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快有消息过来了吧?”
坐在方解对面的吴一道看了看方解的脸色后低低的问了一句,方解被吴一道的话语从那种虚无缥缈的思绪中拽出来,他回头看向吴一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三五日就会有消息过来。我已经调派诸葛无垠和陆封侯的人马过去,事情成了之后应该不难。本来还觉得安抚人心有些麻烦,这次倒是找到了个合适的人选。”
吴一道点了点头,心里有些不平静。他知道方解的进步之大绝对不简简单单在修为上,还在于他在大事的决断上。方解已经不再是那个在长安城外藏在路边草丛里,问他坐车进城需要多少钱的那个少年郎了。
“人们都要面对选择,有时候很难,有时候不难。”
吴一道笑了笑,不觉得需要感慨什么。如果需要感慨,也只是感慨于方解现在的手段如此的冷冽果决。
“进城之后,应该会有很多曾经的大人物夹道欢迎你。”
他提醒方解:“要注意言辞,毕竟刚入长安城还需要这些人。”
“不会有很多。”
方解摇了摇头。
吴一道没懂,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才恍然,脸色不由自主的变了变。他以为自己已经对方解的改变很震撼,却没有想到方解的改变足以让人畏惧。
……
队伍行进的并不是很快,大部分都是步卒且已经连续征战几年,现在又开始行军远行再加上心情上的沮丧,士兵们都显得有些萎靡不振。几年前他们来的时候被许下了一个大愿,那就是他们将成为成功者走上人生的巅峰。
现在,这个大愿破灭了。
粮草充足,从黑旗军那边运过来的粮食足够大军吃上两个月。到了他们该到的地方之后,黑旗军还会提供后续的粮草补给。这似乎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可心理上的落差还是让人无法适应。
大愿啊,曾经那么振奋人心。
吃过午饭之后,为士兵们许下这个大愿的人站在大帐外面,看着士兵们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有些发堵。士兵们沮丧,他何尝不沮丧?
高开泰曾经觉得自己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现在却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主公有心事?”
高开泰最重视的谋士范增璃走到他身边问了一声,高开泰摇了摇头:“只是忽然回想起这几年的经历,有些感慨。当年我随天佑皇帝西征的时候还怀着保家卫国的壮志,当时若不是王一渠说动了我,只怕我要么已经战死在西北,要么还在其他地方平叛。短短几年,人生百味。”
范增璃跟着叹了一声:“当初在西北的时候我还劝过主公,王一渠不是可以合作之人。但想起来,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和王一渠合作,主公或许真的战死在西北了。要知道当初跟着天佑皇帝西征的那十万大军,一个都没活着回去。”
高开泰一怔,下意识的看了范增璃一眼。
天佑皇帝身边最后的那十万人马,是他和王一渠杀的。范增璃这样一个心思谨慎细密的人,怎么会忘了这一点?
他看着范增璃,发现范增璃的眼神有些闪烁。
“你有话要对我说?”
高开泰问。
范增璃的肩膀似乎是微微颤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或是因为一路上有些疲乏,竟是有些迷糊起来。”
“回去多休息。”
高开泰笑道:“你这样的身子太过羸弱,早就让你练些拳脚功夫,不求可以上阵杀敌,只求身子骨结实些,你却总是不肯。”
范增璃的表情有些异样,竟是鼻子有些发红。
“主公……其实这几年若不是主公提携,我还不知道在哪里苦熬着日子。现在想想,这几年在主公身边享了不少福,却没有为主公做些什么。”
“以后多做些就是了。”
高开泰笑了笑:“这次方解为了进长安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咱们到了河西道之后只需坐山观虎斗就是了,黑旗军有水师有二十五万大军在河西道,蒙元人想过河来没那么容易。让他们去打,咱们休养生息。到时候,未必不能再争一争这天下。”
“是啊……未必不能。”
范增璃喃喃了一句,然后看向高开泰:“可是……有些晚了。”
高开泰一怔:“你什么意思?!”
他才问完,忽然发现远处自己部下二三十个重要将领聚集过来,身披战甲,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而且这些人,手都按在腰畔的刀柄上。高开泰脸色一变,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连着后退了好几步,叫了一声,他的亲兵随即从大帐四周聚拢过来。
可是,远处军甲声响,至少数千名士兵将他的大帐围了个水泄不通。
“主公……镇国公允你选一处地方静养,也允了我们这些人一个好些的前程。我们跟着您不是一年两年,对您敬重不是虚假的。如果你答应了,现在我就安排人手护送您离开,您想去什么地方都行。”
范增璃嗓音沙哑着说道:“不瞒主公,现在主公您已经没有退路了。其实镇国公分兵去河西道抵抗蒙元人的策略,根本就是为了对付您的,崔中振将军的十万人马就在前面不到三十里的地方停着,后面黑旗军至少四万骑兵已经跟了上来。”
高开泰的身子猛的摇晃了一下,险些栽倒:“范增璃!你们……你们!我待你们不薄,你们安敢如此待我!”
范增璃摇头:“主公,当初大家跟着你,真心想辅佐你登上帝位,一统天下。可是现在,你已经失去这个机会了。就算大家还是一心一意的跟着你,可这一战咱们能赢吗?前面崔中振十万大军以逸待劳,后边四万精骑如影随形。再说……黑旗军拨付给咱们的粮草,其实只够十五天的。”
“你说什么!”
高开泰怒目圆睁:“范增璃!你竟然成了方解的走狗来骗我!”
“良禽择木而栖……”
一员战将面有愧色:“主公,我等也不想这样,可是实事如此,也容不得我们再犹豫了。弟兄们打了好几年,不想再打了。如果弟兄们不作出选择,黑旗军十几万人马前后夹击,咱们兄弟还能剩下几个?就算黑旗军的人不打,前后挡住,咱们断了粮草就会被活活饿死!”
“所以……你们选择让我死?!”
高开泰怒问道。
“主公,我刚才说过了,若你愿意,我们会派人护送你离开。”
范增璃抱拳垂首:“请主公成全!”
……
长安城
凤鸣轩
木三缓步往楼下走,脸色有些不高兴:“有时候人们总是犯傻,明明知道有些局面是不可逆转的,偏偏还觉得自己手里的筹码足够重。我只需要他们一个态度而已,他们却以为我是在求他们……这就是百姓们常说的,给脸不要脸是吧?”
这话飘到楼上,那一群大人物们都气的白了脸。之前木三给他们提了一个条件,黑旗军入城之后这些人必须全部退出朝廷,他们自然不会答应。
“他们却不知道,他们不愿选择,有人愿意。”
他走到楼下,看了一眼楼外面站着的密密麻麻的铁甲军士兵。
“我劝了劝,没成功。”
木三耸了耸肩膀。
“那我上去劝他们吧。”
站在楼下等木三的,正是铁甲军将军韦木。诚如木三刚才自言自语说的那样,那些人不愿选择,但有的人愿意。
“你确定镇国公会答应我的要求?”
韦木问。
木三拍了拍胸脯:“虽然我是个不齐全的男人,但好歹还是个男人,说话算话。”
韦木点了点头:“那好,接下来的事我做。”
他伸手指了指面前的这座木楼:“把这座楼给我拆了,一个活物都不许留。”
随着一声号角声想起,那些铁甲军士兵蜂拥而上。
罗蔚然一直冷冷地看着没有说话,眉头微微皱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害怕,那个叫方解的人早就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少年郎了。楼拆了,人死了,但是这名声只落在韦木头上,和方解没有任何关系。
第1036章 该回来的都回来
官道两边的野草已经有半人深,这里是京畿道,曾经的官道两侧看到的只能是一块一块好像画出来似的粮田,齐齐整整,四四方方。现在粮田成了野草的家,等到了草籽成熟的季节,一阵风就能把它们洒出去,到来年更为茂盛。
不时看到一条草青蛇从草丛里爬出来,才上官道就被士兵们拎起来当做玩意儿,抡不了多大一会儿就一命呜呼。百姓们当中总是会有类似于这样的话语流传……横蛇竖兔不吉利,看见就要倒霉的。
除非弄死。
士兵们当然不知道方解前世有个斩白蛇的典故,方解也未曾有过这样的过往。不过,方解前世那个草莽天子在唱响四面楚歌的时候,打着汉字旗帜的士兵们心情当如现在的黑旗军一样吧。
行军颇为沉闷,幸好心情都不错。
白狮子浑沌早晨的时候从马车上跳下去,一头钻进草丛里自己找吃的,没多久就舔着胡须回来,跳上马车继续打盹。它一上车的时候,拉车的驽马发出一声不情愿的嘶鸣。那匹驽马渐渐的已经适应了这头凶兽就在自己身后,现在竟是敢埋怨起来。
方解抚摸着白狮子柔顺的长毛,另一只手里端着一本史记看。这本史记可没有什么宫刑的典故,也不是隋国史官所著,而是前朝郑国时候一个叫东沿野的落魄书生穷尽一生之功所写。这个人屡试不第,用尽家财,人到而立也就没了继续考取功名的念头,便开始创作这本大部分都来源于野史但颇具考证的书。
这本书没给东沿野带来财富和地位,他最终郁郁而终。一直到了大隋立国之后重修史册,这本书竟是成了参考依据,逐渐被人所熟悉起来。
“主公。”
马车外面有人叫了一声,方解把眼帘抬起来问:“什么事?”
外面是陈孝儒的声音,透着些兴奋:“刚才诸葛无垠将军派人快马加鞭送回来消息,高开泰的队伍哗变,高开泰的谋士范增璃带众将逼高开泰离开,高开泰大骂众人,率亲兵死战,最终寡不敌众,力战而死……”
“诸葛将军派人回来禀告主公,他和陆封侯已经率军进入高军大营,接管了高军指挥,那些反对高开泰的人在军营里大开杀戒,所有平日里和高开泰关系密切的将领都被杀了,高军内乱,死了不少人。不过现在局势已经被诸葛将军他们控制下来,陆封侯将军带着范增璃和一些高军将领,正往这边赶过来。”
“另外,崔中振已经已经再次开拔。”
陈孝儒一口气把话说完,语气里的兴奋劲儿藏都藏不住。
高开泰被解决,长江以北就再也没有硬一些的对手了。高开泰死之后,高军纷乱,已经不足为惧。现在黑旗军没了后顾之忧,可以安安稳稳的进长安城,可以踏踏实实的和蒙元人开战。
“安排人把范增璃杀了就是,做的干净些不要引起那些高军将领的恐慌。”
方解语气平静的吩咐了一声:“怎么做我已经吩咐过诸葛无垠,那些高开泰部下将士愿意跟着我都留下,不愿意跟着我的也要留下,这些人放出去就是祸乱。我会安排人接应,让诸葛把那支人马给我拉回来。”
“喏。”
陈孝儒在外面应了一声。
“还有,派骁骑校的人进长安城汇合木三。有个易冲的大内侍卫处的百户,收入骁骑校,提为千户。”
“喏。”
“去吧,有东疆的消息随时来告诉我。”
方解说完这句,继续低下头看书。
“就要进长安城了,怎么看起来你好像一点都不高兴?”
坐在一边无聊的给白狮子浑沌梳鞭子的项青牛问了一句,白狮子脑袋后面长长的毛发已经被编了十几个小辫,看起来有些滑稽。项青牛对方解如何处置军务没兴趣,他也知道处死那个范增璃是必然的事。高开泰军中还有不少人没有顺过气来,范增璃死了,对控制高军有利。这个人现在必然以为自己有筹码和方解谈,尽量多要一些好处,能将几十个将领说动的人口才之后可想而知,留着无益。
“我本以为我会高兴激动兴奋。”
方解抬起头看了项青牛一眼:“但到了这,这种感觉还是没有来。我现在想的更多的是东疆的战事和西北的战事,长安城里的事反而没在脑子里。进长安城之后用不了多久我还会离开,这里似乎算不得终点。”
“起点?”
项青牛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