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中振立刻招呼了一声,数千名步卒持长枪往前顶,人挨着人组成人墙将百姓们挡在外面。
“凭什么不让我们报仇!你们这些当兵的不让我们报仇,就是和贼寇一伙的!打死窦天德!谁也不许拦着我们!你们这些喝人血的兵,比贼寇还要不如!大家往前挤,看看谁敢拦着咱们!”
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讲道理的人喊了一声,百姓中不少人跟着喊。
见方解眉头微微皱起来,于冒的脸色立刻就变得难看起来。
“去看看是谁在喊这样的话,带过来,我给他讲讲道理。”
方解低声吩咐道。
几队骁骑校立刻朝着人群扑了过去,没多久就将几个带头闹事的人从人群里揪了出来,七八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被骁骑校按着两条胳膊拖过来,一人一脚踹的躺在地上。
“跪下!”
骁骑校怒声呵斥,那几个年轻汉子立刻就白了脸。其中有人强装镇定,依然高喊道:“凭什么拦着我们!凭什么不让我们报仇!”
斜靠在椅子上的方解,一只手支着下颌看起来有些慵懒,他抬手指了指那个带头喊的年轻汉子淡淡道:“自古以来就不缺你们这样的人,唯恐天下不乱。”
带头那汉子明明已经吓得身子发颤,却还嘴硬道:“窦天德是我仇人,我只是想报仇,就算你是官,凭什么拦着我们?”
方解哦了一声道:“你是想报仇,那我来问你,你可有亲人被窦天德杀害?”
带头的汉子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装作理直气壮道:“我是博扬县人,博扬县里被窦天德杀害的百姓数不胜数,那些人都可算作我的亲人,我当然要为他们报仇!”
于冒在旁边几次想张嘴呵斥,可又没敢。不时偷看一眼方解的脸色,手心里都是汗水。他认识这几个带头闹事的都是本县泼皮无赖,这些人确实是唯恐天下不乱。比如两个人因为小事对骂,本来都已经快消气的时候,这些人肯定会挑拨,然后那两个人十之七八会大打出手,若是出了人命,这些人便会觉得满足,就好像占了多大便宜。
这样的人自古有之,而且处处都是。
方解听带头那汉子说完,拍手鼓掌道:“我最欣赏你这样重情义的血性汉子,嗯,既然你有这样的血气要为博扬县的百姓们报仇,那我就给你这个机会。来人,给他一柄横刀。”
骁骑校过去,抽出横刀塞进那带头汉子手里。
方解指了指远处窦天德说道:“把窦天德带过来松绑,我本来是想当着全博扬县城百姓的面处决了这个贼首,但既然博扬百姓愿意自己动手报仇,我自然不能阻止。所以这便不是公事,而是私仇。”
骁骑校过去将窦天德拽过来,松了绑。
窦天德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所以倒是比第一次见方解的时候要镇定了不少。方解看了他一眼后问道:“对面那几人说你杀了他们的亲人,你可认识?”
窦天德看了那几个人一眼道:“我杀人无数,不认识这几个。”
方解笑了笑道:“既然这是私怨,那么便要私了。来人,也给窦天德一柄刀子。围一个圈子大家看着就是了,他们两个谁杀了谁都不要插手,我想那边那位血性汉子也正是如此想的,断然不希望别人帮助他报仇。谁若是插手,他必然心里愤恨。”
几百个士兵围过来组成了一个圈子,将那带头汉子和窦天德围了起来。带头闹事那人看着一脸是血的窦天德,看着他脸上狰狞的笑容竟是吓得惊叫了一声,当啷一声手里的刀子掉在地上。
窦天德嘿嘿笑了笑,掂量了掂量手里的刀子狞笑:“临死还能再杀个人,还真是爽快。来来来,你不是要报仇么,我的心就在这里,看看是你剜了我的心还是我先挖了你的心生吃!”
带头闹事那人吓得向后退了几步转身想跑,却被黑旗军士兵堵死了哪里有退路。
方解看着笑了笑道:“仇人就在面前还这么嚣张,况且你手里还有刀子,这事换作是我绝对不能忍啊……要是就这么算了,怎么有脸见人?”
带头那汉子吓得脸白如纸,下意识里忽然觉得方解那话怎么这么耳熟?
第0579章 何为父母官?
方解饶有兴趣的看着被围在圈子里的那两个人,一只手支着下颌眼睛微微眯着,身后众将也都站在那里微笑着看戏,倒是博扬县令于冒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他不知道这位看起来依然和善平静的方将军是不是真的动了怒意,又或是只觉得那些闹事的人可恶要给些教训。
于冒这一年来带着县城百姓抗击贼寇,心肠已经硬起来不少,可他毕竟是个读了几十年书的文人,虽然知道这些闹事的人可恶却没有杀他们的心思。此时见方解竟然将那闹事的就和窦天德围在一起,也许下一刻就又会横尸当场了。
“大……大将军……”
于冒往前走了几步,陪着笑脸道:“卑职治下出了这等刁民,是卑职执法不严教化不当,只是……只是那贼首窦天德武艺不俗,宋二自然不是他对手。万一……万一被窦天德杀了岂不冤枉。”
“冤枉?”
方解侧着头看了于冒一眼,笑了笑道:“他叫宋二?我只是在成全他的气节,此人有心为整个博扬县的百姓报仇,其志可嘉,其勇可彰,其义可扬,其节自然不能屈,我总不能让他后半生里全是有心杀贼奈何时运不济的遗憾,我想他这样的愿意为百姓出头的汉子,应该会很感激我吧。”
此时圈子里的宋二早就吓得软了腿,爬着要往外挤却被黑旗军士兵一脚蹬回去。他跪下哀求让士兵们让开一条路,可哪里有人理会他。
眼见着窦天德拎着刀子走过来,宋二吓得朝着方解不住的磕头:“大将军,小人知错了……小人再也不敢顶撞大将军了,求大将军饶命啊……大将军,小人以后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小人只是无心之失,不是故意的啊。求大将军给我一次活命的机会,小人永世不敢忘记大将军的恩德!”
方解摆了摆手道:“那怎么行,你鼓动百姓冲撞军阵,让百姓们捡石头砸这些贼兵,从这一点我就看得出来你是最热血的汉子,怎么能怂了呢?以往你怂恿别人的时候,应该不是这般模样吧?”
“小人真的知错了大将军,求大将军饶命啊。”
拎着刀走到他面前的窦天德忽然将刀子往宋二身边一插,噗的一声戳进宋二身侧的土地中。他弯腰朝着吓得蜷缩成了一团的宋二啐了一口带血的浓痰骂道:“老子虽然做了许多恶事,但也看不上你这样的败类。明明胆小如鼠缩在别人后面闹事,却装作大义凛然。你这样的怂货,老子杀你是脏了我的手,呸!”
他转身走到方解身前不远处道:“我本意求活,可想了一夜也就明白,大将军要杀我立威,我是神仙也难救了。既然如此,晚来不如早来,来吧!”
方解点了点头道:“昨日你跪地苦求时候,我便瞧不起你,现在倒是有几分气概,那我便先成全了你,杀你之后,我会带走你的尸体掩埋,不会让人鞭笞虐待。”
“谢了!”
窦天德对方解抱了抱拳,然后盘膝在地上坐下来往前伸了伸脖子道:“来吧。”
方解指了指宋二:“把这个人押过来就在窦天德对面,他既然想报仇,我给他机会他却不敢拿刀,那我就再给他机会,让他在最近处亲眼看着窦天德死。”
两个骁骑校上去一人抓了一条胳膊将宋二拎死狗一样拎了过来,距离窦天德也就一米左右按住。
窦天德弯着腰伸着脖子对宋二嘿嘿笑了笑:“一会儿爷人头落地,脖子里的血喷出来也不糟蹋,都会喷在你脸上,哈哈!”
一个骁骑校上前,往横刀上喷了一口酒,将碗里剩下的酒一仰脖都灌进嘴里,然后横刀高高举起后猛的往下一斩,锋利的刀子从后劲切进去从前面切出来,硕大的人头立刻就掉了下去。紧跟着,碗口粗细的脖子断处血如瀑布一样往外喷。微烫的血液喷了宋二一头一脸,这个泼皮吓得嗷的一声昏死了过去,裤子里传出来一股臭味。
方解指了指其他几个闹事的人吩咐道:“就这样押着他们去看,那些贼兵一个不剩全都砍了,让他们就这样从头看到尾。这样以别人生死当戏看的人最恶心,杀人犯有朝廷法度在按罪论处,可他们这些喝人血的家伙却乐在其中。不是喜欢看别人流血吗,今天就让你们看个够!”
几十个如狼似虎的骁骑校扑过去,拎着那些人脖领子带到贼兵们面前。随着监斩将领一声令下,一千多颗人头一个一个的被砍下来,那几个闹事的被拎着,看着砍了一个又一个,谁也没有坚持多久就吓得昏死了过去,骁骑校的人便用冷水泼醒,让他们接着往下看。一股一股的浓稠血液喷在他们身上,这些人吓得连魂儿都没了。
方解看了一眼同样吓得脸上变了颜色两腿都在打颤的于冒,冷哼了一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做的过了些?”
“下官……下官没有……”
于冒话没说完,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方解冷声道:“这些带头挑唆闹事的刁民,我若不如此整治,他们日后还会这样做。那些百姓们被怂恿冲破我麾下士兵的阻拦,投掷石块的时候故意打在士兵们身上,无非是要激起事端。到时候我若下令将伤了士兵的百姓都砍了,你觉得谁可惜谁可恨?”
于冒额头上一层冷汗,不敢说话甚至不敢看方解的眼睛。
……
博扬县城外一场好杀,一千多贼兵的人头落地,方解故意为之,非但立了威,只怕日后博扬县城的百姓们再提起今日之事,都会有所畏惧。杀贼兵,是为了让百姓们看到黑旗军的立场,而教训那些泼皮,则是让百姓们知道黑旗军的威严。
一直到过了晌午,一千多颗人头才砍完,那几个闹事的泼皮竟是有一个活活吓死,其他几个只怕日后连走夜路的胆子都没了。
方解扫了于冒一眼,语气平和问道:“博扬县城内还有多少百姓?”
于冒愣了一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俯身回答:“回大将军,自从窦天德聚众造反开始,本县百姓死了不少人,又有不少人因为害怕贼寇洗劫而举家搬离,没有外县亲戚可投靠的百姓就都涌入了县城,总计不下两万人。”
方解嗯了一声道:“粮食可还够吃?”
于冒犹豫了一下如实回答道:“下官有罪……下官见城中百姓无衣无食,实在不忍坐视百姓饿死,所以便私自开了官仓派粮,不过县内官仓存粮也不多,勉强还够维持三个月的。现在已经过了夏季,田里颗粒无收,下官还不知道怎么应对。”
方解道:“我不会去过问你私开官仓的事,你组建民勇死守县城对博扬百姓有大功,就算有些小过也可忽略不计。稍后我会派人送来种子,按人口计算分发,现在就种下去的话,大秋之后还能收些粗粮,勉强可以过冬。然后种下麦子,种子也由我黑旗军分发,到了明年夏天粮食打下来,缺粮的情况也就缓解。”
“你告诉博扬县百姓,我为朝廷大将军,既然带兵在黄阳道驻扎自然要造福一方,明年夏粮打下来之后,百姓们只需将借走的种子如数归还,不再多收一分赋税钱粮。非但是你博扬县,附近郡县皆是如此。你既然是博扬的父母官,就要多操持些,若是逃难的百姓回来,你要登记造册,按户发粮。若是有外县百姓来博扬开荒种田不可阻止,也一并登记造册。”
“下官……”
于冒扑通一声跪下来:“下官代博扬百姓谢大将军救命之恩!”
“起来吧。”
方解淡淡道:“你我吃的朝廷俸禄,但说来说去百姓才是衣食父母。我领兵只为守护一方,自然不会看着百姓吃苦而不管。短日之内我也不会离开黄阳道,直到肃清所有贼寇之后。我与本地官吏并不相熟,你可以写信给四周郡县的官吏,若想有我黑旗军庇护,就到朱雀山大营来登记报备,我同等对待。”
“下官谨记!”
于冒连着磕了几个头才站起来,他犹豫了一下后问道:“大将军,可要对信阳动兵?”
方解道:“我初到此地,待大军休整一些时日之后自然不会容忍信阳城内罗逆的贼兵继续作乱,这也是我要告诫你们这些地方官的,我知道你们这些地方官多和信阳城田信有来往,也会往信阳缴纳税赋。但是自即日起,若是让我知道你们这些地方官吏再有人和罗逆所部勾连,休怪我大军铁蹄无情。”
于冒吓得哆嗦了一下:“下官记得了……大将军明察,下官等和田信有所来往,都是为了百姓着想,不想让百姓遭受兵祸之灾啊。”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才只是告诫。”
方解道:“以后再有什么贼人作乱侵扰百姓,可直接派人到朱雀山大营里求救。若是信阳城里有人来,也要派人来报。我不计较你们以往的事,是因为深知你们也是逼不得已。但现在我黑旗军到了,这里就由不得再有什么魑魅魍魉横行无忌!”
“下官……铭记在心!”
于冒垂首道。
方解将与其缓了缓说道:“这几年,我知道你们地方上的官吏也过的清苦,为了百姓做了许多事,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但这本就是为官者要做的事。我问你,都说地方官吏是父母官,你可知道父母官是什么意思?”
于冒搓了搓手心里的汗水小心翼翼的回答:“为官者当将百姓视如己出,如父母疼爱子嗣一样关护百姓,不能有所偏颇,不能懈怠。俗语说爱民如子,便是这个道理。”
“你错了。”
方解淡淡道:“刚才我已经说过,无论你做多大的官,百姓都是你的衣食父母。所谓的父母官,不是做官的为人父母,而是做官的要如孝敬父母一样对待百姓。不是你将百姓视如己出,而是当如子孝父母一般奉养。爱民如子……同样的道理,这个子不是指的百姓,而是指的你自己。爱民如子孝敬父母一般,这句话你可记住了?”
于冒心说这话怎么这位大将军全都给反过来了,可偏偏还有些道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骁骑校过来贴着方解耳边低声道:“陈将军派人送来消息,虎口涧那边查出些端倪了。”
第0580章 问供要的还是技巧
就在大营外面,朱雀山脚下一块颇为平整的土地上,战死士兵的尸骸都埋在了这里,整整齐齐立着的墓碑就好像士兵们生前的样子一样,身子拔的笔直。他们当初列队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如此骄傲。
这是黑旗军在朱雀山立营之后第一批战死的士兵,方解亲自参加了葬礼。打陆川,战死四百六十二人,攻博扬,战死二百一十五人,探查虎口涧死了五十个骁骑校。
墓碑上的名字,一笔一划郑重肃穆。
方解看着排列的那么整齐的墓碑,就那么安静的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太阳西斜他才离开,回到了议事大厅。
陈孝儒的棍伤还没好,走路的时候样子有些别扭,但这个倔强的汉子一直没有让人搀扶,咬着牙硬挺着。这几日还亲自带人探查虎口涧,在外面藏了三天终于擒住了几个从虎口涧出来准备去踩盘子的虎口涧斥候。
方解看了看陈孝儒,从袖口里掏出一瓶伤药抛过去:“昨天和散金候要来的伤药,洋人的东西,治红伤有些效用。”
“谢大将军!”
陈孝儒接过伤药,鼻子有些发酸。
“把人带上来吧。”
方解吩咐了一声,几个骁骑校押着擒来的虎口涧斥候进了大厅。方解看了看那几个人,都是极精壮的汉子。从这几个斥候的模样和走路的姿势就看得出来,确实都是训练有素之人。这几个人进来的时候四处打量了一下,看起来脸色虽然不好看但远比窦天德和高北斗手下那些兵要镇定的多。
这几个斥候被押上来之后一字排开站好,骁骑校在后面按着肩膀往腿弯处踹了一脚就全都跪了下来。
方解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发现其中一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闪烁。他站起来走到那几个身后吩咐道:“把把他们的手掌都打开。”
因为被缚着手臂,手掌都背在后面,骁骑校上去将这几个人的手掰开,方解逐一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