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
方解点了点头:“你还记得自己的官职,还记得你的身份……现在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抓我的人。”
刘封虽然被打的如此凄凉,可他神智还清醒。他知道自己的回答会带来什么后果,本来他没想到这事会这么快被识破,所以心理上没有什么准备。到了这会儿他忽然醒悟,不管自己怎么回答或许都不会有好下场。
“我……身为当值城门守,见有可疑之人混进城中,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听他这样回答,杜建舟松了口气。
刘狄也在心里笑了笑,心说看你方解接下来还怎么说。刘封抓人是城门守分内之事,难道你还能因为这事而迁怒?
“为何杀人?”
方解又问。
刘封这次停顿了好一会儿后才回答:“我抓了人自然要审讯,可那几个人无论怎么问都不肯开口,我当然要用刑,是我手下人下手太重了些,打死人也非我所愿。”
“漂亮。”
方解站起来淡淡地说道:“这几句回答漂亮至极……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现在事已经亮了出来,不管你是得了谁的指示办事都不敢说出来,因为你明白,你若死扛不说,我最多杀了你为我手下人偿命。而你若是说了,你家人也要被牵连对不对?”
他低头看着刘封道:“你这样想没有错,换做任何人可能都会这样想这样做。但你不了解我……我之所以能成为大将军,下面的人都愿意跟着我做事,就是因为我待他们如亲人一样。他们每一个人我都视为兄弟家人……你为了保护你的家人什么都不肯说,是人之常情。我为了我的家人难道会因为你不说就放弃?”
方解缓步走回到椅子边坐下来:“我本是最厌恶酷刑逼供,所以想用一种温和的方式让你给我答案。不过之所以朝廷法度不废酷刑,便是因为有许多你这样的硬汉子不肯听话。你杀了我的人,我却敬重你的忠心和硬气,你背后指使你的人也应该很高兴看到你现在的表现……那你就让他更满意些。”
“陈孝儒。”
方解指了指那人道:“我看看你们大内侍卫处的手段。”
陈孝儒点头应了一声:“喏!”
他吸了口气,走到刘封面前指了指他:“扒了衣服靴子,我亲自动刑。”
“住手!”
这时候杜建舟再也看不下去了,他知道有些事绝不能被方解问出来,一旦刘封身后的人出现在大家眼前,那么今日的事只怕更难以收场。而他在看到刘封的时候也立刻就明白了,所以狠狠地瞪了刘狄一眼。现在杜建舟不得不告诉自己,只要当众行刑逼供的事不发生,之前总督衙门被围,黑旗军入城的事甚至都可以当没发生过。
“此人是我手下的郡兵将领。”
杜建舟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难道大将军是在怀疑我?”
按照他的预计,方解的回答应该是怎么会怀疑他,然后他就说既然方将军不怀疑我,那就将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好了,我会给方将军一个满意的答复。他甚至想到了,那一万郡兵的事也不要跟方解再计较。
说完这句话,他就等着方解的回答。
“为什么不能怀疑你?”
方解看了杜建舟一眼道:“既然已经到了现在何必再作态?今儿这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我都怀疑,不要以为我会如你们之前见过的那些领兵之人一样,为了某些事而不顾自己部下死活。我能有今日全靠手下兄弟们支持,若他们冤死我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只怕他们的冤魂会夜夜来找我计较。”
“如果你们现在比我强,你们可以反抗。如果你们觉得现在强不过我,就老老实实的坐着。我认真的告诉你们,惹恼了我,我连审都不审了,直接将你们的脑袋都割了为我手下兄弟偿命!”
方解说完这句话,场间一片寂静。
……
刘封是个汉子,但他也是个人。
当陈孝儒动手拔了他四个脚趾的指甲之后,他已经因为疼和惊吓混乱过去。聂小菊过来打开自己的包裹取出一支银针,刺在他某处穴位上,他立刻就又醒了过来。他醒了之后,陈孝儒继续行刑。
聂小菊在他身上刺了几根针之后道:“我刺了他几处穴位,他现在感受到的痛楚比正常要强烈几倍,但偏偏还昏不过去。”
陈孝儒嗯了一声,继续动手干他的事。这两个人在大内侍卫处的时候就这样合作过不知道多少次,早已经默契。聂小菊负责保证人犯怎么经受折磨都不会死,而陈孝儒负责让人犯生不如死。
不得不说刘封的毅力已经很强,换做普通人早就已经招供了。可他硬是坚持了小半个时辰依然没有开口。那些在场的大人物已经有几个人忍不住吐了出来,刘狄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致。
就在这时候,陈孝儒派去的人回来报告。
“禀大将军,郡兵之中与此事有关的四百八十一人全部拿下,还有为郡兵通风报信的客栈老板,伙计,总计十六人也已经拿下。属下暂时还没有查到大孤城各府衙里有没有人参与,还需要拷问。”
“都带进来吧。”
方解吩咐了一声。
他看了刘封一眼:“你是个好汉,但你的手下未必都是好汉。你不说,这件事我也不会罢休。身为汉人,你们对自己同胞动手比对外敌还要凶狠,我不知道你们杀人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这一点,但我今天要让你们记住这一点。”
外面一阵混乱,五百余人被黑旗军骑兵押着走进大院,院子里立刻变得拥挤起来。那些人慌乱的看着大厅这边,当看到被架起来那个示众的血肉模糊的人还能勉强辨认出是刘封的时候,大院里的被押着的郡兵和客栈老板伙计都吓的变了脸色。
谁也没有料到黑旗军的反应会这么快,从方解得知先派来的人被人捉走之后,到他现在将五百余人全部擒住,前后不到两个时辰。在这期间大孤城里的衙役郡兵完全没有反应,被黑旗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而这个时候,训练有素的骁骑校则发挥了重要的作用。陈孝儒亲率三百骁骑校踏营,将刘封直接擒住带了回来。然后黑旗军三军入城,城上的守军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挡不住了。
“也许人命在你们眼里不值钱,这五百多个人对于你们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人,所以你们并不心疼也不在意。可我那二十几个手下却不能白死,你们会看到一个你们不愿看到的结果。”
方解指了指那些被按着跪下的人:“总有人知道什么,又不想死。”
“麒麟。”
方解吩咐道:“去问。”
麒麟拎着铜棍大步走到那些人面前,他两米多的身高给了那些人巨大的压力,他即便不说话,那些人也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你知道不知道?”
麒麟问第一个人。
“我……不知道。”
第一个郡兵才回答完,麒麟一棍砸碎了他的脑壳,然后走到第二个人面前:“你知道不知道?”
第二个郡兵吓得屎尿失禁,一股臭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下意识的摇头,身子颤的好像触了电一样。
嘭
麒麟砸碎了第二个郡兵的脑壳。
他走到第三个人面前,看了看,没问直接砸碎了脑壳,接下来的六个人,他都一句话没有问,直接砸死。这血腥的场面立刻引起院子里那些总督府护卫和衙役的反抗,人群中有人开始咆哮。
陈定南连看都没看那些人,直接打了个放箭的手势。
几十支弩箭射过去,立刻把那些人射出来一个缺口,十来个人倒在地上,没死的还在不停呻吟。
“方将军!”
杜建舟的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他大步往前迈了几步:“够了!”
“够?”
方解靠坐在椅子上冷冷看着他:“杀我的人的时候,你们就应该想到会是这样。这会一本正经很无辜的对我说够了,难道不觉得无耻了些?总督大人,今天的事无论与你有关还是无关,我都有一句话要告诉你……我的人除了我自己能动,谁也不行。”
“问!”
他转头看向麒麟:“这五百人问不出来,就再去抓五百。”
第0631章 直接一点的法子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局面,似乎不管是谁都没有办法阻止继续发展了。方解说话的语气虽然并不阴狠,可却如刀子一样一刀一刀的剁在所有人心里,让他们随之发寒。刘狄和宇文波这样的人很难理解,为什么方解会做出这样冲动草率的事。如果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带兵南下明知道离不开地方世家豪门的支持,即便愤怒,也不会把事情搞的这般大,大到没有丝毫挽回的余地。
方解的做法,完全不符合常理。
刘狄曾经说过,即便方解查到是城门守刘封抓了他的人,这件事也不会闹的太大,因为刘封完全可以用一句缉捕可疑之人来搪塞。而毫无疑问的是,将方解彻底激怒的是刘封把那二十几个人都杀了。
所以当想明白这些的时候,刘狄心里也开始紧张起来。
方解就好像一头护犊子的猛虎,而那些黑旗军士兵就好像都是他的孩子一样,谁伤害了他的孩子,他就会变成一头没有任何顾忌的疯虎,令人心悸。
杜建舟虽然知道方解的怒意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平息的,可他更知道这件事绝不能将刘狄牵扯出来,一旦地方世家被牵扯上,那么结果将会让任何人都无法承受。方解已经表了态,就是要不管不顾的将背后的主使挖出来。而一旦挖出来,或许将血流成河。
身为南徽道总督,他到时候只能是坚定的站在地方世家这一边,不可能和方解站在一起,所以今天大孤城里就会流血。
这不是杜建舟想看到的场面,他怕。
“我能理解方将军的心情。”
杜建舟缓和了一下后走到方解身前,语气温和地说道:“为将者,手下士兵就是伙伴是同袍是兄弟,兄弟枉死,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所以即便刘封是我手下郡兵校尉,还有这些郡兵被你抓来,我都没有上前说话,正是因为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这件事我也不会护短,既然是刘封做错了,他就该承担。这些郡兵参与了,也该承担……所以这些人的生死我都交给大将军你决断,我绝对不会插手干预,当他们死有余辜。”
这话的潜在意思就是,希望你适可而止。杀刘封,甚至杀这五百郡兵就够了。如果再往深处挖的话,对谁都不好。
他拉了一把椅子在方解身边坐下来,侧着头压低声音道:“刚才的话不是场面话,你虽然年轻但有今时今日的成就必然心智过人,所以你应该知道,要想在西南诸道立足离不开这些人的支持。我比你年长,不是以南徽道总督的身份和你说这些,而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来说……”
“你率军赴南疆抗敌,这是为国为民的大事。可你也知道,没有地方上的支持你的仗不好打。有时候军队训练有素士兵们敢于赴死,也不一定能打赢。而打赢,对你黑旗军来说是一件大有裨益的事,你方解,你黑旗军的名号将会响彻中原。可是这离不开地方上的支持……你怎么这么冲动?”
他这话说的,已经有些哀求的语气。
他知道方解不傻,自己的话已经点的这样明确方解不应该再继续深究了。
“只要今日这事到此为止……”
他见方解没有什么反应,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说道:“之前答应的那些东西一样不差的都会给你,我不怕跟你交底……你到之前我一直也在烦恼着,那些人不答应调拨一万郡兵给你,这些郡兵都是各家出资养着的,你带去战场,相当于在他们身上割肉,这和从他们手里要些钱粮是两码事,他们不在乎钱粮,却在乎这些兵。”
“只要这件事止于刘封,我保证他们不计较那一万郡兵的事,甚至可以再从他们手里多要出一些钱粮来,对于黑旗军来说,收获了许多,也省去了不少麻烦,你应该知道怎样选择才会得到的更多。”
他声音极低地说道:“我说这些,你应该知道都是真心实意,而不是为了我自己考虑。”
“我知道。”
方解点了点头。
他对杜建舟笑了笑:“总督大人刚才这话,不管怎么听都极有道理。”
杜建舟脸色一缓,刚要说什么就听到方解慢慢的继续说道:“但这不是一个交易……从来就不是。我手底下的人可以战死,但不能冤死。大人说可以多要一些钱粮,可以不计较那一万郡兵的事,言下之意是这些东西的价值远比那二十几个士兵的命要大得多?”
“但在我看来……这件事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我手底下的士兵不是菜市场的胡萝卜大白菜,你骑马踩了我的菜加倍赔银子我就不计较。从我带兵进北徽道开始,就不断有人在试探我,看看我的脾气到底有多温和。就因为这毫无意义的事,已经将我的耐心消磨干净。”
“既然大人你说了些坦诚的话,那我也对你说一些坦诚的话……在北徽道总督钟辛和雍北道总督迟浩年到我朱雀山大营之前,我就已经决定要带兵南下杀敌了。我本打算走水路直下雍州,绕过北徽道南徽道和雍北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方解看着杜建舟的眼睛说道:“意味着我即便没有你们提供的钱粮物资,还是要打这一仗的。我的士兵也深知这一点,打这一仗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一点好处。数千里奔袭,没有朝廷的奖励,甚至还要遭受地方上的排挤,可为什么我和我手下的士兵还是要打这一仗?”
“因为我们都是汉人。”
方解认真地说道:“或许你不能理解,或许你们都不能理解。以为我在说谎故作姿态,我也没必要和你解释什么,因为这是我的选择和你们本来就没有关系。恰在我已经决定的时候钟辛和迟浩年登门,允了我这些条件,我难道要拒绝?我本来还很高兴,以为有血性的不只是我黑旗军的汉子们,西南诸道的官员和世家豪门都有血性,所以才会提供那么重的物资来支持黑旗军南下杀敌。”
“我只能说我错了……”
方解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没有你们地方上的支援这一仗我终究还是要打。既然如此,那就更没用什么条件可讲。谁杀了我的人,我就从头到尾的把这些人都挖出来,一个也不会剩下。而且……你们答应了的钱粮辎重该给的还要给,那一万郡兵我还是要带走……你们不答应,我多杀几个人就是了,杀几个不够……我就屠族。”
他坐直了身子看着那些跪在院子里的人说道:“再跟你说句实在话,我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些所谓地方上的世家豪门放在眼里。惹恼了我,我就杀。因为我和你们这些人不一样,我不怕失去了什么,因为我曾经什么都没有。”
这话如一闷棍敲在杜建舟的心上,让他竟是有一种要吐血的感觉。
……
死在麒麟铜棍下的郡兵已经超过二十人,剩下的人全都吓得面无血色,所有人都在止不住地颤抖着。他们从来没有预料到自己会面对这样的事,当恐惧从心里蔓延出来的时候,就再也不可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