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谋良弼急切道:“你这是在说谎!大破侯武山叛军西大营到现在才两个多月,就算方将军给陛下递了折子,还要穿过叛军重兵驻守的地方,送到征西大军中就要一个半月,按时间来算根本不可能来回!”
飞鱼袍千户道:“你侵吞方将军大功,不过是想取这支队伍的指挥权。叛军西大营是怎么破的,难道还要我说清楚吗!”
“绝对不可能!”
谋良弼道:“我问心无愧!”
千户问:“那我问你,为什么如此大捷你却没有上书陛下!”
“因为大胜之后立刻撤兵,根本就来不及!”
“你来不及,为什么方将军来得及?!”
“不可能!”
谋良弼怒道:“你这贼人再敢乱我军心,休怪我军法无情!”
“让我来告诉你吧!”
飞鱼袍千户也跃上高台大声道:“之所以你没有上奏折为大军请功,是因为你心虚!那场大胜根本不是你策划的,从头至尾都是方将军一个人想出来的办法且付之行动!方将军在对西大营动兵十天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办法,只将这办法告诉了你一个人知道。而你为了霸占方将军的军功,竟是将这一切都隐瞒下来据为己有!但你没有想到吧,在大胜十天之前,方将军就已经将这个方略写进了奏折里禀报给了陛下!”
“你胡说!”
谋良弼怒道:“十天之前?大胜十天之前方解还没到侯武山!他到了侯武山先杀李孝宗,然后才与我商议如何破敌,就在大胜之前的那天夜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十天之前!大家都知道方解是什么时候到的,你这话里漏洞百出!”
他怒视那飞鱼袍千户,却见那人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既然是方将军提出来的,在大胜的前夜找你商议,为什么大胜之后你对方将军的破敌之策只字未提?”
飞鱼袍千户往前上了一步,直视着谋良弼的眸子冷冷地问道。
谋良弼忽然间明白过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是你引我这样说的!”
他指着千户怒道。
飞鱼袍千户冷笑:“我引你没错,只是将你不敢说出来的实情引出来了而已!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飞鱼袍问案,就从没有问不出真相的案子。谋良弼,你贪图军功,现在又想杀人灭口,你今日要请方将军来山寨相聚,实则已经备下了毒酒对不对?因为你知道陛下的旨意是让方将军主持军务,所以你立刻就起了杀心!”
谋良弼还没来得及说话,飞鱼袍千户大声道:“你要杀方将军,又怕与方将军交厚的崔中振崔将军将你的龌龊勾当泄露出去,所以将崔将军囚禁起来,对外宣称他大病难以下床行走,这些难道你可以抵赖?!”
这句话一出口,下面人群里顿时发出一片惊呼。
飞鱼袍千户手指向远处:“崔将军已经被我的人救了出来,你敢当面对质吗!谋良弼,你的心肠已经黑透了,为了夺得权利霸占军功,竟是不惜要杀死同袍!身为大隋子民,你有什么脸面面对站在你面前的这些兄弟!”
“我……”
谋良弼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两条腿都有些站立不稳。
那千户往前凑了凑冷笑道:“我刚才说了,飞鱼袍想查谁,就没有谁瞒得住的真相!”
“你……到底是谁!”
谋良弼颤抖着嗓音问。
那身穿千户袍服的人笑了笑将声音压的极低说道:“我乃大内侍卫处百户陈孝儒,谋大人曾经见过我,可惜,大人却不会注意我这样的小人物。我只是在脸上加了撇胡子而已,大人若是认出我只需指出我是方将军的人,会有现在的局面?方将军将这差事交给我的时候我还忐忑不安,现在看来,你和方将军相比,差的太远了……”
可惜,他的话只有谋良弼自己能听见。
谋良弼眼神一变,立刻就要大喊。没等他出声,陈孝儒将圣旨高高举过头顶:“来人,给我拿下这个乱臣贼子!”
他身边的飞鱼袍一拥而上,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谋良弼绑了,堵了嘴巴,按住跪倒在地上。
“派人去请方将军来主持军务!”
陈孝儒大声说了一句,眼神里都是得意。
这差事……妥了!
……
就在关押崔中振的那个山洞里,囚徒换成了谋良弼。他身上的官服已经被扒掉,大冷天只穿了一件单衣蜷缩在角落里,冻的瑟瑟发抖。山洞外面,二十个飞鱼袍按刀而立,不准任何人靠近。
谋良弼嘴唇冻的发紫,他抬起头往山洞外面看了一眼,却见本来的晴空忽然阴沉了下来,看样子似乎要下雪了。
他呆呆的看着天空,神情呆滞。
方解从大帐里走出来的时候也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回头对跟出来的隋军将领道:“你们回去吧,各自安排军务,我去看看谋大人。”
这些隋军将领都愣了一下,没想到方解现在还对谋良弼保持尊称。
“我在长安演武院的时候,谋大人曾经在陛下面前为我说过话,这是恩情,虽然他要杀我,但终究不能忘了以前的好。他只是……太想立功了,一步走错便再难回头。其实我何曾想过要与他争军权?一个人心里的怀疑太重,就会把自己的幻想当成真的,就会钻进牛角尖里难以自拔。若仅仅是贪军功争军权倒也罢了,我也不会将这事说出去,我去樊固就是为了避开他。可惜……他一错再错,竟是连朝廷天使都敢杀。”
方解叹道:“我的人已经在从侯武山回来的半路上截住了他派去杀钦差的人,可惜去的晚了,钦差已经中伏被乱箭射死。但圣旨还在,是谋良弼特意吩咐带回来给他的。你们回去告诉其他将校,我将圣旨就放在大帐之中,若是有人想看可以来这里看就是了,我绝不会计较。”
“将军宽宏!”
几个隋军将领抱拳垂首,哪里还敢有什么异议。如今圣旨已经追回,刚才他们几个已经看过,陛下的旨意上确确实实是封方解为从四品雄威郎将,加一等县子,统领黑旗杀狼军。御笔朱批,盖着大印,那是错不了的。
“去吧。”
方解看着天空语气很轻地说道:“蒙陛下恩典,咱们今后自当更加努力才好。另外,之前那份旨意里说的赏赐,也都是真的。陛下的旨意前后来了两份,不然我也不会猜到谋大人对我动了杀心,之前到大营里来的钦差,我根本就不知情。这第二份旨意,是大内侍卫处的人连夜送过来的。”
“卑职等以后唯将军马首是瞻!”
众将拜服。
方解嗯了一声:“都回去吧,准备明日恢复操练。”
“卑职告退!”
众将抱拳后退,哪里还敢质疑什么。
方解回头看了那些人一眼,摇了摇头缓步往高处走去。他走到山洞外面的时候驻足看了一会儿,见蜷缩在角落里的谋良弼呆滞的看着外面忍不住摇了摇头。
“你是来讥讽我的?”
见方解进来,谋良弼看着他冷冷地问道。
“不。”
方解在他对面坐下来:“我连讥讽你的兴趣都没有,只是来看看你什么时候畏罪自杀。我没让人绑了你的手脚,山洞里有的是石头。”
谋良弼沉默,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
“那圣旨真是真的?”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头问道。
方解笑了笑:“圣旨是真的,但那是之前下雍州的时候陛下给我的圣旨。当时我一共带着三份,一份是嘉奖罗耀的,一份是给罗耀独子罗文的。另一份,是陛下交待给我的差事,我自然要随身带着,圣旨是钦差的身份象征,你也是聪明人,怎么会没想到?”
“是啊……”
谋良弼叹道:“我怎么会没想到?”
第0474章 就是那个方向
“我到现在还没想的很明白……”
谋良弼看了看方解腰畔挂着的烟斗,伸了伸手示意递给他。方解也没拒绝,解下来,塞好烟丝点燃,先是自己抽了一口然后递给谋良弼:“没想明白什么?”
“你明明不知道我要杀你,为什么突然有所察觉?一天而已,我的优势转瞬即逝,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的?我请你来山寨喝酒确实显得心急了些,可这并不能证明我就对你动了杀心。明明优势在我手里,为什么你却赢了?”
“因为你不了解你的对手啊。”
方解轻轻笑了笑:“问你个问题,这世间武道修为能达到九品之上的有多少人你可知道?”
谋良弼摇了摇头:“我对武学不了解,但也听人说过,全天下的九品之上只怕也不超过百人。修行者要是到了九品,有移山填海之威,有瞬息千里之能,杀人如反掌,取命如探囊,便是陛下也要以礼相待。”
“没那么夸张,但九品高手确实很强。我也不知道天下到底有多少人修为达到九品,我只知道,我手下有两个九品高手。你派人严防,防得住军队里的斥候,但防不住九品高手探营。你派人请我赴山寨的当天夜里,我的人就进了山寨探查到你将谋良弼囚禁。而我手下又不止有武道上的强者,还有一个叫孙开道的智者。他从你请我喝酒这件事,看出最少三个疑点,从而推测出陛下或许是有旨意到了。”
“你囚禁崔中振,是最大的失误。如果崔中振还自由,我或许就会真的来赴约。”
谋良弼怔住,随即摇了摇头:“然后你派人和完颜重德联系,约定好让他帮你演一出戏拖住我。然后让人假扮钦差当众宣旨,这就是兵法里的虚虚实实攻其不备,佩服。”
“别客气。”
方解道:“你若不想杀我,我又怎么会动念杀你?我带着人退守樊固,就是不想和你闹僵。叛军西大营的事,我本来还劝着自己不要计较。可你偏偏觉得不除我不安心,所以咎由自取这四个字用在你身上最合适不过。”
谋良弼自嘲一笑:“若陛下旨意不到,我也没起杀你之心。你应该知道我最期盼的是什么,所以动念杀你也确实是情势所迫。我与你不同,你还年轻而我已经五十岁了。如果不能在西北战场上翻身,便是回到京城也最终不过一个庶民的下场。我在监牢苦坐十几年,才有机会重振昔日雄心壮志怎么可能放弃?”
方解道:“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我是有理由原谅你的?”
谋良弼认真地说道:“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我是有理由杀你的。”
因为寒冷,谋良弼使劲嘬了一口烟斗,身子却发抖的更厉害:“现在我终于知道,前贤说江山代有才人出的意思。我还未老,就已经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了。李孝宗足够阴狠,你足够果决,这两点,我皆差了一筹。”
方解道:“别自责了,这是浪费你为数不多的时间。”
“我是想做个明白鬼。”
谋良弼沉默了一会儿试探着问:“你杀我无益,不如留我为你出谋划策。便是我身处囚笼,只要不死依然可以帮你看明白许多事。而且将士们还会说你宽仁,意下如何?”
方解叹道:“我多想你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然后慷慨赴死啊……那样的话,我以后偶尔念及你,还会赞一声你是个人物。”
谋良弼摇了摇头:“谁人不惧死?”
方解嗯了一声:“我会因为你没能慷慨赴死而有些失望,但不会因为你怕死而看不起你。命只有一条,别说真的死,只是闲暇时自己细细去想死亡这件事,都会吓坏不少人。”
“换做此时你是我,会不会求饶?”
谋良弼问。
方解笑道:“首先要告诉你的是,我也怕死,如果仔细来想的话我比你或许还要怕死些。但你我不同之处在于,当我知道必死无疑的时候绝不会求饶。人的尊严本来就被践踏的没剩下多少了,要是死都不能死的堂正肃穆,多遗憾?”
谋良弼沉默,不再言语。
方解起身,将装烟丝的小袋子递给谋良弼,然后脱下身上的大氅盖在他身上:“稍后我会差人送来酒菜,想吃什么可以现在告诉我。”
“有酒有肉即可。”
谋良弼答。
方解点了点头,转身往山洞外面走。
“方解,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谋良弼看着方解的背影说道。
方解站住却没回头:“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