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小腰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头:“就如我在樊固的时候一样,也曾挣扎过,是为了自己活下去毁了方解,还是……还是和他一起再走一段路。”
沉倾扇笑了笑,理了理额前垂下来的发丝没在继续这有些恼人的话题:“那信上还说什么了?”
沐小腰道:“信上说,如果我们在方解生日的那天没有按照信上的指示去做,方解体内的毒就会发作。但我和大犬不信,没有什么毒能在人体里潜藏十五年才发作的。后来才知道这件事太险了些,若不是方解在樊固遇到了忠亲王杨奇,说不定他真的毒发……那不是毒,而是蛊,在那个人将方解交给咱们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方解体内种了下蛊。”
“是方解的运气!”
沐小腰道:“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方解注定了会挣脱开别人设计好的命运。”
沉倾扇挨着沐小腰坐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认真地说道:“现在思路基本上能理顺一些……十七年前,那个人将方解交给咱们,他早就已经在方解体内种了蛊毒,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十五年之后你和大犬会带着方解回到磨山,将方解交给那个人。但是因为方解遇到了忠亲王,毁了他体内大部分的毒蛊,所以方解没事……”
“但是……”
沉倾扇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不愿相信:“超过期限这两年来,如果那个人是罗耀的话,他为什么没有派人来找方解?如果不是罗耀,那么是谁安排的这一切?”
沐小腰脸色也跟着一变:“我们离开樊固不久,佛宗的人便到了。方解到了长安之后,佛宗的一位天尊竟然也不惜冒着触动两个帝国战争的危险进入了大隋。而且智慧自始至终好像真的没有打算杀方解,和之前那些佛宗的人态度完全不同……还有前阵子,咱们在长江边上遇到的释源天尊,他似乎也不想杀方解。”
“难道……咱们杀了十几年佛宗的人,方解却是佛宗出身?”
“不可能!”
沉倾扇眼神一凛道:“最大的疑点就是毒蛊,从没有听说过佛宗的人会用这种手段的。毒蛊之术只在西南纥族之中盛行,其他地方没有这种恶毒的东西。而方解前阵子也查到,罗耀府中养着不少巫师……”
“不管是佛宗,还是罗耀……”
沐小腰声音一沉:“方解应该都不会开心吧……”
沉倾扇一怔,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此时,在和兴楼的雅间里。方解正在面临一个抉择,该如何回答平商道总督骆秋的话?
丘余和周半川都说过,他的体质和罗耀差不多相同。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能真正帮他掌握修为的秘诀,那么肯定是这位左前卫的大将军。现在机会忽然来了,到底是接住还是甩开?
头疼啊……
方解忽然觉得面前坐着的这两个人都现了原形,一个是无常一个是夜叉。
满目狰狞。
第0337章 抱娃娃的夫人
雍州。
左前卫大将军府。
那座三层木楼即便是大将军罗耀不在的时候,也不许有别人靠近。这个规矩严格到……便是他的独子罗文也不允许轻易走进去。在木楼外围有三十六名银甲武士戍守,除了罗耀的命令之外不会听从任何人调遣。
这三十六个人,哪怕罗耀不在也依然尽忠职守。
罗文顺着小湖边散步的时候,远远地看了一眼那座高脚楼然后摇了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在这府里根本就是个外人。
父亲从来不曾表现过对他哪怕一丁点的关心,更不会说什么暖心的话。从小到大,罗耀在他的印象里永远都是冷冰冰的模样。他小时候也会如其他孩子一样去撒娇,可罗耀每次都会将他推开告诉他男人不该这样,应该自立自强。
他曾经问起过母亲,母亲只是说父亲军务太忙。
一直以来,罗耀不曾有过一点儿父亲这两个字的温情。
母亲告诉他,就是因为当年他的父亲太过溺爱儿子,他大哥罗武才会犯下大错,因为那件事罗家几乎倾覆。
可是,罗武犯下的错和我有什么关系?
罗文一直想问问罗耀,可惜没有这个勇气。
“仲伯……”
罗文在小湖边的石凳上坐下来,看着对岸的高脚楼自嘲的笑了笑:“你说这个大院里,甚至整个雍州城乃至于整个平商道,除了父亲自己之外谁还能自由出入那座楼子?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跑进去想找父亲炫耀我临摹的秋猎百兽图,我只是想得到他一句夸赞罢了……但父亲却撕了我的画,然后狠狠的扇了我一个耳光。”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身材枯瘦但腰板拔的很直的老者,看起来最少也有六七十岁。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全是刀刻斧凿一样的皱纹。很深,就好像西南边陲被风吹了几十年的那块盐碱地。
“那楼子里,少爷还是不要去的好。大将军的话,少爷也还是不要违背的好。”
这个老者面无表情的回答了一句,语气冷的就好像他背后缚着的那个纯钢剑匣。
“仲伯,你就不能说句暖心的话?”
“暖心的话,多半是假话。”
仲伯道:“老奴不会说漂亮话,只会说实话。”
“那你告诉我……为了一个从五品的游骑将军,值得劳动父亲亲自迎接出去五百里?父亲不是不知道在长安城我和那个叫方解的有过什么过节,何必以国公之尊上赶着去贴一个小辈的冷屁股?”
“大将军做事,别人谁也猜不到用意。但这么多年来,大将军没有做错过事。”
“对啊……”
罗文冷笑:“就算他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谁也不会说他做错了……在这样一个家里,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因为触犯了什么他规定的事而被杀了。”
“少爷从小到大,没少犯错。”
仲伯语气冷冷的回答。
“我故意的。”
罗文回头看了仲伯一眼,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自从我知道大哥是被他亲手打死的之后,我就一直很害怕……有这样一个父亲,谁不害怕?大哥是做错了事,就算该死,难道非得他自己动手?想对杨家的人表忠心,把大哥送去刑部不行?”
“大将军保住了罗家上上下下上百条人命。”
仲伯看了他一眼,语气依然冷静平淡:“若非如此,也便没有少爷。”
“哼……”
罗文哼了一声,捡起一块碎石丢进湖里:“仲伯,我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你照顾,他知道我和你最亲。可为什么我去长安那三年,他就是不许你跟着我?我跪下求,他连看都没看一眼转身就走了。”
“你是大将军的儿子,长安城里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别以为我不知道!”
罗文低声咆哮道:“他自始至终其实就不在乎我!送我去演武院,正是御史台的人联合弹劾他最猛的时候。他不上抗辩的折子,而是将我送去长安难道真的是为了锤炼我?我不傻……把我送去长安演武院其实和杀大哥是一个道理,他就是想保住自己的官位爵位罢了。生在罗家,最大的不幸便是血缘至亲不如那件国公麒麟袍。”
仲伯不说话。
罗文冷笑:“你怎么不替他辩驳?”
仲伯摸了摸背后冰冷的剑匣道:“我一直在少爷身边。”
罗文脸色微微一变,然后笑了笑:“原来你也会说暖心的话。”
“少爷心里苦,但大将军心里更苦。”
仲伯看向对岸的三层高脚楼,沉默了片刻后语气怅然道:“等少爷你真正的长大,就会明白大将军的苦衷。”
“不需要。”
罗文摆了摆手:“我是罗文,不只是罗耀的儿子。”
“少爷心中有戾气。”
仲伯道:“需消一消。”
“怎么消?”
罗文问。
仲伯道:“少爷吩咐就是了。”
“我想杀人。”
罗文道。
仲伯停顿了一下回答:“只要不是方解。他现在身份是钦差,杀不得。”
罗文起身冷笑:“算了……你虽然在我身边近二十年,但终究你是父亲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大将军府的管家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少爷……后面小门来了客人……”
罗文脸色猛地一变,眼神里闪过一丝惊疑。
大将军府后院小门一共也没开过几次,只有那些特殊的客人才会走那里。罗文不敢参与罗耀的事,但不代表一无所知。
“几个?”
“一个!”
“让他走吧,就说大将军不在!”
“是。”
“等下!”
罗文脸色变幻不停,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被心里的好奇战胜:“开门,迎到我的书房!”
……
罗耀的妻子楚氏从来都不会过问罗耀军务上的事,她甚至连王府的日常杂事都不过问。她常年独居在一个小院里很少走动,便是大将军府里来了客人她一般也不会出去。她的小院里除了亲信下人之外也很少有人进去,罗耀有时候一个月一个月的都和她见不了一次面。
下人都说楚氏的脾气很古怪,不能听到小儿啼哭,一旦听到就会发疯,疯到连罗耀都不认识。
据说罗文出生之后还没有这毛病,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患上了这奇怪的病症。自此之后她就很少出门,那个小院几乎就是她的整个世界。罗耀不在府里的时候,府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事都是管家说了算。自从罗文从京城回来之后,有些不能决断的事管家去请示他也不愿走进楚氏的屋子。
那个小院在外人看来,阴森而恐怖。
小院里有一棵大槐树,这种树木在南方并不多见。而且因为名字里有一个鬼字不吉利,所以即便是北方人家院子里也不会种这种东西。楚氏院子里的槐树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一树的娃娃。
楚氏让人在树枝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布娃娃,做的格外逼真。眼睛,鼻子,嘴巴五官俱全,形态和满月大小的婴儿无异。每当大风的天气,那一树的娃娃就会来回摇摆,夜里看过去就好像尤为恐怖,如同爬满了妖魔鬼怪。
不止如此,楚氏的屋子里墙壁上挂着的画也都是娃娃,画工精细,活灵活现。
管家孙者已经五十五岁,曾经是罗耀手下的一员别将。在平定商国的时候丢了一条右臂,成了废人。攻打雍州的时候过沼泽地,又不知道被什么虫子咬了腿,出来的时候一只脚上的肉都快被啃光了。虽然后来医好,但每到阴天就会疼的受不了。
罗耀戍守西南之后,他就做了大将军府的管家。这么多年来,府里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
他这半生杀人无数,却从来没有做过噩梦。他不信鬼神不怕妖魔,可唯独怕走进楚氏阴森森的小院。若不是今天的事着实难以做主,他真不愿意走进来。
这个院子里的人都很怪,不只是夫人还有她那四个贴身丫鬟也都是。这四个人是她的陪嫁丫鬟,进罗府已经几十年。最小的一个也已经五十岁,最大的比楚氏还要大六岁。她们四个人名字里用的是梅兰竹菊四君子,本是清丽脱俗的名字但人一个个比鬼还阴森。
每当太阳高挂的时候,她们四个就会搬上小凳子一字排开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每个人怀里抱一个娃娃,就好像抱着一条小猫小狗那样。
抚摸着娃娃的动作很轻柔,就好像在为猫狗梳理毛发。
春兰秋菊夏竹冬梅,四个女人坐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交谈,院子里寂静的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到,她们就好像是没了灵魂的躯壳,坐在那里机械的抚摸着怀里的布娃娃。神情呆滞,眼中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