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到给朱撑天那封信,是劝朱撑天的。他和朱撑天算不上好友但还有几分交情,希望如果朱撑天投降的话方解也能给朱撑天全家一个好的归宿。
方解看了看给朱撑天那封信,没打开。
“独孤文秀快到了吗?”
他忽然问了一句。
聂小菊想了想说道:“昨日问骁骑校的人,独孤应该已经到雍州了,最多再过六七日就能追上大军。”
方解嗯了一声:“等不及他了,去问问军中文官,有谁能模仿别人笔迹的,找来见我。另外,吩咐飞豹军,飞狮军和秦远的步兵,全部撤出城外,只留下陈定南的人马在城中。撤出去的人马依然摆出围城的架势,封锁四周道路,不许有一个人往封平方向去。”
聂小菊不解:“大将军这是何故?”
“骗人。”
方解丢下两个字,随即回了城主府休息。按照他的吩咐,才进城不到一天的黑旗军大队人马又退出城外,在城北继续列阵摆出随时要攻城的模样。他回去睡了半日,起身后和沐小腰洗了个鸳鸯戏水,吃了些东西,聂小菊找来的那些文官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有十几个人。
方解将付正南给自己留的信拿出来,让那些文官看了一遍:“模仿付正南的笔迹写出来,一遍不像就多写几遍,谁觉得已经很像了就拿过来给我看。”
那些文官不知道大将军这是要干嘛,但还是立刻照办,没有人敢胡乱询问什么。一时间,房间里十几个人正襟危坐,提着笔沙沙的写着。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有人拿着一张临摹好了的信起身过来递给方解,方解仔细看了看后微微摇头,示意那人可以离开了。
“大将军,我看这人已经模仿的很像了啊?”
站在他身边的麒麟低低地问道。
“是很像,但只是猛的一看很像,笔锋转换之间还有细微差别,这个人是在哪儿做事的?”
“在辎重营,是做账的。”
“太急于想表现自己了。”
方解摇了摇头:“此人不可重用,记下他的名字,以后用人考核的时候提醒我。他第一个起身拿给我看,不是因为自信,而是因为他怕自己落在别人后面……”
方解指了指,临摹的信上竟是还有一个字写错了,显然很匆忙,连自己梳理检查一遍都没有。
“急功近利,唯恐落在人后。此人性格连做账都不适合,回头安排他去魏西亭手下,让魏西亭找个差事给他就是了。”
麒麟忍不住愣了一下,心说自己怎么就不能看出这么多事来?不过转念一想,大将军说的的确有道理。这人应该是急于表现自己,怕别人第一个交上去抢了风头,这样性格的人确实不适合在辎重营做账。
又过了半个时辰,陆续有人将模仿的书信交上来。方解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选了其中三个模仿最像的人留了下来。
“重新准备纸张笔墨,要用付正南书房里的东西。”
等三个人准备好了之后,方解吩咐道:“我来说你们来写,一个字都不许错了。不必一笔一划的刻意追求工整,稍显急促凌乱一些更好。”
然后他开始说,那三个人开始写,每个人都很紧张。
听到后来麒麟他们终于明白大将军是要做什么了,忍不住都从心里赞了一声。等那三个人写了几遍之后,方解从中挑选出最像的一封,也不装进信封里,直接折好之后递给陈孝儒:“派个得力人手,穿上付正南亲兵的号衣服饰,从付正南的败军中选一匹马赶去封平,把信交给朱撑天。信要贴身放着,一路尽快赶过去,不要在意汗水是否把信弄湿,湿了最好。”
“喏。”
陈孝儒应了一声,连忙吩咐人去做。
“去把之前潜藏在庆元城中的骁骑校都请来,我要请他们吃酒。昨天让你们询问他们都家在何处可问了?”
“都问清楚了!”
“派人,每户送一千两银子,锦缎十匹,每户分一百亩勋田。东西直接送到他们家里去。”
方解淡淡道:“有功当赏,还要重重的赏。”
……
长江
长丰镇渡口
马车在距离渡口几百米外就停了下来,赶车的老者跳下来,将戴着的斗笠往上拉了拉,看向渡口那边。或许是因为战乱的缘故,渡口的人很少,河边有一排渡船靠岸等着活儿干,看起来很有秩序,第一条船离岸之后,第二条船就会过去停在栈桥边,而从南岸返回的船则自觉的排到最后。
没有抢客的事发生,闲着的渡船上,几个渔夫凑在一起谈天说地。
栈桥那边,有一大队人似乎在等着过河,正在和船夫讨价还价。看起来像是个望族,足有百十口人。渡口没有官船,只有小船,这些人想要过河最少要四五条船才能过去。因为朝廷大军和罗屠的叛军激战,罗屠败退之后就将沿岸所有大船都带到了江南,官方的渡船估计也都被抢走了。
但是即便战争还在继续,可沿岸的百姓也要吃饭,所以摆渡的船夫依然还在接活儿。
乱世之中,秩序还能这么好,真让人刮目相看。
“马车要留在江北了,没有大船。咱们不能直接渡河过去,要包一条船逆流而上,一直到黄牛河和长江的交汇处再南下,不知道那么远的路程有没有人愿意接。”
老者对马车里说道。
马车里伸出一只很漂亮的手,五指修长白皙,手心里放着一块玉牌。
“这是我唯一带出来的东西,应该还值不少银子,折换了的话足够一户人家十年所需,应该够了。”
说话的是大隋长公主杨沁颜。
老者正是演武院教习言卿,他看了看那玉牌:“乱世黄金,盛世珍玩,这东西船夫不识货的。”
他问:“姓谢的小子,我就不信你身上也没带银子。”
马车里低头看书的年轻男子笑了笑,将身边的包裹递出去:“我是谢家的人,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银子。这包里的银子足够把这渡口所有的渡船都买下来,你要是愿意,雇一艘咱们乘坐,再雇十艘陪着玩也可以。”
“炫耀吗?”
言卿白了马车里一眼,不客气的将包裹接过来,入手极沉重,显然数量不少。
他朝着渡口那边过去,还没来得及问有没有人愿意接个大活儿的,就看见远处有一个骑着老黄牛的少年往这边过来,这少年生的又黑又丑,手里挑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一大块鲜肉。
……
小船上
坐着的几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杨沁颜看看他们,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眼少妇坐在离她最近的地方,看起来她是其他几个人中好像最平静的,但杨沁颜却看的很清楚,白眼少妇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着。那是一双可以将坚固的石桥砸坍塌的手,杨沁颜丝毫也不怀疑这双手的威力,因为她亲眼见证过。
坐在对面的老者言卿没有发抖,但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他有个习惯,左手一直放在袖口里,那是因为他左边袖口里有一个鹿皮囊,暗器都出自这里。现在这只鹿皮囊就丢在他脚边,很瘪,已经空了。
俊美的年轻书生用一块手帕裹着右手,血从手帕下面渗透出来,他的虎口裂了。在他脚边放着他的剑,却只有原来一半长,上半截剑身不知道去了何处,此时剩下的断剑显得那么无助,杨沁颜记得那长剑如龙吟一般的铮鸣,记得那轻弹剑锋间被斩断的人斩断的大树,可现在断了的是剑。
三个人,对一个骑牛的少年。
败了
“谢谢!”
白眼少妇看了一眼撑船的村姑,很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谢我没用,如果那个骑牛的小子真有心杀人,我就算出手也拦不住。我修为不比你们强,就算突然出手让他有些意外,但即便你我四人联手也不一定能挡得住。他没有尽全力,你们应该也看得出来。”
“我好像见过你。”
年轻书生看着村姑说道:“在方解的铺子里?”
“是。”
村姑点了点头。
她叫杜红线
她是苏屠狗的老婆。
在江南已经生活了好几年,自从怡亲王造反之后她就离开了长安,在长江畔留下来,之所以那些渡船那么规矩,就是因为她在。当初老院长万星辰长江上一剑七百里刺破了罗耀的金身后寿终正寝,是她葬了老院长。
“他为什么不愿意下手呢?”
白眼少妇喃喃了一句。
杨沁颜心里一紧,忽然想到骑牛的少年离去时候看向自己的那一眼。那眼神很复杂,不过其中那一抹淡淡的却让她无法理解的慈祥却如此清晰。就好像一个长辈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很难理解。
长江岸
铁甲将军看了一眼肩膀上带着些伤势的扑虎:“你输了?”
扑虎摇了摇头:“没输,但也没赢。”
铁甲将军沉默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走了就走了吧,一个女娃,没有什么大碍。我说过的,我总得为杨家留一个人。”
第0753章 老家伙们还不死?
封平城距离庆元城三百六十里,作为南燕最北边的两座大城之一,这里历来都是战略要地,城主朱撑天也经历过商国灭亡,已经七十岁高龄尚且能披甲上阵,据说有百步穿杨的本领。
朱家本是商国望族,曾经出过四个宰相七个大将军,至于四品以下的官员更是数不胜数。这样的名门,比起付正南的家族还要根深蒂固的多。现在的朱家不仅仅是掌控着一座封平城,在大理之南还有一座大城在朱家手里,南燕的宰相朱持检算起来是朱撑天的子侄辈,也已经有五十岁了。
这种内掌朝权外掌兵权的大家族,对于皇室来说从来都是一柄双刃剑。用的好了,安邦定国,用不好,就是灭国之本。
不过朱家人却从来没有夺南燕皇位的心思,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个南燕皇帝的位子不好坐。说起来慕容耻这帝位也有些尴尬,朝廷的命令也就在大理城周围千里还算管用,真要涉及到了世家大户的利益,皇命放下去到各城,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们之所以当初明知道慕容耻根本就不是大商太子还同意他称帝,就是因为只要有人称帝,他们就能盘剥利益。而当地的家族如果有人站出来称帝,立刻就会成为其他几个家族的敌人。
有个实力不太强的人做皇帝,对于各家族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朱撑天当初在商国的时候就做到了大将军,不过这个人性格有些阴沉,隋军在长江沿岸和商军决战的时候,商国皇帝就急调他的军队从南方回雍州戍卫都城,但朱撑天迟迟不肯动身。他担心的是一旦自己带兵回去,手里的兵权立刻就会被皇帝收回。
等到罗耀带兵直取雍州的时候,商国皇帝前后下了十三道旨意让朱撑天回来,他都没有动身。
不只是他,当初难商国南部诸将军几乎没有人愿意带兵回去。那个时候的商国已经处于分崩离析的边缘,即便没有大隋的军队南下,商国只怕也多延续不了几年。地方上的豪门拥兵自重,不受朝廷政令。而商国的最后一位皇帝偏偏还是个不务正业的,平生就两件事最让他痴迷。
一个是长生不老,一个是笔墨丹青。
因为前者,他一个月有最少十天的时间在炼丹炉里,和一群纥族的巫师研究如何长生。剩下的二十天,有十九天他都在和一群文人吟诗作画。不过这位皇帝的字画确实很有风范,前些年大隋太平的时候,一副商国亡国之君的真迹画作,最少也要值五万两银子,至于其中的佳作,更是无价之宝。
即便是现在大隋乱了,谁手里握着一份他的真迹也足以保证一生吃喝无忧。
皇帝喜欢什么,下面人就投其所好。以至于整个商国朝廷都是乌烟瘴气,纥族人在商国内地位比汉人要高,至于巫师,更是凌驾于官员之上。这样的国家,若是能持久下去才是奇迹。
商国灭亡之后,朱撑天就没有离开过封平城。后来慕容耻篡位登基,请他到大理城参加大典他都没去。可即便如此,慕容耻也不敢得罪了这位手握重兵的大人物。几十年过去,朱撑天的地位更加超然。他现在是朱家年纪最长的人,就算是身为宰相的朱持检见了他也要行后辈之礼。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老人,和付正南私下里的关系倒是不错。
据说他们两个经常相聚把臂同游,是为忘年之交。
所以在离去之前,付正南还会给他写了一封信。
这封信,在方解手里,方解并没有派人转交朱撑天。
“大将军,为什么不拆开那封信看看?”
陈孝儒忍不住好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