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笑了笑道:“只要咱们都在一起,有几个人能硬杀上船来?”
北岸。
树丛中。
离火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泡透,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着超过五分钟,那种让他畏惧的威胁依然还在他们周围游走。他渐渐的明白,那应该是大修行者改变了他们周围的天地元气,只要他们随意乱动,那混在天地元气中的内劲就会如离弦之箭般攻过来。这种手段太过强大,离火知道自己绝不是对手。
“前辈到底什么意思?”
当他心里的防线实在难以承受压力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低声问了出来。一开口说话,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已经变得沙哑。
“滚。”
有人在暗中说了一个字。
“如果明天一早我再发现你们还跟着这条大船,我就把你们都杀了丢进江水里喂鱼。”
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很飘忽,根本就无法确定方位。可是离火却很真切的感觉到,这个人就在附近,距离他们并不远。或许是因为恐惧,离火觉得四周的夜色越发的黑了起来。黑到让他觉得自己身边布满了危机,有无数的孤魂野鬼在来回漂游。
“我们是朝廷的人!”
离火压低声音道:“请问前辈是谁,如果是我们无意冒犯,请前辈见谅,但此时公务在身,还请前辈行个方便。”
“想用朝廷这两个字吓唬我?”
暗中的人叹了口气,很不屑。
“你连我的样子都不知道,就算你们能逃走可知道是谁坏了你的事?一句朝廷就想吓唬人,你太白痴了些。更何况,既然我已经出手自然没把你们放在眼里。杀八个阿猫阿狗而已,你们死了,谁知道是谁杀的你们?朝廷……呸!”
“我数到三,再不走休怪我无情。”
离火咬了咬牙,沉默了一会儿下令道:“咱们走!”
他朝着黑暗中报了抱拳:“今日多谢前辈手下留情,但咱们来日……”
“滚!”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暗中的人喝断,那人似乎是动了怒气:“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杀一个人。”
离火一窒,将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回去!”
他脚下一点,向后飘了出去。他身后的人如蒙大赦,紧紧跟在他后面唯恐跑的慢了。等他们消失之后不久,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
“这趟差事……好累。”
这人叹了口气,遥遥地看向方解那艘大船停留的方向。
此人竟然是卓布衣,他等到离火那些人走远之后转身离开。以他的修为瞬间压制八个修为不俗的人也不是轻易的事,前后十分钟不到的时间,画地为牢消耗的内劲也不是小数目。
……
离火懊恼的啐了一口吐沫,心里的恐惧渐渐退去之后剩下的就是无尽的愤怒。
“这个人说不定就是方解身边的人,知道咱们是陛下派来的所以只是威胁不敢出手……当时咱们就不该退回来的,应该试探一下再说!”
陆鸣兰一边走一边说道:“如果真是什么江湖上的人,没理由拦着咱们。就算他是九品强者,可要知道咱们这边两个八品六个七品,加在一起难道就真的那么好对付?”
“闭嘴!”
离火瞪了他一眼道:“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就算他是方解身边的人咱们也不能贸然行事。公公既然交待这件事暗中来做,就是不想得罪了方解。你们都知道方解现在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这个人来历本来就有些神秘,身边未见得只有咱们知道的那些护卫。这个人既然出言劝阻而不是直接出手,肯定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杀招。这个时候咱们去逼他出手,有什么用处?”
他冷声道:“别忘了咱们是干什么来的!一旦交手,立刻就会惊动船上的人。到时候就等于逼着方解他们过来,还如何监视他西南之行?公公交待过,陈哼陈哈那两个白痴的事是小事,监视方解在西南的一举一动才是大事!这是陛下亲自交待的差事,你们难道分不清轻重?因小失大的事,白痴才会去做!”
“我明白了……”
陆鸣兰点了点头:“只是心里觉着憋屈!自从咱们加入暗侍卫以来,何时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小不忍则乱大谋。”
离火道:“如果实在没机会除掉陈哼陈哈,公公未必会责怪我们。杀这两个人说不得只是公公考验我们能力的一个手段罢了,我一直在想……若真是陛下容不得这两个人,何必派人暗中除掉?应该是公公替陛下考虑的事,所以才会让咱们暗中去做。如果是陛下的旨意,大可以让方解直接下手就是了。那样的话,方解怎么敢抗旨不尊?”
“有道理。”
跟在他身后的一个身高汉子说道:“我也一直在想,陛下要除掉什么人,难道还需要这样大费周章?”
“李三星,高晓……你们两个明儿一早去联络咱们事先派出去的人。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在方解他们换船的时候动手,如果再没有机会的话,咱们就放弃。”
离火沉思了一会揉了揉发皱的太阳穴:“今儿就这样吧,安排人守夜,其他人睡觉。明儿一早不要和大船离着那么近,咱们到前面去,在后面跟着早晚会被察觉。”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忽然一变。
他猛的止住脚步,瞬间将手里的长剑抽了出来。这些人中以他的修为最高,陆鸣兰虽然也是八品修为但和他还有一些差距。所以他做出反应之后,其他人才下意识的停了下来。他们看向离火,而离火的视线则停留在正前方。
在他们雇佣的那条小船旁边,站着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袍的人。那长袍的款式看起来很奇怪,借着江水反射的月色,能隐隐看得出来那长袍很宽大。而最惹眼的不是这个人的长袍,而是他的头。
这个人,是个光头。
离火的瞳孔猛的收缩,然后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佛宗的人!”
听到这四个字,其他人立刻散开将兵器抽了出来。这个时候,他们也都看到了小船边站着的那个白袍僧人。
微弱的月光下,那僧人静静地站在那里。
“明王慈悲……总算是等到几位回来。”
那人双手合什微微俯身行了一礼,直起身子后语气温和地说道:“我之前找到这小船,请船主夫妻载我一程。但他们夫妇说这船已经有人包下,不能载我。所以我只能在这里等着,请问几位能不能发善心慈念,让我上船?”
他的月白色僧袍在夜风中微微飘摆,看起来带着一股出尘之意。
他的语气很温柔平缓,没有一丝一毫的敌意。
“隋人不是也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这白袍僧人看着离火他们真诚地说道:“还请几位也予我一个方便,可好?”
第0318章 尽墨
因为月色实在朦胧,所以离火难以看清楚对面那个白袍僧人的面貌。只是依稀觉着这个人的年纪应该已经不小了,听说话的声音之中透着一种少年人绝不会有的沧桑。而离火惊惧之处则在于,他们已经很靠近那艘小船,可那个僧人若是不想让自己发现而现身出来的话,他肯定自己察觉不到这个人的存在。
“刚才那人也是你?!”
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白袍僧人缓缓摇了摇头:“不是,那人的修为很特别,所以我没敢靠的太近,冒昧的打扰人家是不礼貌的举动。明王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讨厌别人扰我清净,所以自然不会扰了别人的清净。”
“你真的是佛宗的人?”
陆鸣兰嗓音发颤的问了一句。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佛宗的人,大隋的江湖客都对佛宗之人有所敌视,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感觉,因为佛宗的大轮寺就在蒙元。但不可否认的是,正因为佛宗之人极少踏足中原,所以大隋的江湖客对他们很陌生,因为陌生,所以难免心中除了敌意之外还会有些恐惧。
大隋之外的天下,大部分国家都信奉佛宗。
很多人都说,佛宗的人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据说佛宗有数不清的大修行者,有诸般妙法万种神通。据说佛宗的大轮明王是神一般的人,有毁天灭地的本领。这些传说,大隋的百姓很多人都听说过。
“是。”
对面的白袍僧人点了点头道:“我自遥远的西方而来,翻过了数不清的大山,渡过了数不清的河流才到了长安。还没有进城就听说我要找的人已经离开,所以便又追了过来。我到渡口去寻船只,但是因为天黑谁也不肯出行。所以我便一路步行,恰是遇到了你们的船。所以……请给与方便。明王说天下人皆行善念,则天下太平。世人心中皆有善念,但却吝于布施他人,所以天下还不是太平天下,于是便有了佛宗。”
他声音微微沙哑但每一个字说的都很清晰:“佛宗道人向善,也寻人之善。今日若是诸位愿意载我一程,便是一件大善事。明王说善恶有报,你们行善事种善因,自然会有善报。”
“不行!”
他才说完这句话,离火便很坚定的摇了摇头。
“如果是在打碎之外别的地方,你说的这些漂亮话或许会骗过许多人。但是你骗不了我,家兄在十几年前曾经西行……说到西行,你可知道?”
离火昂起下颌道:“当然,不管你知道还是不知道,今天我们都不会给你什么善因。一个佛宗之人竟然敢踏入我大隋的领地,这便是不敬。对于不敬之人,我们隋人自然也不会贴上去一张热脸。蒙元与大隋势不两立,你们佛宗与我中原武林自然也势不两立。咱们之间,没有任何机会同船而渡。”
听到这句话,白袍僧人似乎是微微怔了一下。
“我知道……”
他忽然叹了口气,微微摇头道:“当年佛宗诸多妖魔西行,想要挑衅明王威仪,被明王发金刚怒尽数镇服,当时我也在明王座下听令,也曾出手镇压邪魔外道。这便是因果了,今日再遇到故人的弟弟,怎么能说不是因缘?”
“不过,你没有西行没有触犯我佛宗,所以便没有恶果。今日你若行善,还是会有善果。”
“善你妈了个逼!”
脾气火暴的李三星实在忍受不住破口大骂:“你们佛宗的伪善谁不知道?你能口吐莲花又如何?说到底还不是一群魑魅魍魉!我知道你修为不俗,不然也不可能潜入我大隋之地。但是身为隋人,就算明知道不是你的对手,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在大隋横行无忌!”
白袍道人叹道:“你又怎知,你我不是为了同一个人同一件事?”
听到这句话,其他人纷纷看向离火。陆鸣兰忍不住拉了一下离火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不要轻易起了冲突。离火却轻轻挣脱开她的手,深深的吸了口气后往前走了一步。
“这是两码事。”
他看着那白袍僧人道:“就算你我有同样的目的,但你我之间绝不会相容。我有我要做的事要杀的人,但那是我的事和你无关。你有你要做的事有你要杀的人,但却和我脱不了关系!”
他缓缓抬起手,将手中的长剑抽了出来:“因为这里是大隋,绝不允许一个佛宗的人出现。你要杀的就算是我必杀之人,也轮不到你来动手。隋人可以死于隋人之手,却不能死于佛宗之手。这是原则,不容置疑。”
白袍僧人忍不住长长一叹:“有善路能行,何必非要种下恶果?隋人的思想,果然与正常人不同。明王说过隋人皆是没有敬畏之心的恶魔,果不其然。”
“我们有!”
离火迈步向前,每一步都坚定之极。
“我们敬畏的……是大隋的领地绝不容外人亵渎的信念!”
……
方解靠着船舷闻着略微带着些腥味的河风,眼神有些飘忽。他知道沐小腰的感觉不会出错,也能大概猜到那些在北岸树丛之中的人是谁。从妙僧尘涯死了之后追杀他的人已经销声匿迹,怡亲王倒台之后想杀的他人也没几个还有胆子了,现在这能跟上来的,十之八九自然是为了他往西南见罗耀的事。
除了苏不畏的人,方解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
从杀陆鸥之后他就确定皇帝还派了别人跟着他,无非是想监视他在西南干了什么说了什么而已。这并不代表皇帝有多重视他,其实代表的是皇帝有多重视罗耀。
现在大隋表面上看起来依然稳固如山,百姓们津津乐道于皇帝粉碎了怡亲王造反的阴谋,为大隋除去了一个祸根。但真正接触到了那个层面的人,哪个心里不是忐忑难安?连怀秋功那样的人都会说出希望自己能安享几年太平的话,可以想想朝廷里的官员现在是什么心境。
能达到这个层次的人没有一个傻子,他们自然明白怡亲王倒下去对大隋的伤害有多大。砍掉的那三万多颗脑袋让百姓们拍手称快,可是皇帝自己呢?只怕会心疼地睡不着觉。朝廷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元气,西北还乱着……万一罗耀再反了,整个大隋西部半壁江山就将彻底乱作一团。
西北折了七十万精兵,皇帝想再次西征,他若亲自领兵,调集的人马就会以百万计。这场仗若是速战速决倒还好说,万一拖下去,就相当于挖动了大隋的根基。方解不理解皇帝那样一个睿智的人,为何对西北的事如此偏执。
他明知道以大隋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对蒙元造成真正的打击,为什么还要执意出兵?就算他想青史留名,可也要先考虑大隋的国基安稳才对啊。一旦西北再次战败……大隋的天下立刻就会风雨飘摇。
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让皇帝等不及布置稳妥就去完成他的梦想?
脑子里一直想着这些事,方解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