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啊……”
白衣男人的笑容好像树叶吹动的时候才会漏下来的阳光:“那个壮实小孩儿回答……因为我愿意啊。”
第0791章 惩罚
白衣男人看了张易阳一眼,似乎对方脸上的愤怒和无奈让他有些开心:“人那么辛苦艰难的往上攀爬,只是因为追求可以有不讲理的资格。”
他指了指张易阳:“就好像你,在绝大部分人面前都可以不讲理。”
张易阳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后问:“你来杀我?”
白衣男人摇了摇头:“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动手杀过人了,前阵子我去南燕见了见那个叫方解的年轻人,我对他说我只是一个看客。只不过是有些蛮不讲理的看客,因为我不需要你们同意,想看就看,我可以随随便便进入你们的生活。”
张易阳问:“你到底是谁?”
白衣男人将杯子里的茶喝完,然后自己动手倒满:“我只是一个偶然得到了眷顾可以在时间长河里多停留一会儿的人,曾经以为自己了无生趣所以也想过死,甚至死过,不过时间久了之后各种感情也就看的都淡了些,只剩下一种摸索。”
“摸索?”
张易阳没懂。
白衣男人笑了笑:“我来找你,不是想杀你,只是想看看你有什么特别。我这些年一直在看着江湖,看着那些出类拔萃的人有什么特别。每一个成功的人都有自己与众不同之处,发现这些,对我来说有好处。”
“你到底想干嘛?”
张易阳又问。
“想……”
白衣男人整理了一下措辞:“想看看这个世界是不是有什么秩序,有什么规律。普通人想的是如何更好的生活,为了茶米油盐而奋斗。权贵想的是如何再权贵些,为了天下而奋斗,那是因为这些是他们的需要。我之所以看着江湖上一个又一个出类拔萃的人奋斗,是因为那是我的需要。”
张易阳终于明白,对面这人是个疯子。
“原来你已经不把自己当人看了。”
他说。
白衣男人微笑:“我本来就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所以想的事才会在人眼里看来那么虚无缥缈不切实际。我看着你们这些挣扎起来的人,想从中找出秩序或规律,如果被我发现这秩序或者是规律,那么我就可以去尝试。”
“尝试做天?”
张易阳忽然觉得自己不怕了,白衣男人上山的时候他真的怕,因为他想到了师父,那个自以为天下第一有风度的道人,只是看到一个比自己更有风度的人,就被破了道心的可怜虫。其实人就是这么可怜,他师父的修为就算在江湖中算不得最高最高的那个,可也足以一脚踩下去江湖颤一颤。
可这样的人,那么轻易甚至荒谬的被人毁了。
所以他怕,他怕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切,也如此轻易荒谬的被人毁了。
可现在他不怕了,因为他发现对面这个明明很可怕的人已经完全脱离了人的概念。张易阳明白这是为什么,当一个人到了那种会当凌绝顶的高度,前面的目标里再也没有一个人的时候,目标就会变成其他虚无的东西。
他听闻过很多这样的例子,有江湖大豪客以为天下无敌便跑去北疆徒步登天下第一的高山,爬到山顶狂啸一声我为尊然后气绝。有人跑去大海遍寻仙山以为可以脱离武道而入仙道,最终尸骨都不止遗落何处。有人修为高到一定地步之后便疑神疑鬼,以为天不容自己,雷电都是天要灭自己的神罚,整日躲躲藏藏。
这些,都是疯子。
面前这个寻找什么世间秩序的人,也是个疯子。
这个疯子,居然想做天!
“你一直看着江湖上那些出类拔萃的人,看着他们走自己的道。你想从中看到一些端倪,想看到是不是天在左右着世间一切。你想找到天的所在,然后你挑战它,你想做天?你想找到秩序,是因为你想创造秩序。”
张易阳问:“我可以这样理解?”
白衣男子笑了笑:“不对。”
他的笑容背后,有些张易阳看不懂的淡淡的悲伤,正因为看到了这一抹悲伤,张易阳又觉得自己之前理解的错了。一个疯子,不会有这样的悲伤。
“因为我站得高,所以我看到远处的东西比你早。”
白衣男人站起来,走到松树下看着天空,从树叶的缝隙里需找着光亮:“很多年前,人不能修行,那个时候人活的很艰难,面对猛兽,瘟疫,各种天灾,人无法抗争。虽然人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但毫无疑问是所有生灵中比较弱甚至可以说最弱的那种。猫狗虫蚁都可以预感天灾到来从而躲避,野狼可以咬断自己的断腿而继续活着,人呢?”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人才会不甘,然后有一天发现了可以修行。人的身体可以通过后天的努力而变得强壮起来,比那些拥有先天优势的野兽还要强壮!可以修行的人,也可以避开瘟疫,天灾。人开始越来越像是真正的统治者,人力,开始名副其实的成为时间最强之力。”
张易阳静静地听着他说,脑海里仔细整理着这些话。
白衣男人道:“人可以修行,把人带到了另一个层次。因为有了修行者,人便少了许多惧怕。一个镇子里有一个修行者,猛虎恶狼不敢侵袭。一座城有一个修行者,可以预感地震提醒百姓。一个国家有一个大修行者,甚至可以震慑外敌。”
他回头看了张易阳一眼问:“可对?”
张易阳点了点头:“对。”
白衣男人说得没错,这些都是事实。一个不需要太强修为的人,就足以保护一个村子不被野兽侵袭。一个感知型的修行者,足以提前发现地震这样的天灾而提醒百姓提前自救。一个修为绝强的大修行者,可以让一个国家太平很久。
比如,有万星辰的大隋。
“这是什么?”
白衣男人问。
“是什么?”
张易阳没理解,摇了摇头:“什么是什么?”
白衣男人微叹:“你还是想的太少了……人可以修行之后变得强大,所以得到了许多好处,这好处的本质是什么?”
这次他不是问张易阳,他停顿了一下说道:“这好处,其实何尝不是在挑衅?”
“挑衅?”
张易阳又没理解。
白衣男人道:“如果野兽的体质比人强大,天灾就是让人受罪的,这些是不是世间既定好的秩序?如果是,那么人开始修行,避开这一切就是在挑衅这秩序。如果人的修行强大到无视这些秩序,那么持续的破坏这秩序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张易阳愣了一下,忽然心里一震。
“我说我只是个看客,置身其中却不想干预什么,我就是想看看破坏秩序是不是会遭到惩罚。这些年来,修行者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大,我却越来越担心。”
白衣男人叹了口气:“物极必反……当修行者已经能左右朝堂,左右发展,修行者的末日只怕也要到了。”
……
张易阳沉默了很久很久,他终于有些理解面前这个疯子的想法是什么了。这个疯子已经活了很久,有多久他不知道,但张易阳肯定这个人一定看到了修行者的发展,如果他是从最初开始看,那么他活的年岁已经足够恐怖。但因为张易阳知道大轮明王这样的存在,所以对白衣男人的存在也就不如何诧异。
如果一个人见证了修行者从最初的寥寥无几,到现在的盛况,那确实是一件很让人震撼的事。但可以想象的出来,那应该是一个很奇妙的感觉。就好像一个人一开始很孤独,后来他发现了一个同类,再后来同类越来越多,那种感觉一定让人兴奋。
可正因为他看到的太多了,所以想的也太多了。
“人既然可以修行,那是因为人的身体有这样的潜质。野兽不能修行,是因为野兽没有这样的潜质。”
张易阳开始说出自己的看法,之前的戒备心少了许多:“所以,既然是人本就有的潜质,那么就不算违背天道,就不算挑衅秩序……如果真的有这种秩序的话。”
“不对。”
白衣男人道:“我曾经也想到过你说的这些,但后来我又想到,人弱小,但头脑最好最灵活,所以人为了生存而运用了头脑,想出来很多法子来发展,发明了许多工具来辅助……这似乎才是人的发展秩序。但人修行之后,这种头脑用的就少了……我可以一指毙掉一头野兽,又怎么会再去想发明什么工具?我不能修行,但我村子里有人可以修行就能保护村子,我只需耕田种地就好了,也懒得再去想什么。”
“这种思想越来越普遍,又比如军人,士兵们会想,有大修行者将敌人的主将杀死,那么我只需到时候往前冲一冲就好了,懒得再去想如何让军队更加强大。”
白衣男人道“这种状况,就是修行者发展的极致了。已经不再是促进人的进步,而是在阻碍人的进步。所以我才担心,修行者的末日就要到了。”
“直到有一天……”
白衣男人有些怅然道:“我去了大海的另一端。”
他的眼神有些飘忽:“我看到了人发展的另一种极致。”
他想到了那个叫方解的年轻人,他明明没有去过大海的另一端,却为什么会想到另一种发展的方向?他明明是个体质超乎寻常的人,如果他一门心思都用在修行上,他完全可以成为另一个震古烁今的存在。
大海另一端的人,没有发现修行这一条路,但他们却找到了一条同样让人变得强大的路。火器,可以让普通人达到如修行者一样的强大。在彼岸,火枪的威力已经远超弓箭,野兽听到枪声就会吓得远遁。火炮的威力足以堪比一个境界不低的修行者,而操作者只需要点燃引线!
一个修行者,苦苦修行几十年也未必能到六七品的高度。论威力,这样修行者的一拳绝对比不上火炮一击。而真正的大修行者当然不屑于火枪火炮,可这样的大修行者有几个?相对于数以亿计的百姓来说,几十个,哪怕几百个大修行者能阻止另一条发展的路吗?
如果当有一天,穷尽一生的修行也不如一炮轰开的时候,那么修行者的末日,真的来了。
谁还会去那么辛辛苦苦的修行?
所以他才想让方解活着,他想看看,这样的路是不是对的。如果中原没有方解这样一个人,那么日后会不会被这个世界抛弃?
这是不是,天对于中原人破坏秩序的惩罚?
白衣人看向东方
彼岸的人,就快来了。
惩罚?
第0792章 是期待?是不舍?
白衣男人有些怅然,因为他发现到了现在还是只有自己想到了这些,这些听起来有些虚无缥缈,却真的有迹可循的事。
张易阳的表情从一开始的迷惑到嘲笑再到现在的惊讶,这个过程何尝不是白衣人一直探寻的过程?只不过,张易阳的表情变化只有十几分钟那么短,而他已经走过了很久很久。他一直带着自己的世界走在所有人的世界里观察世界,所有人的世界似乎干预不了他的世界,所以他一直存在。有些拗口,但就是这样。
也许,他是一个最忠实的看客,已经看了多少年?
“修行者的末日……”
张易阳喃喃了一句,眼神里有恐惧逐渐出现。
“也许用不了多久了……”
白衣男人回过头看着张易阳:“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改变世界最快的是什么吗?”
“改变世界最快的?”
张易阳发现自己在这个白衣男人面前真的像个小孩子,因为他所想到的问题都是自己根本不曾考虑过的。相比之下,就好像自己还在唱着童谣玩着过家家,而对方已经把所有著作丢在一边不屑再看了,因为在他看来那些满篇道理的文章狗屁不通。
“是天灾?”
张易阳问。
“不……是战争。”
白衣人道:“没有什么比战争更容易改变一个世界,一千年前大轮明王创建了佛宗,自此之后西边的大草原一直在佛宗的统治下,草原人这千年来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孩子从一出生就没有别的选择,牧民们坚信佛宗的光辉可以照耀他们永生永世无尽轮回。佛宗一成不变,大草原也一成不变。”
“中原略有不同,每隔几百年就会有一场大的动荡,王朝更替,世家兴衰……但主导这更替的依然是大修行者,他们站在幕后指挥着这变迁,其实还是没有变迁。所以不管是大草原还是中原,其实仔细想想,和一千年前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吗?”
张易阳仔仔细细地想了想,然后摇头:“没有。”
“是啊……”
白衣男人长长的舒了口气:“没有什么变化,草原人还是穿着皮袍骑着骏马手持强弓硬弩狩猎,中原人还是穿着宽袍大袖的衣服在古籍中寻找什么真理……这一切,都是因为没有一场巨大的真正意义上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