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李伏波还是虞啸派来的?”
那士兵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冷声问了一句。
方解的脑子里顿时一亮。
“见了罗将军,我自然会说。”
他挺起胸脯,神色表现的颇为傲然。
那个士兵打量了方解几眼,冷笑道:“你倒是能装,真要是有骨气会立刻坦白自己是奸细?还有……派你来的人是不是喝醉了酒,怎么选了你这样一个……残废?”
方解一怔,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他抬起头看着那士兵认真地说道:“之所以立刻承认自己的身份,是因为我已经没有希望打探到什么情报。既然才进你们的营地就被发现,再遮遮掩掩还不如直接承认来的爽快,要打要罚,悉听尊便。至于为什么不告诉你我是谁派来的,因为你没资格听。”
这回答很傲气,甚至很气人。
可那领路的士兵反而没有生气,居然笑了笑说道:“咱们都是右祤卫选出来的兵,今儿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谁又会真的打你责罚你?失败了就是失败了,大不了把你先关起来等结束之后再放了就是。”
右祤卫。
方解记住这个关键词,脑子里迅速的将之前特意打听过的关于大隋天子六军的消息整理了一遍。
右祤卫大将军是许孝恭,右祤卫将军是谢然。
“你胳膊到底怎么回事?”
那士兵忍不住好奇问道。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很严肃地说道:“得令之后从我们军营那边溜出来,结果被本营的人误以为是逃兵,心急逃走的时候翻墙而过摔的,随便捡了根树杈撕了条衣服就绑上了。”
“你真倒霉!”
那士兵不得不感慨道:“也很笨!”
……
虽然今天参加比试的三位公子都还没有正式军职,但士兵们对他们称呼为将军也没有什么不对。这三个人无论是谁夺魁,但出了演武院之后他们三个身上最不济也会有个五品别将的官职。
方解第一眼见到被人称为小罗将军的罗文的时候,给他的感觉是,这是一个根本就不会笑也不懂得有什么事可笑的人。
冷。
如冰一般的冷。
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并没有穿戴盔甲的罗文坐在椅子上眼神淡漠的扫了一眼被押进来的方解。这种淡漠,也可以理解为高高在上。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能宣示出一种你和他绝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的那种隔阂和距离。
他并不高大魁梧,身材中等。一米七五左右,不胖不瘦,身材比例完美。肩宽而腰窄,腿很长。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
剑眉,朗目。
棱角分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的眼睛很大,鼻子很高,下颌上的胡须剃的干干净净,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整洁。
他只是淡漠的看了方解一眼,随即将视线收回来重新盯在桌子上的地图上。那是土城的地图,标注的很详细。他手里捏着一根炭笔,地图上已经被画上许多线条。虽然隔着还远,但方解看得出来,地图上的每一根线条都代表着他否定了一次自己的进攻路线。
“押下去吧,等结束之后让他自己回去。”
罗文淡淡的吩咐了一句,甚至没有抬头再看方解一眼。
门口的几个士兵立即过来,就要给方解上绑。
“不要绑了。”
罗文摆了摆手,示意士兵们把方解带走。
“您就不问问我,我是谁派来的?”
方解问道。
罗文没回答,注意力依然停留在那张地图上。
“就算您不想知道我是被谁派来的,难道您不想知道别人是怎么准备进攻的?”
方解又问。
罗文还是没有抬头,只是淡然道:“你这样一个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处的小卒,如果能知道你家将军是怎么安排进攻的才是怪事。出去吧,我不会为难你,毕竟你也是右祤卫的兵,许孝恭大将军分给我们的人马本就不多,扣下你一个,我的对手就少了一个,虽然少了你这一个几乎对战局没影响。”
“有!”
方解缓缓吸了口气道:“您扣下我,不是您的对手少了一个兵,而是您多了一个兵,很有用的兵。”
罗文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第二次看了方解一眼。
“押下去吧。”
罗文微微摇头道:“我知道你急于表现自己的欲望有多强烈,说不定就是你主动要求来我这里打探消息的。被发现之后断了你在那边的表现机会,所以你在我面前才会有这样一副样子。”
语气中没有嘲讽,但比任何嘲讽都能伤人。
几个士兵上来就要压着方解下去,方解不屑的笑了笑抛出自己最后一个吸引罗文注意的问题:“将军是在等天黑?”
这句话让罗文提笔在图纸上绘制路线的动作一僵,他第三次抬头看方解,眼神中的意味已经有所改变。
“你叫什么?”
他问。
“这不重要。”
方解挣开一个想拽他出去的士兵,笑了笑语气微带不屑地说道:“我不是什么奸细,只是一个不小心中了别人算计到了将军这里的无名之辈。我刚才一路走过的时候顺便看了看,你这军营里最多应该不会超过五百人。我也遥遥地看了那土城一眼,不需多,土城里如果有超过三百守军,你这五百人就算掰开了使也攻不上去,哪怕是夜袭。”
“将军在等天黑,其他两个人想必也都在等天黑。而且……你们三位应该不止是在等天黑,还在等别人先动手。这样的攻城比试,第三个出手的显然比第一个出手的要占很大的便宜,要是换了我,我也不会傻乎乎第一个带人马杀上去。”
方解说完这番话之后看着罗文,等待着他的回答。
罗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道:“我信你。”
“为什么?”
方解一怔。
罗文指了指方解右臂上绑着的枯枝说道:“那是梅树的枯枝,演武场之内没有梅树,甚至从这里到帝都,官道两侧都找不到梅树。你是从城里出来的,能走到这里,必然是被人领进来的。”
他顿了一下说道:“我不管是受了什么冤屈,既然你进了我的大营,既然你能看出来我在等什么,那你还是老老实实的把你的想法说完吧,不然……我现在倒是不介意杀你了。”
罗文看着方解认真地说道:“你不是许孝恭大将军的兵,甚至也许连军人都不是,只是一个擅闯军营的贼子,如果我愿意,把你剁成肉泥也没人会责怪我什么。”
“我是军人,深知大隋军律之严苛肃穆,所以我知道将军您不是在吓唬我。我之所以一直想引起将军的主意,就是想为将军做些事。因为只有帮了您,您才会帮我。最起码……如果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路走的话,哪怕是回帝都城内如此简单的事我也很难做到。想杀我的人既然借刀杀人杀不着,他们就只好自己动刀子了。”
罗文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我不管你得罪了谁,也不管你得罪的人是不是连我也得罪不起。但如果你能想出如何破土城的办法,我最起码可以让你安全进城。”
“成交。”
方解点头道:“能让我进城就足够了。”
罗文开始有点喜欢这个少年语气中的自信,虽然这个少年出现的有些离奇。
“如果你说的是事实,那么我只能说你很聪明。这次想害你的人没有成功,以你的智慧下一次也未必成功。”
“时刻身处危局,不敢笨。”
罗文没有去仔细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他不知道方解的人生经历自然想不到其他的事。所以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简单讲了一遍这场比试的内容,然后指了指那张自己已经否定过无数次进攻方案的地图说道:“来看图,如果你能看懂的话。”
方解摇头:“守军两千,将军只有五百兵,现在不是看图的时候,因为无论怎么去看,这一仗都打不赢。夺魁夺魁……只怕周院长本来就没想让你们之中某个人能夺走这个头名。”
观战台,怡亲王杨胤揉了揉发皱的眉头,问身边的周院长道:“周老,为什么还不见有什么动静?”
周半川喝了一口茶微笑道:“今儿白天打不起来,天黑倒是没准。这场比试限时三天,不急……不急。”
坐在一边的右祤卫大将军许孝恭忍不住叹道:“这一战,换我来打,只怕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如何动手,想夺魁,难。”
“夺魁?”
周院长笑了笑,高深莫测道:“每人五百兵,别说你去打,我也打不赢。想夺魁……做梦。”
“那您的意思是?”
杨胤不解问道。
“想攻破土城就一个法子,看他们三个谁能想到了。谁先想到,就勉强算他是头名!”
第0076章 大老爷和大小姐
距离演武院考试已经不足一个月,天气已经从温暖转为令人有些烦躁的热。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皇帝陛下今年早早的就从东暖阁里搬了出来,住进了距离太极宫二十里外的畅春园。
畅春园里绿木成荫,每年盛夏时节皇帝都会搬到这里来居住。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可今年皇帝整整比往年提前搬来一个月,怎么都有点耐人寻味。臣子们闲暇时候难免议论此事,可谁也想不出来是什么事让皇帝陛下心里比夏天到来还要早的就生出了燥热,非得搬到畅春园去清净不可。
皇帝确实需要清净,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心越来越不静。
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但这种事或许只有到了发生的那天他才会彻底的静下来。继位十一年,这位志雄高远的皇帝终于要动一动手里的刀子了。
“苏不畏。”
斜靠在土炕的墙壁上,皇帝指了指面前桌案上的茶杯说道:“你最近倒是越来越懒了,给朕添茶。”
苏不畏没敢提醒,是刚才皇帝陛下自己说不需要再添茶的事。连忙过来将那茶倒掉,换了新茶重新沏好。
“陛下乏了?”
他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皇帝闭着眼揉着发皱的眉头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去把岑贵人找来,她按摩的手法别人比不得。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受了些风,还是来早了没适应畅春园里头的凉快,肩膀也疼,后背也疼。”
“奴婢这就去。”
苏不畏连忙转身要走,皇帝却微微摇头说道:“这样的事以后让下面人去办就行了,你一个御书房秉笔太监整天干些跑腿的事,传出去也不怕别人说你无能不会御下,吩咐下面人去就是了,朕还有话问你。”
“喏。”
苏不畏出去吩咐小太监去请岑贵人,又急忙回到屋子里垂首站好。
皇帝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问道:“城外演武场那边有没有消息送过来,朕吩咐过一旦有了结果就先来报知。”
苏不畏连忙说道:“还没有消息送进来,演武院这三甲定名次的最后一场比试,限时是三天,今儿才头一天,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出结果。”
皇帝看了窗外的天色点了点头道:“已经快黑了,估摸着今儿打不起来了。那三个家伙都是人精,谁也不会先急着动手。不过周院长这次想的这办法好,朕喜欢。大隋从来不缺能征善战的将军,但真正能一眼看穿大局的人却不多。有人说许孝恭是靠资历和家世才被朕提拔起来做大将军的,说这话的都是嫉妒之心作祟罢了,看不出许孝恭之才的,都是庸人。”
“朕看来,大隋十六卫大将军里边,看大局看得最透彻清楚的,除了许孝恭之外也就一个罗耀还说得过去。至于其他人,勇武者有之,多谋者有之,但眼光难免局限住,眼睛只看一条线,看不到整个面。”
这样的话题,苏不畏不敢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