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大街小巷里都是百姓,他们纷纷从自己家里走出来,他们仰着头看向战鼓擂响的地方。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他们都静静的看着那边,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一种曾经在他们眼睛里出现过很多次的决绝。
平安郡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危险了,百姓们已经习惯了勇敢。
“宋大人说,这次我们可能都会死。”
一个抱着孩子的少妇说。
“干他娘!”
她的丈夫是城中有名的狠人,平日里谁也不敢轻易招惹他。只有他欺负人,从来没有人欺负他。
“不许怕!”
络腮胡子的男人转身回去,从屋子里拿出他卖肉用的剔骨尖刀别在腰带上:“不就是蒙元人吗,难道还能比老子鸡巴大?!他娘的这城里还有多少有血气的爷们儿都跟老子上城去,宋大人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尚且敢拼死一战,你我难道就只能看着护了咱们无数次的民勇去拼命?都是一条鸡巴两个蛋的男人,谁他妈的怕谁?”
他大步往城墙那边走,人群里有不少青壮汉子走出来。
“等一下。”
他的妻子从后面把他叫住,快步过来将孩子递给他:“再抱一次孩子。”
她眼角往下流着泪,却没有说不许你去。因为她知道自己丈夫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他平日里再凶狠泼赖,也是个敢作敢当的爷们!
络腮胡子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把孩子抱过来举过头顶声音有些沙哑的说着:“我儿!你若能活下来,将来不要忘了你爹是一条好汉。以后跟人提起你爹的时候,要他娘的挺起胸膛说!”
……
城墙上
弓箭手的手指已经疼的麻木,每一次将手臂张开拉满了弓都是一次折磨,但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城下就是密密麻麻的敌人,如野狼一样呼号着往城墙上爬。而他们就好像猎人一样,阻挡着这些威胁到亲人的野兽靠近。
“朝着抬云梯的攒射!”
宋自悔没有拉开弓弦的力气,但他有使不完的勇气,只要他还在城墙来回奔走,士兵们就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一个令人信服的领袖,就是具备这样的能力。
“不要浪费羽箭,尽量瞄准那些抬着云梯的敌人。守城的阵型也不要乱,弓箭手后面的人集中精神,看到有云梯搭上来就给我掀翻了他!”
宋自悔的嗓子已经沙哑,但声音却依然如战鼓般鼓舞人心。
嗖
一支冷箭飞过来,不偏不倚的射穿了宋自悔身边一个亲兵的脖子。血立刻喷出来,溅了宋自悔一脸。那微烫的血液让宋自悔的身子猛的颤了一下,他看着那个倒下去的亲兵却没有停下来。
“把他身上的羽箭拔下来,人抬下去等战后安葬!”
他咬着牙喊了一声,眼圈那么红。
一架云梯冒着箭雨搭在了城墙上,城下已经堆在一起的狼骑兵立刻嗷嗷叫着往上爬。宋自悔冲过去,和一个民勇一起,两个人握着一根长长的挠钩顶住云梯使劲往外推,更多的人过来,合力将云梯推出去。
云梯慢慢的离开城墙,在垂直的时候稍稍停留了那么片刻后随即加速倒了下去。云梯上的狼骑兵哀嚎起来,有人开始往下跳,落地的时候摔断了腿脚。云梯狠狠地砸下去,落在密集的人群里也不知道拍死了几个。
“不要往城下扔石头了!”
宋自悔嘶哑着吼着,平安县城的城墙并不是特别高,往城下砸的石头虽然可以杀伤敌人,但也有可能成为敌人往上攀爬的垫脚石。一旦敌人将城下的石头集中起来,没准就能堆起来一个高坡。
“用滚油!”
他一边喊一边奔走:“火油没有了就用开水!”
在他身后,两个人抬着一个大铁锅往城墙边上跑,到了城墙边上他们两个合力把铁锅举起来,要把里面的开水泼下去。可才举起来,接连三支羽箭射在其中一人的身上,那人疼的叫了一声,手上瞬间失去力气,铁锅一下子倾倒下来,开水几乎都泼在他自己身上。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疼痛?
他疼的在地上不停的翻滚着,每一次滚动,都会被城砖摩擦下来一层皮。
“老子要死了……”
他咬着牙站起来,他身边的同伴想搀扶他却不敢碰。他回头看了一眼城内,凄然的笑了笑后忽然纵身一跃从城墙上跳了下去,砰地一声,将三四个狼骑兵砸倒。下面的狼骑兵看到有人掉下来,哪里管是活人还是死人,涌上去用弯刀不停的剁着,就连那个汉子身下压着的狼骑兵也没能幸免,没多久就变成了一摊肉泥。
“放钉拍!”
宋自悔举着一面盾牌挡住自己然后往城下看了看,发现聚集在城根底下的狼骑兵已经很多之后立刻下令。民勇们立刻松开绳索,沉重的钉拍呼啸着落了下去,将城墙根下的狼骑砸死了一片。一尺多长的狼牙钉,在重力和惯性作用下可以轻易刺穿人的脑壳。
“拉!”
民勇别将郑狠和士兵们一起奋力的将钉拍拉起来,那钉拍上面还挂着一具狼骑兵的尸体,随着钉拍起来,挂在那摇摇晃晃。
远处响起号角声,已经猛攻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能上城的狼骑开始缓缓后撤。在他们后面,一个整整齐齐的万人队往这边开了过来。看他们的装束和那些狼骑似乎不一样,队形极为严整。
宋自悔借着难得的机会喘息了一会儿,然后往四处打量伤亡情况。
他看向城里,那里有他的家人有他的父老乡亲。也许他的妻子此时就站在某处看向这边,也有别人的妻子等待着丈夫回去。宋自悔心里有些发苦,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出现妻子和孩子的模样。
他忽然很想回家。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城中飘起来的炊烟。一条条,一阵阵,那么柔和,那么亲切。
城中的百姓们在做饭了,在为城墙上的勇士们做饭。
“准备厮杀!”
宋自悔从地上捡起一柄横刀后猛的站直了身子:“杀退了敌人,吃一口热乎饭!”
第1029章 改主意了
阔克台蒙多别强忍着没笑,眯着眼睛挑衅似的看着盖赦从远处走过来。整整一个下午,黑山军调动了一个万人队对平安县城猛攻,在城墙外面丢下了超过九百具尸体却没有一个人爬上城墙。
对于黑山军这样的表现,多别自然心里高兴。黑山军的人本来就不是蒙元人,他们死的再多对于多别来说也不会觉得可惜,相反,死的越多他反而越高兴。也正是到了这个时候,多别忽然明白了大汗蒙哥同意黑山军去攻城的用意。
一开始进攻,汉人的反抗必然强烈,将汉人抵抗最强烈的这段时间交给黑山军来进攻,以此来消耗汉人的斗志和黑山军的兵力,一举两得。多别随即想到,估摸着等到黑山军久久不能拿下平安县城之后,大汗就能名正言顺的撤下黑山军,改由狼骑进攻。那个时候汉人守军的数量已经大量的减少,斗志也被消磨的差不多了。
他心里不得不佩服大汗的睿智,表面上看起来是大汉对盖赦做出了妥协,可实际上,是盖赦吃了一个暗亏。
“战无不胜的盖赦将军,是否已经拿下了平安县城?”
阔克台蒙多别笑着说道:“我已经吩咐我的亲兵去收拾我的行装了,今天晚上就能在平安县城里吃饭了吧?上午的时候你教训我的却是有道理,汉人的房子最起码比帐篷住着要舒服些,最起码晚上少一些蚊蝇骚扰。”
盖赦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他身后带着两个亲兵,其中一个手里拎着个布袋子,也不知道装的什么。另一个则眼神阴冷的看了多别一眼,那眼神里放佛藏着一柄刀子似的。多别对这样的表现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走到蒙哥大帐外面,盖赦求进,里面传出蒙哥的声音,随即有两个王庭侍卫从里面把大帐的帘子撩开,盖赦迈步走了进去。
“臣下进攻不利,请大汗责罚。”
盖赦单膝跪下,右臂放在胸前垂着头说道。
“快起来。”
坐在毡毯上正在吃着手抓肉的蒙哥连忙摆了摆手:“只是一次进攻而已,今天没能拿下平安县城不算什么,汉人并不是牧民们经常提起的两脚羊,他们也有血性。今日的厮杀我看到了,黑山军的将士们都是勇士,一直都在向前进攻。”
盖赦站起来,从亲兵手里拎过那个袋子往外一倒,一颗血糊糊的人头咕噜一下子滚出来,一直滚到蒙哥脚边。
“这是今天指挥进攻的万夫长,他作战不利理应受到处罚。”
盖赦说道。
蒙哥微微皱了皱眉头,瞥了一眼那颗人头。那血糊糊的脑袋就好像在挑衅似的,令人作呕。
“大胆!”
跟在盖赦后面进来的多别看了一眼立刻怒叱一声,刷的一下把腰畔的横刀抽了出来:“在大汗面前,你竟然敢如此无礼!”
盖赦回头若有若无的扫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不知道这样是对大汗无礼,在我的部族中失败者的人头有时候会被剃掉毛皮只剩下头骨当酒杯用。这样是对被敬献者的尊敬,也是对死者的一种原谅。如果我冒犯了大汗,请大汗宽恕。”
蒙哥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摆了摆手,示意王庭侍卫将刀子收起来:“把这颗人头和尸首缝起来,用我们蒙元人尊重勇士的仪式厚葬。盖赦……我也不了解你的部族,但我要告诉你,你的这个部下没有做错什么,他一直都没有懈怠也没有停止进攻,如果我是你,我会再给他一次机会证明自己。”
他坐下来,看了盖赦一眼:“并不是必须是胜利者才是勇士,只要心存信念不失勇气,在我看来都值得尊敬。”
盖赦的脸色变了变,知道这次是自己输了。如果大汗厚葬自己这个部下的事传扬出去,自己的部下中只怕会立刻有些对他不利的言论。
“谢大汗对他的宽恕。”
盖赦走过去,捧起那颗人头交给自己的亲兵:“去,让萨满将人头缝起来,天葬。”
所谓的天葬,就是将尸体放在野外,任由野兽和鹰鹫吞食尸体。盖赦的部族一直有这样的习俗,他们不会将尸体埋入地下,在他们看来那是对大地的不敬,会触怒神灵。而天葬,在他们看来是最圣洁的。死者的尸体被野兽吞食之后,灵魂会被鹰鹫带着飞起来回归天国。
不过即便是在他的部族,天葬也是在一个特定的地方举行的。将死者的尸体放在马背上,顺着一条特定的路奔驰,什么时候尸体颠簸下来,那个地方就是他的归处。这里是中原,没有那么多草原鹰鹫。
和盖赦的部族不同,蒙元人认为火葬才是让人最纯洁的离开的方式。被火烧掉的尸体带走人一声的罪恶,只剩下纯洁的灵魂去往极乐世界。这是受了佛宗的影响,因为佛宗死去的人都会火葬。至于佛宗为什么会一直用火葬来处理尸体……或许和大雪山上那个神秘的“他”不无关系。
“还是用圣洁的火来超度他吧。”
外面的帘子又被人撩开,一个年轻的大自在缓步走了进来:“用火烧去他的罪业,火也将把他带往极乐。”
“不必。”
盖赦摇了摇头:“他是我的族人。”
“他是我的臣民。”
蒙哥眯着的眼睛忽然睁开,里面有一种慑人的威严立刻弥漫出来。盖赦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那就按大汗的旨意办。”
……
“已经到这了,为什么那个九先生还没有露面?”
蒙哥看了大自在一眼,继续吃自己面前的肉。为他做饭的厨子能将羊肉做出九种味道,能把烤馕做的金黄酥脆。在王庭,他亲手烤出来的羊肉往往都会被一抢而光。他可以用一只羊,做出四十八道不同的菜肴。
闻着肉香,大自在似乎没有什么不自在。佛宗不禁食肉类,但禁杀生。不过这禁杀生也只是个笑话罢了,从佛宗立教到现在一千多年的历史,死在佛宗手里的人将尸体铺开来,只怕能从蒙元王庭一直铺到大雪山。
在西域,尽绝佛宗之外的任何宗教。当初蒙元王庭的国师桑飒飒创建了黄教,但黄教奉行的也是佛宗的东西,被称为佛宗的分支。黄教是蒙哥授意桑飒飒创建的,旨在收拢一些西域民间的修行者,为和佛宗的战争做准备。
只不过,才刚刚创建的黄教和佛宗相比,简直无法相提并论。自从蒙哥上了大雪山大轮寺,看到那个画面聆听了“他”的指示之后,他已经把黄教撤销了。
“那个九先生不一定靠得住。”
大自在看着盘子里的香气扑鼻的熟肉,喉结缓缓的动了一下。蒙哥将那盘子推给他,大自在也不婉拒,捏着肉往嘴里塞了一小块。
然后他将盘子还给蒙哥:“只一块就好,我戒不掉自己的贪念,但要控制自己的贪念。”
蒙哥摇了摇头,似乎对这样的举动不以为然。
“我已经差多,那个月影堂是中原二百多年前的一个显赫宗门,只不过早已经被其他江湖势力所灭了。就算他有二百年的沉淀,现在又有多大的能力?你说那个九先生了不起,他了不起在何处?”
蒙哥问。
“正因为我不知道他的了不起在何处,可怕偏偏了不起,所以他才是真的了不起。”
大自在回答的话有些拗口更像是一句废话,但他的回答却很认真。
“好,就算他是个了不起的人,可他人在哪儿?拿下平安县城之后就要渡过沂水,没有足够的船只,我的士兵们就要去砍伐树木冒着危险搭建渡桥。说好的在沂水会有人接应,我没有看到。如果到了灵门关之后还没有人接应,那么我觉得你作为佛宗的代表,应该有所表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