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哥笑道:“只要过了河,有二十万大军在,难道还要看方解的脸色?只要过了河,黑旗军的水师就失去了作用,在平原上,黑旗军的火器营也难以发挥出最大威力,咱们的轻骑只要冲起来,那点火器营的兵力根本不足为惧。”
多别忽然明白了过来:“大汗的意思是,咱们只过河却不去东疆。方解不是说只要咱们过了河,他就亲自带着黑旗军的轻骑抄近路截杀盖赦吗?只要他带着轻骑离开了,河东岸还有什么能挡得住咱们的二十万狼骑?到了东岸之后,咱们可以立刻发动攻势,汉人猝不及防,必然大败!”
“正是。”
蒙哥道:“只是过河而已,只要到了河对岸,还由的他黑旗军做主?”
几个王庭将军听蒙哥这样说,逐渐也都冷静下来。他们仔细想了想,确实如蒙哥所说。无非就是过河,之前那般惨烈的攻打都过不去,现在方解却主动派船来接,这结果不是出人意料?
到了对岸之后,要么冷眼看着方解去和黑山军拼死一战,要么就地进攻,也必然能大获全胜。
“方解急着去解东疆之危,他需要咱们的二十万狼骑。黑旗军现在铺开的太大,兵力不济。”
蒙哥道:“倒正是咱们的好机会,阔尔泰……你现在立刻悄悄离开去追盖赦,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我的计策。等到我带着大军渡河之后,让盖赦立刻带兵杀回来。到时候我和他两面夹击,方解必败。只要这一战胜了,得了方解的水师和火器,再回到草原上也好继续去攻打长安城也好,主动毕竟都在咱们手里。若是能攻破长安城,便是放弃了草原又何妨?”
蒙哥道:“只要这一战胜了,我就立刻派人回王庭,让所有部族向中原迁徙。”
几个手下人都被他说的兴奋起来,也不再反对。
这几个人都是他的心腹,蒙哥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将大轮寺里那个东西的事捡着能说的说了一些。众人都极惊诧,知道大轮明王竟然也只是个傀儡这毫无疑问令人震惊。有那样一个东西在,回到草原上黄金家族也未必能再现辉煌。与其如此,不如索性一举夺了中原,反正那个东西无法控制草原之外的地方,对于蒙元来说未必不是一条正确的路。
“既然你们都同意,那么我就去和方解说愿意渡河。”
蒙哥道:“到时候看我号令行事,只要我中军号角声吹起来,各营立刻进攻!”
“遵命!”
所有人俯身应了一声。
……
“怎么?大汗部下的那些王庭将军已经答应了?”
方解问。
蒙哥叹了口气道:“谈何容易,虽然我是蒙元大汗,可这些人都是帝国勋贵,皆是黄金家族血脉,我虽然是大汗,可也不能独断专行。所以这件事我劝了许久,他们也只是勉强同意先到东岸。但出兵东疆之事,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方解道:“大汗只需记得,结局会是你我双赢就够了。至于那些人不肯去东疆,其实就如大汗你一样,还有自由吗?我若是愿意,现在就能挨着个的杀了他们。大汗现在身边的护卫,只怕没有一人能挡得住我吧。本来你身边还有一个盖赦一个大自在,现在大自在没了,盖赦撤走,大汗……你还有选择?”
蒙哥的脸色猛的变了变,装作颇为震怒。可心里却有些安心下来,若他直接告诉方解他手下人已经同意过河,方解难免会怀疑。他说很难,方解反倒是没有疑心。方解如此的威胁他,还不是因为方解已经确定现在他占着绝对主动。
蒙哥忍不住在心里冷笑,这个世界,哪里有什么永恒的敌人永恒的朋友。就在不久之前,方解还在跟他说什么蒙元东征屠戮汉人百姓之仇不共戴天,可是一转眼,为了东疆的战事就和他在谈什么合作。
所以在利益面前,一切的民族仇恨都是扯淡。
蒙哥之所以心里冷笑,不只是因为方解的这种将民族大义挂在嘴边的虚伪嘴脸,更因为他坚信盖赦只要收到自己的口信就会杀回来。因为他太了解盖赦是什么样的人了,方解这样的人早晚都是敌人,还不如趁着有机会杀了他下手的好。
“可是,船队要想让二十万狼骑全部渡河,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若你等着我带兵过河完毕再去追盖赦,还能追的上?”
蒙哥故意问了一句。
“无妨。”
方解极自信的摆了摆手,“我早已经下令货通天下在长江上的所有货船全都过来,又征调了能征调来的所有大船,大汗你去下令,骑兵沿着河岸排开准备登船就是了,我所调集来的大船足够一次性将所有狼骑兵运过去。准备的时间必然不会太短,可只要一起登船,渡河不会太慢。如果顺利的话,天黑之前大军就能全部登船。”
“再说……”
方解笑了笑道:“据我计算,大汗手里也最多还有十六七万人马而已,绝不足二十万。”
蒙哥皱眉:“为什么要同时登船?”
方解道:“大汗莫非忘了,你我之间虽然有协议但还是敌人。不把你的狼骑一次全运过去,万一你的部下突然反悔,我怎么办?你不信我,我不信你,所以还是有所约束的好。只要你的狼骑兵全都过河,我立刻就去杀了盖赦。”
“另外。”
方解指了指后面:“有个人你可能想见一见。”
蒙哥顺着方解的手指往后看,才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
之间刚才他们乘坐来的那条大船船头上有两个人,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停在那里。其中一个站着的,身穿一件旧道袍,自然是一气观观主萧一九。而他身边的那个人,则是像狗一样趴伏在地上,脖子上真的有一条狗链子。
那人,竟是绝代风华的大自在。
只看到这一幕,蒙哥的心就被震撼住了。看起来竟是昨天夜里萧一九就出了手,将大自在擒住了。大自在那般高傲之人,此时竟是被人用铁链子拴住脖子,像牵狗一样的牵着。所以蒙哥立刻做出一个决定,必须等萧一九离开再动手。
“就此告辞!”
就在这时候,方解朝着萧一九抱拳:“愿道长一路顺风。”
萧一九点了点头,牵着铁链子从大船上一跃而下,朝着方解点了点头然后就那么牵着大自在走了。
……
从清早到傍晚,四五百艘货运大船在江边一字排开,将近二十万狼骑全都接了上去。这样的大船一艘可再兵千余人,为了保证货船可以一次性将人马运过去,人和战马是分开装船的。
似乎是为了让蒙哥放心,方解又乘船和蒙哥他们一同返回东岸。
“大汗,可曾见过如此规模的船队?”
站在大船甲板上,方解似乎有些得意。
“不曾。”
蒙哥道:“草原上万马奔腾的场面多见,但千帆同起的场面却见不到。汉人确实很有能力,就是造出这么多大船就要花费巨资吧?”
“肯定,所以毁了会心疼。不过也值了。”
方解莫名其妙的回了一句。
“你……什么意思?”
方解忽然笑了笑:“我的意思是,这笔生意不亏。这四五百艘大船确实造价不菲,要是都毁了就太可惜了。但若是换你十六七万狼骑,毁了也就毁了吧。”
方解似乎笑得很畅然:“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吗,不管你来中原什么目的,但你一路上烧杀抢掠是不争的事实,这是国仇,我怎么能因为私利而舍了国仇?我也说过,我要为被你们杀了的汉人百姓报仇。”
蒙哥的脸色巨变,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方解已经一掠而起。
远处,一艘大船开始缓缓的下沉,大船上的狼骑兵惊慌失措的喊着。而那些船夫,也都纷纷跳进河里,这些船夫都是好水性,今天的沂水又是出了奇的平静,所以他们游到对岸并不难。
蒙哥的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眼睛却红的好像灌满了血!
“方解!你这无耻小人!”
他嘶吼着,可被他骂的人已经踩着一根竹竿向对岸划了出去。
“我以四百船换你二十万命,蒙哥,你不该相信你的敌人。”
声音已经在远处,有些飘渺。
大船上的船夫敢跳船游走,可是完全不会水的狼骑兵却不敢。他们只能惊慌失措的喊着,骂着,试图操作大船,可船底已经被凿穿,他们根本就控制不住。这是一个极恢弘的场面,江面上,一艘一艘的大船接二连三的缓缓沉入江底。
到了岸上,方解看到船夫都已经回来,立刻下令发讯号。
烟花在天空炸开,上游截流处骤然放水!
为什么今天沂水这般的平静?
因为方解让它平静!
为什么现在的沂水这般凶残?
因为它也是方解的士兵!
国仇,焉能不报?
第1105章 血不够 刀未饱
涛涛大江
流尸千里
沂水这样的大河中收下过多少人命无法统计,即便是水性娴熟的江边渔翁也没准有不小心落难的时候。可大部分人在今天之后都坚信,自古以来死在沂水中的人加起来,也没有今天一天死的多。
方解立于竹竿之上,回首对蒙元大汗说:“我以四百船,换你二十万命。此事国仇,焉能不报?”
直到这一刻,蒙元才忽然觉得自己有多傻有多白痴。就在大江沉船之前,蒙哥还在心里冷笑,尽情的嘲讽着方解的虚伪。可是这一刻,他心里除了悲愤什么都没有了。他甚至不敢对方解生出恨,那江水里翻腾的睁着的士兵们就好像化作了刀子,一刀一刀戳在他的心口上,刀刀见血。
有护卫抱着蒙哥从已经开始倾斜的大船上跃了下去,踩着一块碎船板立足,江水滔滔,上游冲下来的浪潮打翻了那些狼骑兵最后一丝求胜的希望。这些在马背上生活了几十年的汉子,在江水面前孱弱如泥土做的一样,被江水化开。
浪潮汹涌的声音也压不住响彻天际的哀嚎声,如此凄厉。
蒙哥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一丝血色,也许在他看到第一艘沉船的时候就已经被带走了大半条命,又或许是他的灵魂已经被吓的飞走,如今剩下的只是一具躯壳。他就好像寒冬时节掉进冰河里才被人捞起来的人,脸色白的下人嘴唇却是一种令人心悸的青紫色。
人生几十年,从没有一刻如今天这样绝望。
若非护卫拼死,他也掉入大江中随波而去了。
王庭护卫们拼尽全力将他从水中救出来,拖到了岸边上,浑身湿透了蒙哥就好像一具尸体一样被人拖着上来,没有一点动作,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空,仿似那上面有什么东西正在摄取他的魂魄。
作为王庭将军中修为最高的阔克台蒙血牙,在江中奋力的救下了几个士兵,然后不得不上岸喘息。在大自然的这种威势之中,即便他修为惊人也难以抗衡。那浪潮的力量远超过任何一个他所见过的修行者,没有人可以用出如此威力的招式。
“大汗……”
跌坐在一边的血牙看着躺在不远处的蒙哥叫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水卷着大量的尸体往下游冲去,这些尸体也不知道最终会飘向何方。汉人有一种很可怕的传闻,死在水里的人连灵魂都会被禁锢在水中不得超生。所以血牙心里一阵阵的恐惧,这些死去的士兵们,他们将成为永远被禁锢在水中的鬼魂,不能返回家乡。
这一刻,血牙忽然想问问蒙哥,咱们……为什么要东征?
江边,阔克台蒙多别费力的爬上来,灌了几口水之后他才被得救。近二十万狼骑兵,下过河的人一个都没有。蒙元人始终认为,下河洗澡是对神灵的不尊敬,这也就造成了今天这些士兵们在水中除了胡乱挣扎之外什么都不会做的局面。
“方解!”
多别爬上岸之后忍不住喘息着怒骂:“我就说,这样的人不能相信!他根本就不是人,他是……他是一个恶魔!”
他挣扎着站起来,看向河东岸:“有本事和我们真刀真枪的打上一场,靠着这样阴毒险恶的手段取胜算什么好汉!你们这些汉人指挥用诡计,从不敢像个男人那样真真正正的厮杀一场!”
“方解!”
多别嘶吼着:“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噗!
一支破甲锥从远处飞过来,骤然出现在多别身前。等多别看到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一箭来的太快,直到身前的时候他才看到。再想反应的时候已经晚了,破甲锥精准的钻进了他的心口,从前胸扎进去后箭镞又从后背钻了出来。
所有在岸边喘息的人都被这一箭吓住,没人注意到这一箭是从哪儿来的。多别下意识的低下头去看自己身体上“长”出来的羽箭,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着。他抬起手想把羽箭从自己身体里拔出去,手才触碰的箭杆力量就开始迅速到了流失。
扑通一声,多别的身体向后倒了下去。
他的骂声戛然而止,嗓子里是一种急促的吸气的声音,每一次吸气都好像是破了洞的风箱的声音一样。这种短促的呼吸声没持续多久,他的嘴巴张开着就那么僵硬住。
人们的眼神里都是恐惧,开始下意识的寻找羽箭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