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云殊点了点头:“父汗说,最早的时候带进十万大山的马群几乎死绝了,最后只剩下几十匹马,族民就好像守护着珍宝一样守护着它们,后来生下来的小马存活下来的也很少,部族迁入十万大山后的第四年,部族中就只剩下了两匹马,还好是一公一母……奇怪的是,再生下来的小马,似乎天生就不怕寒冷,能在雪山上奔驰。这期间部族一直派人到草原上的小部族去掠夺,用抢来的战马和部族中的战马交配繁殖,很多年之后,才重新拥有马群。”
她用手帕给小宁儿擦了擦嘴角:“一千年来部族就这样辛苦的活着,不敢让蒙元人知道我们培育马群的事,一直到二百多年前,马群的规模已经大到瞒不住了为止。不过那个时候我们已经不是特别惧怕蒙元人了,他们来了我们就往山里边跑,他们走了,我们就去草原上掠夺。”
“为了打压我们的部族,狼骑几乎隔不了几年就要对我们的部族展开一次围杀。”
她叹了口气,想到这些她就想到了她的父母。
“也不知道父汗他们在新家住的还好不好,有阵子没有他们的音讯了。”
“对了。”
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还记得吗,部族中曾经有个汉人先生。”
方解自然记得,点了点头。
“山上那么寒冷,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有汉人来。一个走了,隔不了多久就会再来一个。父汗曾经猜测,是不是这山中有什么秘密,那些汉人假意留在部族里教授族民学问,其实是暗中探查什么。”
“能有什么?”
桑飒飒见宁儿困了,抱过来在怀来轻轻的拍着:“十万大山里能藏什么东西?”
“不知道。”
完颜云殊摇了摇头:“父汗也只是推测,我们的部族不似汉人有大本领的修行者,所以没办法探查大山的秘密。不过在我们部族中的那个汉人,倒是每隔一段日子就离开,隔上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就再回来。所以父汗才会推测,他只是把我们部族当成一个临时的家,因为需要补给才会住下来。”
方解沉思了一会儿,却想不到十万大山那么寒冷的地方能藏着什么。
“如果不是什么宝藏呢?”
桑飒飒忽然说道:“我们一直在想的是,在云殊部族里的那些汉人,是从中原过去的。可是,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是从十万大山深处出来的?也许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有修行者去过那里,觉得那里安静与世无争,所以留下来苦修。可他们又不想闭塞的活着,所以不时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云殊部族里的那个汉人,说不定就是十万大山里面的修行者,派出来的观察外面世界的哨兵。”
“哨兵?”
方解重复了一遍,然后笑了笑。
桑飒飒的说法有些匪夷所思,可能性其实并不大。
“那个人修为不高。”
方解道。
桑飒飒道:“自然修为不高啊,修为高的人难道去当哨兵?如果是我推测的那样,也是被派出来的弟子,而且还不是最优秀的弟子,这种苦差事,自然是门下不怎么有前途的弟子去干,要么就是不讨喜的。”
“无论如何。”
方解道:“若是受得了那苦,十万大山倒真是修行的好地方。那里最是纯净,也没人打扰。如果真如飒飒想的那样,说不定十万大山里住着什么了不得的修行者。”
方解说完这句,脑子里忽然又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还是没有抓住。
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第1020章 绝没人想到的地方
话题似乎勾起了方解的兴致,他俯下身子看着地图,仔仔细细地看着。
大隋的形状就好像一个不规则的方形,南边比北边略宽一些。南方的疆域线有一大半都是海岸线,另外一半是被南北数万里的狼乳山圈起来的。北边的疆域线,西北那边的边界也是狼乳山,东北则是白山为界。
整体来看,大隋纵然广阔,可是西北和其他地方的差别也太大了些。要知道东北白山那边虽然也冷,可肥沃的黑土地上每年打下来的粮食一点儿都不少。这也是为什么高开泰和方解谈判的时候,想让方解把东北诸道让出来给他的缘故。
西北东北,横向在一条线上。
方解对地质上的事不了解,前世的记忆没有一点帮助。
“对了,你们部族的那个汉人,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方解问完颜云殊。
完颜云殊想了想说道:“这个人来历神秘,父汗曾经问过他,他只说是从中原过来的,因为不想在中原那片已经蒙垢的地方生活,所以到了十万大山。他说十万大山虽然苦寒,但纯净,我们北辽部族的人也单纯。”
桑飒飒笑了笑道:“这样的话,无从分辨真假。”
完颜云殊继续说道:“他平日里,基本上就是教导哥哥学问,父汗也经常问他一些问题。哥哥最早对于中原的了解,都是从那个人那得来的。所以哥哥对中原很向往,便生出了去中原生活一阵子的念头。父汗居然允了他,他只带着几个护卫就走了。不过……哥哥后来好像是说过……”
完颜云殊揉了揉脑袋,使劲的回忆着。这样的细节对于她这样一个不拘小节的女子来说,似乎真的有些困难。
“我想起来了,哥哥说过,他看到的中原和那个人说的中原似乎有些不一样。大体上一样,但是很多细节上不一样。”
她嘟了嘟嘴表示自己已经很尽力,能想起来这些已经特别了不起了。
方解忍不住笑道:“你这小脑袋里记着的都是别的事,这种事能记起来这些就不错了。”
完颜云殊拉过来方解的手臂抱着:“那个时候我又不认识你,对中原也不是如哥哥那样向往,而且和那个汉人先生也没交谈过多少次,自然不会记得。若是早知道要认识你,我多问他一些就是了。”
方解笑着摇头:“不过奇怪就在这里。”
他看向桑飒飒。
桑飒飒点了点头:“没错,奇怪就在这里……一个从中原到十万大山的汉人,也许没有走遍中原所以对各地的习俗不太了解,大体上的事也许说不对。但是他自己生活的地方,细节他绝对不会记错。”
完颜云殊一怔:“原来父汗想错了……我记得他和父汗提起的时候,父汗说中原地大物博,细节上的是不必深究。原来大体上可以错一些,但细节上不能错太多。”
方解笑了笑道:“所以,现在看起来倒是越来越像是飒飒推测的那样了。那个人去你们部族本就是有着什么目的,也许这个目的并不是针对你们部族,北辽族生活在十万大山边缘,不管他是要进山还是从山里出来,你们部族都是一个最好的落脚点。”
桑飒飒道:“他去你们部族之前,一定准备过。但是他不是离开中原去了十万大山,而是从里面出来的。所以他准备的那些东西,都是别人教给他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对错。或许,他也从来没有到过中原呢。”
完颜云殊揉了揉自己的眉角:“好复杂,我还是不要想了的好。”
方解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现在按照你的思路去想,如果他时候从山里出来的,而且是被人派出来的,为了应付北辽部族还特意准备了一些东西,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不想和外界断了联系?”
“还能有什么呢?”
桑飒飒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眼神一亮:“十万大山进去极难,北辽部族就是最好的落脚点,这一点肯定是没错的。咱们之前一直想的是里面的人不想被隔绝,想了解外面的事所以派个人当哨兵。却没有想过,是不是这个人在北辽部族里落脚,是在等着和外面的什么联络?”
方解想了想点头:“这倒是没准……”
这谈话只是几个人无聊的话题,因为忽然想到来了兴致,所以不管是方解还是桑飒飒,又或是曾经生活在十万大山的完颜云殊都并没有继续往深处去推测什么。其一,这些和他们无关。其二,他们能推测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因为他们知道的本就不多。
……
西北
樊固城
现在城里住着的,只有一些流浪者。他们的家园已经毁掉,逃亡出来之后一直在躲避战乱,他们的消息太闭塞,不知道战争有没有结束所以不敢回家。于是就只能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行尸走肉一样。
他们蜷缩在角落里,互相挤着取暖。
当初方解回到樊固城的时候,曾经修缮过这里,几年过去,这里看起来似乎又变得破败了不少。曾经荡漾在这城里的欢声笑语遭际已经消失无踪,现在只剩下难民中的小孩儿因为饥饿的啼哭。
一身月白色儒衫的九先生缓步走进樊固城,看了一眼布满灰尘脏污的街道。远处墙角下有几个难民蜷缩着,看到有生人来了下意识的往后靠了靠。
九先生摇了摇头,眉宇间似乎有些厌烦。
“人们经历痛苦应该变得坚强,不然经历的痛苦便没了意义。如这些人一样行尸走肉般活着,那几年的苦难已经彻底击溃了他们,即便将来把他们送到一片世外桃源,他们的精神也已经没了。他们会活在痛苦的回忆里,见到人就诉说这几年他们过的有多苦来博取同情……这样的人,活着已经没有意义。”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孩子。
这个少年生的并不漂亮,脸型太长了些,鼻子太高,眼皮很单薄,颧骨微微凸出,脸上还有些雀斑。即便是穿着一身很合体的干净衣服,也无法让他变得漂亮起来。他的头发有些枯黄分叉,披散下来就好像顶着一捧稻草一样。
“师尊,你是想告诉我不要惧怕苦难,将苦难视为锤炼自己的经历,不能消极懈怠……对吗?”
“你真的是不够聪明啊。”
九先生微微叹了口气,对自己徒弟在这些方面的领悟力真的很无语。不过,他看重的也不是这个孩子在人情世故方面的领悟力,而是在另一个方面,很重要很重要的方面。
“师尊,咱们已经有很久没来过这里了,这次又要取什么东西?”
少年问。
他似乎一点也听不出来,他师父语气中对他的些许失望。
“已经没有什么可取的了。”
九先生摇了摇头:“这里能用的东西我已经带走,剩下的,是我参悟不透的东西。这次来,我不是再拿走什么,而是留下什么。”
“留下什么?”
少年问。
九先生这次重重的叹了口气,因为这个孩子真的算不得聪明:“我只带了你来,自然是要把你留下。”
“哦。”
少年点了点头,这次倒是不问为什么了。
“咱们月影堂的规矩,向来不是由上一任九爷指定自己的继承人,而是谁强谁就是九先生。但是规矩定了,就要有破掉的时候。我打算培养你,将来让你做九先生。所以你要努力,如果有人将来和你抢,你得有本事杀了他。”
“哦。”
少年又哦了一声,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九先生懒得再说什么,指了指那些偷偷探出头窥测这边的难民:“把他们都杀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让你这样做。”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情愿的转身朝着那些难民走过去。一个时辰之后,少年回来,手拎那柄匕首上还在滴着血。对于他这样的杀人速度,九先生似乎很不满意。但对于少年杀人时候的那种不犹豫,他又很欣赏。那些难民逃不了,因为城门口已经被九先生的手下堵住。不过这些人并没有杀人,因为九先生的命令是……让这个少年把人都杀了。
……
九先生带着少年走过一条街道,走进一个已经破败的铺子。铺子门口那面随风飘摆着的酒旗只剩下原来的五分之一不到,布满脏污,只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大半个白云的云字。走进这个铺子,穿过前厅和厨房,后面是一个小院。
院子里有一口井,当初樊固还是人声鼎沸的时候这口井就没出过水,所以这家铺子的那个憨厚的男主人,总是要挑着担子去远处大街上的那口井打水。有一次这家铺子的女主人不小心将洗衣服的木盆掉进枯井里,很久都没有听到木盆摔碎的声音,所以便把枯井封了起来,她却没有多想,一口井为什么会那么深。
“为什么这外面建了一口井?打不出来水,难道不被人怀疑?”
少年问。
九先生摇了摇头:“井是后来才打的,当时肯定也能打出水。只是后来也许有什么变故,井下坍塌了,水便断了。只是谁也不曾想到,井下坍塌之处会藏着那么多秘密。”
“师尊,你以前就一直生活在井下?”
“不。”
九先生道:“我一直生活在这城里,我就是这城中的百姓之一,只不过,是最不起眼的那个而已。到了我该回去的时候,我就从这口井下去。曾经这个铺子的主人是一对夫妻,两个人修为都还算不错,不过,他们察觉不到我。我闲来无事的时候,有时候就坐在井沿上看他们两个斗嘴,总是那个女人获胜,但到了晚上,她就会特别的补偿他。”
“什么是特别的补偿?”
少年问。
九先生笑了笑,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