淼笑道:“英雄救美啊……多浪漫的事。”
“我就想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马丽莲喃喃了一句,眼神飘忽。
……
方解不好。
非常不好!
就在马丽莲和牛淼两个人携手而行的时候,他趴在石室冷硬的地板上狗一样喘息着。身上早已经被汗水湿透,所有的力气似乎都从身体里被抽走。他想挣扎着再爬起来,手臂却只能勉强支撑起上半身。
额头上黄豆大小的汗珠一颗一颗的落下,很快就打湿了一片青石板。
“这就不行了?”
抱着肩膀站在不远处的女教授丘余冷冷地说了一句,语气中满是讥讽。为了测试方解体力的极限,她已经整整两天两夜没有让方解停下来。这间很宽敞的石室成了修炼场,石锁,兵器一应俱全。而墙壁上的刑具已经被统统摘掉,换成了四幅巨大的地图。石床上,地上,堆积着很多兵书战策。为了让他看得仔细,石室里那盏昏黄的油灯被几十根火把取代。
她就这样站了两天两夜,看着那个少年逐渐变得虚弱无力。
“再去举三百斤的石锁。”
发号施令的声音清冷无情,那双白色的眸子一刻都不曾离开方解的身体。白眼似乎能穿透方解的皮肤,看到他肌肉和内府的变化。这样聚精会神的盯着看,需要消耗巨大的精神力和修为之力,两天两夜,方解累的好像死狗一样,而她怎么可能轻松?汗水早已经湿透了她的衣服,以至于宽大的教授院服都紧贴在了身上。
“男人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女人说自己不行啊!”
倔强的少年看着丘余玲珑有致的身材抿了抿嘴唇,眼神里甚至有一丝不加掩饰的贪婪。丘余算不上一个美女,但她的身材却足够惹火。藏在宽大院服里的躯体现在几乎毫无保留的呈现出来,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迷人。
而对于方解这样讨厌的眼神,丘余根本就懒得理会。她似乎不在意方解眼睛在自己身上的索取,或许如她这样强大的女人早就已经忽略了性别的差异。
方解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三百斤的石锁前面。他弯腰,尝试着将这个三百斤的以往能轻易举起的石锁提起来。但是早已经被抽空了力气连行走都变得极艰难的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提的起来。
“果然还是不行的。”
丘余冷冷地说了一句:“以你现在的体力,莫说和罗耀相比,便是我也能轻易把你打成一摊碎渣,就这点本事,还有什么值得你自傲?”
不远处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呼了一声将石锁提了起来:“女人的激将,果然是男人逞能的最大动力啊。”
他感慨着,然后咬牙将石锁缓缓的举到胸前。因为太勉强,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狰狞。脖子上的肌肉绷得很紧,嘴唇都几乎被咬破。而就在他看起来绝对没有可能将石锁再提高一寸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有一缕红芒闪现。
“起!”
少年怒吼一声,缓缓地将石锁举过头顶!
他回头看向丘余,狼狈却得意的笑了笑道:“美女,你看我行不行?”
丘余嘴角挑了挑,像是不屑一顾。
可就在这时候,过度消耗了体力的方解再也支撑不住胳膊,三百斤的石锁从头顶落下,直直的砸向他的头顶。方解甚至没有力气再闪躲,只是尽力偏了偏头,可那微小的躲避,根本就无济于事。
石锁从落下到砸中他的头顶,绝对用不了一秒钟的时间。
然而一秒钟之后,那石锁已经砰地一声被镶嵌进了一边的墙壁中,碎屑纷飞。本来还在不远处站着的丘余出现在方解面前,袍袖挥洒间将石锁拂走疾飞而去撞进了墙里。她的另一只手抱住方解的腰,阻止了方解摔倒的势头。
她微微俯身看着已经快要昏厥的少年,而少年则靠着她的手臂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不对。”
过了一会儿,方解气喘吁吁地说道。
“不对?”
丘余问:“什么不对?”
方解嘴角邪恶的挑了挑,眯着眼睛看着丘余的白眼认真地说道:“姿势错了……应该你躺在我强有力的臂弯里才对啊。”
嘭!
丘余松手。
某人重重摔倒,疼的呲牙咧嘴。
第0174章 一百二十八
教授宁言看了看面前的少年,然后指着身后墙壁上的地图说道:“将平灭商国之战的行军路线在地图上标注出来,自渡过黄河开始。若是标错了一条,今天我不会再多给你讲一个字。”
少年点头,抓起炭笔举着火把走到墙壁前面仔细认真的标注路线。
宁言曾经是罗耀的幕僚,在平灭商国的战争中功不可没。只是他祖上犯过大罪,先帝旨意永世不得录用为官。所以他虽然功高,但他却没有得到太多他应得的东西。当然,最大的收获是去掉了奴籍重新成为可以挺胸抬头的普通人。
平灭商国的战役中,罗耀的军队一直冲在最前面。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号称百万的商国军队,挡不住罗耀的左前卫。许多策略,都出自宁言的建议。罗耀对他极为推崇,三次上书请求陛下封他爵位,但都被皇帝驳回。大隋推崇孝道,先帝遗命,皇帝自然不能轻易推翻。
但皇帝自然有他赏赐的办法,先帝不许他们宁家子孙为官。皇帝便把宁言从左前卫调了回来,送进了演武院。演武院的教授们身上都没有官职品级更没有爵位,但他们依然受人尊敬。
罗耀当时很不愿意放宁言离开,可圣意难违。出雍州的时候,罗耀亲自送行三十里才依依惜别。
到了演武院,宁言一直是兵法主讲。他的课,经常有军方级别很高的将领来听。其中不乏如大将军许孝恭和虞满楼这样的军中权贵,而虞满楼更是下令,左武卫军中诸将在闲暇时候就要到演武院来蹭课听。当然,仅限于宁言的兵法课程。
而现在,这位大家却成了方解的私人教师一般,每隔一段日子,他就要悄悄离开演武院进入这间位于大内侍卫处的密牢,为一个囚徒讲课。
开始的时候,宁言很不满意。在他看来,既然是囚徒就自然有囚徒应得的待遇,而不是劳动演武院的教授专程跑过来讲课。但他走进石室看到这位特殊的学生竟然是方解的时候忍不住吃了一惊。他之前也知道方解是在后山修行,没想到这位大隋百年一遇的天才竟然成了囚徒。
只教了一堂课之后,他就没有了之前的不满。这个看起来很狼狈的少年,确实有着不俗的天赋。
许多事,他只讲了一点方解就能融会贯通。甚至能根据他讲的东西,引申出许多匪夷所思但极有见地的东西。对于这种不拘一格学习的学生,宁言十分喜欢。他从来不觉得一个学生,能照搬先生教授的东西就是好学生。
“先生。”
方解一边标注一边说道:“当初大军分作四路开往西南,一过江陵,一过宋州,一过东郡,一过岭南……但学生觉着,若是走岭南的人马再分兵一路出去攻打罗口仓,商国军队布置的防线就会被撕开一个口子,这样大将军罗耀的先锋军就能从撕开的口子直插进去,威胁雍州。”
宁言没有否定,只是淡淡地说道:“将你的想法,也标出来。”
方解点了点头,将自己认为合理的路线也标了出来。全都标注完之后,他回身恭敬地说道:“先生,已经画完了。”
“你可知当初为何不分兵攻打罗口仓?”
宁言站起来,走到地图前面问道。
方解看着地图仔细想了想,然后试探着问道:“莫非有伏兵?”
宁言点头道:“不要以为自己很聪明,当初南下大军中集结了多少精英?领兵的将军,谁的见识都比你要高的多!罗口仓是商国最大的粮仓,一仓存粮,足够百万大军三十年所需。攻克罗口仓,商国军队必然大乱……但,当时的几位大将军一致认为不打罗口仓,正是因为看穿了商国的诡计。”
“罗口仓兴建在邢罗山,浈水自山下经过。这浈水,本来就是商国运送粮草的河道。你没见过邢罗山的地形,自然认为罗口仓并不难打……罗口仓建于邢罗山南侧,而北侧大山多为悬崖峭壁。要想攻打罗口仓,大军就必须先渡过浈水,绕到大山南侧去。这样一来,最少要耗费半个月的时间。”
“攻打敌军粮仓要地,最重一个快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方可成事。十五天……且不说半路上有没伏兵,只说这行程如此之长,商国军队早就已经做好了防范,只需以五千人马守住险要所在,便是十万大军短日内也不能攻克。那是商国最大的粮仓,才不会怕什么围而不攻。围山的军队全都饿死,守山的商军一天吃八顿饭也够吃几百年。”
“商国军队故意露出破绽,引大军去攻打邢罗山罗口仓,就是为了拖住大军行程……若是走岭南的大军被邢罗山挡住,大将军罗耀的先锋军就成了一支孤军,即便大将军再善战,以区区三四万人马,若是被商国数十万大军围住也一样在劫难逃。不得不说,商国军队当初制定这个策略,就是为了除掉罗大将军的左前卫。”
“只要一战屠掉左前卫,商国必然军心大振,这一战打好了,商国人未必不能挽回颓势。”
“是学生浅薄了。”
宁言道:“你要谨记,为将者,只看地图是不够的。地图上只标着那里是一座山,你可知是什么样的山?地有六势,如何用兵切不可想当然。”
“学生记住了。”
宁言嗯了一声,看了看地图道:“我只说了一遍,你却能将路线画的一丝不差,不错……我这里有一份当年亲笔写下的行军记录,你闲来无事就翻翻,或许有所益处。”
“多谢先生!”
方解郑重施礼,双手接过这宁言当年亲笔写下的行军笔记。平灭商国那一战,是大隋最近的一次大战,在这之后超过二十年大隋没有对外用兵了,可以说,这场战争对于现在的隋人来说无疑有太多可以借鉴的东西。
……
方解现在的生活疲劳但充实,除了丘余教授之外,演武院不定时还会派其他教授来指点他的学习,比如宁言教授,甚至还有那日在半月山上间接杀了刘爽他们三个的墨万物。对于这个男人,方解心中其实没有多少恨意。他知道刘爽等人的死是意料之外的事,月牙潭是半月山上最大的水源,地势也险要,有许多可以藏身的地方,尘涯他们极有可能藏匿在那里。
即便智慧和尘涯没有藏身在那里,但墨万物带着方解和张狂先进的山,他们才是吸引智慧和尘涯之人。
但即便如此,墨万物的责任不可推卸。
方解没有骂,也没有吵,只是一言不发。墨万物在石室里坐了小半个时辰后起身离开,临出门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
“人命是债,我暂时没办法还。但你帮他们记着,不要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