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都是喊杀声,他甚至错觉刀子砍断骨头的声音都那么清晰。
在雍州十几年了,除了罗耀之外他几乎没有瞧得起的人。方解已经足够让他重视,可他发现自己还是慢了一步。其实从一开始他就那么被动,到了雍州之后方解几乎没有给他任何转换角色的时间。
方解,一直在用一种咄咄逼人的态度在行事。野蛮干脆,却直接有效。
其实方解来之前,雍州的那些世家大户的人都对其有几分轻视。一个才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就算有点本事难道还能逆天?
可是现在,方解真的逆天了。
以区区三万多轻骑,竟然就敢接连对拥兵十万的南燕军队,号称百万大军的纥人动兵。而且打的那般干脆利落没有一点犹豫,也不知道黑旗军轻骑的自信从哪儿来的,面对几倍,甚至几十倍的敌人居然敢一直发动进攻!
是进攻!
这段时间对于骆秋来说,是一种几乎让他崩溃的煎熬。
好不容易熬到外面声息渐渐停下来的时候,骆秋下意识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在亲兵的搀扶下往阵列外面走,到了这会他才突然发现,雍州兵的阵列竟然已经薄了那么多。没走出去多远,就看到了一地的尸体。
雍州兵的尸体和纥人的身体混在一起,盖住了大地。
骆秋走出阵列的时候挣脱开亲兵的搀扶,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可是才走了一步就踉跄了一下,不是被尸体绊住了,而是滑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才发现血已经将这片土地变成了沼泽。
步步泥泞。
远处,身穿黑甲的骑兵正在来回兜着,驱赶着纥人俘虏往一起聚拢。那面漆黑如墨的战旗,如此骄傲。
……
骆秋看到方解的时候,那个眉目清俊但心异常冷酷的年轻男子正在和手下说着什么。骆秋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去,离着很远就打了声招呼。骆秋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一点怨恨,依然热情且高兴。
“觉晓!”
骆秋大声喊了一声:“你突然弄这么一出大戏,几乎吓死了我!”
方解正在吩咐手下人清点伤亡,听见骆秋叫他后转过头看了看,他的脸上露出笑意,迎过去道:“大人恕罪,一切都是为了能取胜。之前没有和大人商议是为了保证出其不意,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大人海涵。”
骆秋摆了摆手道:“觉晓你才到雍州不足一个月,就将外敌一举歼灭。以区区几万人马,涤荡百万强敌,这一战必将青史留名,古往今来多少名将多少大战也比不得你这一次,我能亲身参与这样一场辉煌的胜利心里只有激动和喜悦,怎么会生气?不瞒你说,觉晓啊……我见你只带了几万人马来的时候还心有忐忑,可是今日一见才知道什么叫用兵如神!”
“大人谬赞了!”
方解连忙摇头:“只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手里而已,换作别人指挥也一样会取胜。这一战胜在出其不意,若是正面交战,纵然可以取胜也是天长日久的事,所以我才会想出这样一个办法来。”
“唉……功高且自谦。”
骆秋赞道:“你这样的后生越来越少了。”
正说着,方解麾下的亲兵快步跑过来:“大将军,各营的伤亡已经清点出来了……飞豹军损失九百余人,飞虎军损失六百余人,飞狮军在打南燕人的时候是主攻所以损失最大,足有一千三百人……”
方解微微皱眉,这损失和胜利相比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可方解依然心疼。这样周全的计划下,这样突然的攻击下,还是损失了三千余人马。这是黑旗军骑兵建立以来最大的一场胜利,也是最大的一场损失。由此可见黑旗军还需加强训练,只有士兵们的素质越高在战争中活下来的机会才会越大。
其实损失的兵力多是在打南燕人大营的时候造成的,纥人没有规模的箭阵,再加上之前已经被兽乱吓破了胆子,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就宣告战败。虽然纥人看起来兵力是黑旗军骑兵的几十倍,可骑兵进入战争之前纥人就已经败了。
“将弟兄们的尸首找回来,一具也不能丢下。让各营将战死者的名单统计出来,立刻送回朱雀山大营去,让散金候安排人给予抚恤,加倍……不,五倍!”
“喏!”
亲兵连忙迎了一声跑去传令,不多时又有人来汇报战果。
“大将军,南燕军队被杀大约有两万人,俘虏大概三万六千,按照您的指令都杀了,溃兵往南逃走,没有追击。纥人这边的数字还没有统计出来。”
“去吧。”
方解摆了摆手,脸色没有什么变化。
“觉晓……”
骆秋愣了一下后问道:“刚才我听你手下的人说,三万六千南燕俘虏,都杀了?”
方解点了点头:“哪里有时间带着俘虏走,这场战胜利的根本就是要保证时间上不会有差错,若是带着俘虏的话,我的骑兵根本赶不及回来。留着没用,放了还是祸害,自然都杀了。”
骆秋心里震了一下,有些发紧。
那是三万六千颗人头啊,一个挨着一个的砍需要多久?人头都堆起来会有多高?铺平了的话会有多大一片?
可他还没从震撼里抽出来,就见方解对不远处的一个黑旗军将领招了招手:“陈定南。”
“属下在!”
陈定南连忙快步过来。
“大将军有什么吩咐?”
方解指了指那些纥人俘虏说道:“不必统计什么俘虏的数字了,让那些纥人俘虏都聚拢在一起,围起来,杀了之后直接清点有多少死尸就是。让各道的郡兵动手,咱们的人在后面督促,有人违令……斩!”
“喏!”
陈定南应了一声,问都没问就大步往远处走了出去。
“还……还要杀?”
骆秋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后问道:“这……看起来肯定不止十万人呐……”
“大人留着他们有用?”
方解认真道:“仅仅是这些,也还没杀够……”
他这话才说完,远处徐庆之一脸阴郁的走了过来,从他脸上的寒色就看得出来有多愤怒,他甚至没和骆秋打招呼而是直接朝着方解过来,离着还有两步远他抬起手指着方解怒问:“方将军,你这样做有没有考虑过我雍州兵……”
噗!
他的话还没说完,方解从身边亲兵腰畔将横刀抽出来一刀将其剁成了两片。徐庆之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死的如此干脆利落。那两片尸体歪倒在一边,一般大小。
方解将横刀递给亲兵,看着徐庆之的尸体回答:“没有。”
然后他对骆秋淡淡的笑了笑:“现在差不多了。”
第0650章 你去做狗!
骆秋傻了
他张大了嘴巴看着地上的尸体,表情都凝固在脸上。之前一秒还谈笑风生的方解忽然抽刀杀人,毫无征兆。徐庆之只问了一句你可曾考虑过我雍州兵,方解一刀斩之,然后回答了两个字。
没有
“觉……觉晓……这是何故?”
骆秋下意识的往后连着退了好几步,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这个在官场沉浮了几十年权倾一方的封疆大吏,在面对这样蛮不讲理的杀戮的时候除了害怕还能怎么样?方解就好像一头野兽一样,将所有的所谓官场上的规则全都无视乃至于砸碎。
骆秋忽然想到了以前自己和那些世家之人嘲笑机缘巧合下进入朝堂的那些寒门子弟,说他们都是黑不溜秋的泥鳅一样。可是骆秋现在才明白,一条泥鳅强壮到如龙一般的地步,还在乎锦鲤制定的那些规矩?
“大人可曾知道我从小经历的遭遇?”
方解没有再去看地上的两片尸体,笑了笑对骆秋说道:“一个人从小就要面对许许多多的危险稍有不慎就会死于非命,经历的多了之后对危险的警惕就会变成一种习惯。我进雍州的时候这个人看我的第一眼就不该没有隐藏住自己的杀意,而我登上城墙的时候他站在我身后手一直握着刀柄,心里杀我的欲望会有多强?”
“葬了吧。”
方解吩咐了一声,转身往队伍那边走。
骆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了上去。
远处,各道的郡兵在黑旗军的督促下已经开始杀人。哀嚎声响彻天际,连云朵都被震碎。那不是杀一个人两个人,也不是一千人两千人,而是超过十万战俘。这些人手拉着手能从雍州到雍北道,尸体倒下去能铺满雍州城内所有的街道不止一层!
那些并没有什么杀人经验的郡兵们,手颤抖着一刀一刀剁下去。因为害怕,他们手上的力度不够,有些纥人没有被一下子砍死,倒在地上嚎叫的声音震的人心都跟着发颤。如果没有亲眼看到这个场面的话,无法形容有多么血腥。
方解却没有多去看,就好像一个过客一样从地狱门口经过。
“觉晓……毕竟徐庆之是四品将军……”
骆秋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发现自己的话不但声音小,而且苍白无力。说句实话,他在面对罗耀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失态过。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罗耀不会杀了自己,哪怕罗耀有反心。
可方解不一样,他不认方解杀他比杀徐庆之难下手多少。
“所以还要烦请大人回去,在召集官员议事的时候说一声,徐庆之为了保护雍州亲自领兵与纥人交战,身先士卒,力战而死,当为军人之楷模。”
“我……会的……”
骆秋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嗓子里火辣辣的疼。但方解的话让他又有些安心,因为这句话不只是表面上听起来的意思,还有一个意思是我不杀你。知道自己不会和徐庆之一个下场,骆秋总算能踏实些。
“对了。”
方解一边走一边问道:“我记得大人说过,若是我愿意带兵来雍州的话,您会打开行宫,将行宫中的兵器甲械送给我?这话还算数吗?”
“算……算数!”
骆秋在心里叹了口气,当初他确实有过这样的承诺,可他却没有想过真的将这批东西交出去过。他最初的计划是把方解找来跟纥人和南燕人拼个两败俱伤,到时候再除掉方解。行宫里的那批东西他不敢擅动,因为那些物资从罗耀镇守西南开始就不是皇家的了,而是罗耀的。
罗耀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动行宫里的储备,骆秋猜测着罗耀的意思是为了留后路。这批兵器甲械可以装备十几万人马,如果万一遇到什么挫折,靠着这些东西罗耀还能在短时间内聚集起来一支军队。
“回城之后,我就让人开行宫。”
骆秋跟在方解后面说道:“觉晓你放心,既然是我许下的诺自然不会反悔。就算因为私开行宫仓库的事朝廷知道了,也是我来担责。”
方解懒得理会这样毫无水平的话,骆秋显然已经被吓得乱了分寸,连这样没水平的话都能说出来,这个人的心已经乱的一塌糊涂了。
“接下来该做什么?”
骆秋问。
“回城,睡觉。”
方解淡淡地回答。
是啊,是该回去睡觉了。
他带着轻骑兵这十几日来几乎没有睡过一个舒服觉,不断在敌后来回奔袭,跟着他出城的那一万轻骑更是辛苦疲乏,几乎就没有休息过。即便是铁人也会有精力耗尽的时候,方解可不想一次就把士兵们的锐意都耗尽。
但不可否认的是,经过这一场厮杀之后,黑旗军骑兵的性子里将会多一样东西,方解要的就是自己麾下的兵马有一种不可一世的霸气。
方解不知道的是,这一战之后他有多少个版本流传了出去。可不管是那个版本,他都会化身为一个屠夫。
雍州城外黑衣少年眉清目秀负手行。
横刀所指黑骑所向谁敢三十万人屠?
……
也许用不了多久,方解在雍州城外杀纥人数十万这件事就会传遍天下。但毫无疑问的是,只片刻之间这件事就传遍了雍州城的大街小巷。
整个雍州城都为之沸腾。
难民们也好,原来的雍州百姓们也好,全都走上了街头欢呼,他们互相拥抱着,也不在乎和自己相拥的人是谁认不认识。这一刻他们就想笑就想跳就想呐喊,谁还在意那个叫徐庆之的四品郎将?
城外还在杀人,城内锣鼓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