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
“咱们杀出去!”
方解往前一指,刘阔长槊回转蛟龙一样拍翻了两个叛军:“小菜一碟!”
方解心里血气一荡,大步上前与刘阔并肩而行。
一老一少
刀槊齐飞,步步杀人。
男儿生为将,纵横沙场,魑魅魍魉,怎能挡路?
第0403章 喜欢这感觉
刘阔的人往前涌,将叛军逼开一段后接着方解他们撤回来,双方汇合之后都不足七十个人,但明显比各自为战的时候好多了。后面的叛军涨潮的水浪拍打河堤一样,一波一波的往上冲。方解他们杀出叛军阵列之后,只好回身边战边退。
刘阔毕竟年纪已经大了,体力逐渐不支,再加上身上的伤口一直没有处理,血不停的往外淌更加速了力气的流失。方解见他舞槊的动作越来越慢,随即一把抓着他的袢甲绦把他单臂朝着后面掷了出去。
“先护送刘将军上船!”
方解大喊一声,手里的大陌刀舞出一片光幕将涌上来的叛军放翻了四五个。刘阔的亲兵搀扶着他往后退,他挣扎着还想往前冲。这个不服老的将军,不愿意自己在后生面前表现出弱势。
“刘将军!”
方解一边杀人一边大喊道:“稍作休息,等我累了你再来换我!”
刘阔心里一暖,知道方解这是在照顾自己的脸面。他回头看了看,见来不及拴住的小船已经大部分被水冲走,他立刻大步冲过去,一跃入水将一艘刚要飘离的小船拽回来。他入水的那一瞬,立刻河水就被染红了一片。
有他自己的血,也有敌人的血。
方解和给事营的人断后,十一个人站成一排护住身后的同袍。密集如林的长枪戳过来,叮叮当当的戳在明光铠上,春姑换了方解的朝露刀用着不顺手,一个不留意被长枪戳了一个踉跄坐倒在地。她身上的甲胄太沉重,再加上力气近乎用尽,想要站起来竟是用了两次力气都没起来。
叛军见有人倒下,立刻疯了一样扑上来,长枪横刀暴雨一样往春姑身上砸。屠户见妻子倒地险象环生,立刻大步过去,用后背挡住叛军的攻势,两手伸出去将春姑抱起来。他的后背上,被敌人兵器敲的叮叮当当的乱响。
春姑看着面前这个魁梧丑陋的汉子,眼神里都是柔情。
方解横跨一步,刀锋一扫将攻击屠户的叛军放倒下一层,然后催促春姑退后。眼看着方解他们已经退到河边,吃了大亏的叛军哪里会轻易松口,就如同数不清的野兽一样往前涌。幸好的是因为方解他们人少,战团也小,就是叛军人数再多也不可能同时冲上来。
方解每向后退一步,他面前都要倒下几具尸体。后面四五步就是河道,脚下的地面很湿滑,他的步伐也变得不太稳健起来。
浮桥距离北岸还有超过五十米,不少左前卫的弓箭手已经淤积在浮桥上不停的发箭支援。
但浮桥毕竟只有那么宽,所以这支援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不少人被叛军的弓箭手射中,掉进黄牛河里被远远的冲了出去。
刘阔奋力拽回来一艘小船,可驾船过来的渔夫全都被羽箭射死了,其他的船都已经渐渐飘远。此时剩下的人还有五六十个,靠着这一艘小船显然是不可能回去的。
“左前卫的兵!”
刘阔将船上的绳索往春姑手里一塞,然后舞着长槊又杀了回去:“需要断后的时候,咱们不能让给别人!大将军麾下,就没有一个怕死的!身上穿着左前卫的战服的,都跟着老子杀回去!”
几十个左前卫精步营的士兵,呐喊着又跟在他身后往前冲。靠着一股血气和精步营的战斗力,几十人反冲锋硬是将叛军压制回去四五步远。
“方将军,快渡河!”
刘阔一边杀人一边大喊:“若是你回不去,咱们的人就都白死了!”
方解听到这话心里一酸,咬着牙摇了摇头:“我若是回去,从此之后别想再睡一个安稳觉!既然注定了咱们都要战死在这里,那就索性放手大杀吧!”
刘阔心里一热,其他事都顾不得了:“好,那就放手大杀吧!”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岸上高坡处的叛军发出一片惊呼。紧跟着,叛军的阵型就开始乱了。能听到叛军督战队的人大声呵斥,但很快叛军围在河边的队伍还是不断往后撤。从他们的呼喊中,方解听得出来带着一股惊惧。
面前的压力一松,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黄牛河下游那边,宽阔的河道上十几个巨大的黑影快速的飘了过来。脸上都是血,方解使劲抹了一把才看清,那巨大的黑影,分明是十几艘巨大的战船。在这些庞然大物后面,数不清的桅杆逐渐清晰起来。
大隋水师!
叛军没有这样强大的水师,而战船上越来越清楚的烈红色战旗,在这个时候就好像能发光的太阳一样,让北岸所有还活着的隋军士兵心里立刻暖和起来。
数十艘黄龙快船从艨艟大舰后面乘风破浪而来,战船上的弓箭手开始朝着北岸的叛军覆盖性的打击。而停在江心的艨艟大船上,一侧船舷上的弩车开始集体发威。上百架弩车,近万弓箭手倾泻出来的羽箭,立刻在北岸上铺了一层白羽。看起来,就好像河岸上都是白色的荒草。
……
黄龙快船在靠近北岸的地方一字排开,每一艘黄龙快船能搭载至少二百名士兵。而水师士兵,都是出色的弓箭手。站在船上居高临下对河岸上的叛军射击,大隋的水师弓箭手根本就是在屠杀。
叛军的阵列终于崩碎了,那些士兵们哀嚎着向后逃。督战队接连杀了几十个人也拦不住叛军士兵求生的欲望,胆子一旦碎了,短时间内根本就捏不到一块。如被惊吓的散了群的蚂蚁一样,河岸上到处都是向远处逃窜的叛军。
黄龙快船上的弓箭手每个人最少射出去五箭,这一段河岸上几乎就快没有能落脚的地方了。密密麻麻,地上插着的白羽让人心里震撼的无以复加。
见叛军退却,黄龙大船上放下来几条蜈蚣快船,这种能运输几十名士兵的船其速度之快无可比拟,几十名士兵同时滑动船桨,就好像几条巨大的蜈蚣在踩着水面朝北岸扑过去一样。
水师士兵上岸之后开始设置防御,用方阵将方解他们保护在身后。
一个身穿别将甲胄的水师将领从蜈蚣快船上下来,扫了几眼地上方解他们身前那一地的残肢断臂,脸色忍不住一变。水师巡游的舰队一开始以为是左前卫和叛军大规模冲突,左前卫正在强渡黄牛河。因为北岸上的叛军密密麻麻,看起来聚集着至少数万人。所以指挥水师的将军段争立刻下令水师协助,心里还在埋怨着为什么左前卫强渡不派人来联络水师协同。
可到了近前,水师的人才发现被困在北岸上的,竟然只是几十个隋军士兵。
水师别将从军多年,却从不曾见过这样惨烈的战场。几十个隋军,如今还活着的每个人都好像血人一样。他们的衣甲是红色的,头发是红色的,脸还是红色的。在这些活着的人脚边,是一地死了的人。
水师别将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具尸体,太多了,多到他心里抽搐。
他无法想象,在数万敌军的包围中,这支总计兵力不到三百五十人的队伍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这件事是不管任何人对他提起来他都决然不会相信。兵力相差太悬殊了,这根本就能称之为一个神话。
血水从他的脚边流过,汇入大河。
他站直了身子,然后行了一个最标准的大隋军礼!
方解一屁股在满的血水的泥地上坐下来,将大陌刀往身边一插。
“这位将军,帮个忙……把命丢在这里的兄弟们,尸首不能丢下。麻烦你招呼人,辨别一下,将咱们的人尸体都运回黄牛河那边去。得给他们洗洗身子,缝了伤口换身干净衣服再下葬……”
水师别将使劲点了点头,亲自带着人在尸体堆里寻找左前卫精步营的人。
刘阔挨着他的身子坐下来,看了方解一眼后忽然笑了起来:“我一直看不起小白脸,曾经我以为小白脸除了脸和屁股没别的用处。”
方解知道刘阔这话里肯定还有别的意思,但他对左前卫也不算很了解所以无从猜起,况且他现在疲劳的恨不得躺下,哪里还有力气再猜什么玄机。
“这话真不像是夸我。”
方解笑了笑,颤抖着手从鹿皮囊里将烟斗摸索出来,可将烟丝掏出来的时候才发现烟丝都被湿透了,红色的血液顺着他的指缝不住的往下淌。他似乎犯了傻,将滴着血的烟丝塞进烟斗里,取出火折子点。
烟丝太湿,他点了好久才吸了一口。
满嘴都是浓浓的血腥味。
将那股子辣喉咙的血腥味从嘴里喷出来,方解终于松了一口气。浑身绷着的肌肉也松弛下来,颤抖着的手指也终于恢复了平静。
“第一次杀人?”
刘阔看着他诧异地问:“第一次杀人?”
方解摇了摇头,啐了一口带血的涂抹:“第一次杀这么多人。”
他看了一眼刘阔肩膀上的伤,替他将链子甲卸了,然后找出同样被血泡透了的伤药敷上,刘阔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任由方解撕下来衣衫将伤口裹住。
“以后就习惯了。”
刘阔摘下来酒囊灌了一口递给方解:“你很不错,你这个年纪的人,我见的太多了第一次上战场吓得屎尿失禁的。我第一次杀人,吓得几天几夜没睡着。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那个被我杀了的人在我面前晃。拎着他的脑袋,摇摇摆摆……”
方解嗯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没有一点害怕。
万军之中,绝境之内。
他想到了死,可就是没有惧意。
他喝了一口酒,回头看了看那满地的尸体。
他心里忽然有一种冲动,想去数数地上到底有多少具尸体。
在水师的控制下,左前卫的人马开始渡河。本不想和叛军有什么直接冲突的罗耀现在不得不这样做,水师将军段争眼睁睁的看着,如果这么好的机会再不趁势渡河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方解自己都没有想到,这次过来探查消息的行动,竟然能促使左前卫进击,大隋的军队第一次踏上被叛军占据的土地。也不知道,他打乱了罗耀已经设定好的脚步。
当他和刘阔等人被战船运回黄牛河南岸,双脚踏上岸边的那一刻。
聚集在河岸的左前卫士兵们,不由自主的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他们自发的让开一条通道,每个人看向方解他们的眼神里都是真挚的敬意。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将右臂横陈在胸前,渐渐的所有人都将右臂抬起来,用最标准的大隋军礼来表达自己的崇敬。
军人,敬重的从来都不是怂货。
英雄归来。
方解看着那些士兵们,忽然发现自己很享受这中场面。他的面前是无数双带着敬意的眼睛,他的身后是大隋的水师载着士兵们横渡黄牛河。他站在士兵们中间,忽然有一种攥住了全世界的错觉。
很棒
令人着迷。
第0404章 同操
方解回到自己的大帐里,舒舒服服的洗了一个热水澡。足足换了三次水,才将身上的血冲干净。亲兵用布围了一个圈,方解赤身裸体的站在里面,几个亲兵拎着水桶站在凳子上给他冲,地上很快就染红了一大片。
当看到方解身上竟是真的没有一处伤的时候,那几个亲兵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万军之中,往来冲杀。
竟然没挂彩,这太不可思议了。
方解洗了澡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感觉浑身上下都变得畅快起来。他走回到大帐的时候,看见陈搬山跪在外面,头垂的很低。
“这是干嘛?”
方解不解地问道。
陈搬山抬起头看了方解一眼,又很快把头垂下去:“属下救援不力,请将军责罚!”
方解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把陈搬山拉起来:“南岸的船只被叛军毁了大半,剩下都被黄阳道的郡兵凿穿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先是跑去请示刘阔,然后跑去求文将军,在文将军帐外跪了一炷香的时间,在大隋军律之内的事你都做到了,我怎么会怪你?”
“属下最后悔的正是这个!”
陈搬山抬起头,满脸都是愧色:“属下当时就不应该去求那个人,应该立刻召集山字营到附近村子搜集渔船渡河,时间都耽误在属下身上,若是将军真有什么意外,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没事。”
方解摆了摆手,撩开帘子走进大帐:“这件事你也不必挂在心上,按照道理,我们这几个人被困在北岸,不值得调动大军救援。为了救十几个人,要损失几百甚至上千训练有素的战兵,这买卖怎么说都有些亏。文将军考虑的不是没有道理,所以我连他都不会怪怎么会怪你?”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喝了一口茶道:“为将者,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审时度势。在没有战船配合的情况下强渡黄牛河,且对岸已经聚集了数万叛军,这种情况下贸然出兵,损失必然惨重。连我都没有想到大将军会派人渡河接应,在对岸的时候我们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只是运气好,赶上水师巡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