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
盖赦看向北怀礼:“这对咱们来说未必不是个机会……如果蒙哥真的在沂水东岸和汉人开战了,那么咱们杀回去就有可能成为最大的赢家。到时候汉人和蒙元人已经杀到两败俱伤,咱们就将汉人和蒙元人一起收拾了。”
“不!”
北怀礼的嗓音都变得沙哑起来:“将军,这绝对是个陷阱。就算不是蒙哥设计出来的陷阱,也是方解设计出来的陷阱。我比您了解方解!我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人根本就不会真的和蒙元人合作的!”
“哦?”
盖赦微微愣了一下:“你为什么这么自信?”
北怀礼的脸色显然变了一下,讪讪道:“因为……因为我是个汉人,因为我也当初也是从长安城离开的,所以我比您要更了解这个方解的人。当年他在长安城里就是个心狠手辣的,现在有了这样的地位,怎么可能会做出冒险的事?”
这样的回答,显然没有什么破绽。
可盖赦却似乎抓住了北怀礼话语里的那种急于辩解的语气:“不对,北怀礼……你肯定在之前就认识方解。我是如此的信任你,比信任我族的部将还要信任你。你是一个汉人却在我的部族享受着贵族的礼遇,你不应该队对我有所隐瞒。”
“我……”
北怀礼张了张嘴,最终重重的叹了口气:“没错!我是认识方解的,不只是认识,还曾经和他做过一段时间的朋友。当年在长安城里,我和他是对手,那个时候我曾经以为他不过是我成功的垫脚石而已,可是却没有想到自己会仓皇出逃,而他却成就了那样的高度。”
“你到底是谁?”
盖赦问。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北怀礼的眼睛,等待着北怀礼给出的答案。
“我不叫北怀礼,这只不过是我在逃亡的时候随便取的一个假名字。我的真名叫裴初行……大隋黄门侍郎裴衍的儿子。曾经我和方解同是演武院的学生,而且当时我的名气远比他要大。我出身于大隋名副其实的贵族,我的父亲是大隋皇帝杨易身边最受重用的朝臣……可是,后来我的父亲和他的盟友相继被大隋皇帝剿杀,方解就是刽子手之一!”
裴初行一把将脸上的面纱拽掉:“我和他是有仇的!正因为如此,难道我不该更希望将军你杀回去为我报仇?可我现在却在苦劝将军你不要回去,我根本就没有私心!你看看我的脸!”
他的脸上,有两道狰狞的伤痕。要知道裴初行曾是长安城里最有名的玉面公子之一,他的出身,他的面貌,曾经也吸引着无数少女的芳心。可是现在,这两道伤疤如此的触目惊心。只是为了活下来,他毁掉了自己的脸。
“将军!”
裴初行深深拜了下去:“我之所以不希望将军回去,是因为我坚信那肯定是个陷阱。我将所有的前程都压在将军身上了,如果将军成为草原上的大汗,我会成为您帐下最忠诚的臣子也会重新成为一个贵族,我裴家的血脉会在草原上繁衍!”
“你说的……有道理。”
盖赦点了点头:“没错,你这样劝我确实没有私心。站在你的角度来看,你更希望我回去杀了方解才对。我不该怀疑你的忠诚……可是,我现在却决定要回去了。我不管你是北怀礼还是裴初行,你以后还是我帐下最受重用的人。但是现在,我必须回去。”
盖赦的眼前恍惚了一下,似乎又看到了方解的那封亲笔信。
“我也很想知道,将军还能否用出那样一刀?”
他站起来,深深的吸了口气:“这样,北怀礼,我将大军分成两队。我亲自带着十万精骑杀回去,你带着剩下的十五万人马作为后队。若是我真的进了陷阱,你还能带兵把我拉出来。狼骑不过十六七万人,汉人的军队不过十几万。所以,就算我中计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相信你的领兵能力。”
裴初行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去劝。
“不必劝我了。”
盖赦摆了摆手道:“若能一战除掉蒙哥和方解两个强敌,冒险也值得。”
第1107章 看不清楚的局面
北怀礼站在那里,身后是一片空旷,身前则是调整方向准备出征的黑山军二十几万铁骑。盖赦没有想到,连北怀礼自己都没有想到,最后他会拒绝了盖赦。盖赦打算让他领兵十五万作为支援,盖赦自带十万人马杀回去。
可是,北怀礼却摇了头。
他虽然已经习惯了北怀礼这个名字,却还没有忘记裴初行这个真名。当盖赦问他为什么的时候,他的回答是……人生大起大落之事不可经历太多,当初那巨变还没有摧毁我的心志,若是今日再败,我想,日后我再也没什么雄心壮志。与其如此,还不如避开。
所以,他选择了离开。
盖赦没有劝他留下,因为盖赦很清楚当一个人已经萌生去意且对自己已经失望之后,劝是劝不住的,即便勉强留下,最后两个人之间也再没了之前的那种信任和默契。
如裴初行最后对盖赦说的那番话一样,无法辩驳。
裴初行说:“今日我说不去,将军说去。若是将军大胜而回,必然看轻了我,以后再用我的时候也会时时想起今日我苦劝之事,又心存不屑之意。若是将军大败而回,若见我如何面对?只怕到时候,将军第一个就要杀我。”
也正是因为这番话,盖赦没有再说什么。
看着那些脸上带着期待激动之色的黑山军士兵们重新出发,裴初行忽然想说一声一路走好。他无比的坚信这一次方解绝不会毫无准备,当初在演武院的时候周院长曾经说过,只有当地人有利可图的时候才会如苍蝇一样扑上来。
他站在那,一直站了很久。
直到所有的黑山军士兵都消失在他视线之中。
“出来!”
裴初行忽然转身,扭头看向一块大石后面。天色已经晚了,落日的云晖是一种血的残红色。
“你的声音很熟悉。”
从大石头后面出来的人让裴初行的脸色骤变,然后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做出防御姿势。这个人的突然出现,让他有一种掉进了冰窟里的错觉。
“裴初行?”
方解问。
“你……竟然记得我的声音?”
裴初行忍不住再往后退了一步:“这么多年过去,你不可能还记得我的声音!”
“为什么不可能?”
方解站住,看着那个面容上有两道狰狞伤疤的男人。曾经,这个男人是长安城里无数少女梦中的如意郎君。曾经,他被人称为那一期演武院学员之首的最强有力的竞争者。曾经,他的家族站在长安城的几乎最高的那个层面。
都是曾经。
方解摇了摇头,他也没有想到会在黑山军遇到这样一位故人。
“我只不过是想来看看,盖赦会不会真的回去。看你装束不似盖赦的族人,所以我便好奇留下看看你要做什么。我没有认出你,但你的声音我还没有忘记。因为你曾经是我的目标,每一个曾是我目标的人几乎所有的特征我都记得。因为在某个时段会特别注意,所以印象也就极深。”
“你要杀我?”
裴初行感觉自己的嗓音微微有些发抖。
曾经,他虽然将方解视为对手,但绝对不会对方解害怕。那个时候的方解不过是一条有些粗野的闯进了锦鲤池子里的泥鳅,虽然惹人注意,可却并不具备让裴初行恐惧的实力。但现在不一样了,方解的出现几乎让裴初行窒息。
“你若与我为敌,我会杀你。”
方解很认真地说道:“但你现在已经不在黑山军中,所以你我便不是敌人。我不杀你,只是想出来和你聊上几句。”
“你我之间无话可说!”
裴初行咬着牙齿回答。
“或许是的。”
方解靠着大石头,眼神里有些苍凉:“我一直没觉得你是我的敌人,现在也一样。你父亲死的时候我不在长安,所以来不及救援。”
“闭嘴!”
裴初行忽然暴怒起来:“你会救他?!你巴不得他死吧!”
“不。”
方解摇头:“不管你父亲做了些什么,当初他对我没有起过坏心,所以我为什么想要他死?当初我南下,给你父亲送了一副水晶打造的眼镜,你父亲便记着我些许好处,不时透给我一些消息。之后我曾派人进京给你父亲送了银子,又买来不少消息……无论如何,我们也算不上敌人。”
裴初行怔住,这些事,他都不知道。
“如果当时我在长安城的话,真的会救他。”
方解笑了笑:“不管你信还是不信……你走吧,当初那一届演武院学生没活着几个了,怡王杨胤造反,那一届学员牵扯其中的十之四五,后来杨易开始杀人之后,涉及其中的又有十之二三。再剩下的,也多半死在乱战之中。”
“我不需要你可怜!”
裴初行怒吼了一声。
“可怜之人才需要可怜,你不可怜,我何必要可怜你?”
说完这句之后,方解似乎失去了谈性:“当年演武院里最受人关注的莫过于裴初行和虞啸,后者死于我手,我不想再添一条人命。”
“虞啸死了?”
裴初行脸色变得极难看,方解提到虞啸这个名字,他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当年在演武院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的对手不过二三人,排在第一的就是左武卫大将军虞满楼之子虞啸,排在第二个的就是江南谢扶摇。
后来虞满楼牵扯进了怡王杨胤造反的事里,被满门抄斩。他当时甚至连兔死狐悲的感觉都没有,有的只是高兴。一个家族倒下去,对他们虞家来说可不一定是坏事。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对他来说更加值得庆贺。
可是现在,这个名字竟是让他心里有一种悲凉。
“蒙哥败了?”
裴初行忽然问了一句。
“是。”
方解点了点头:“就在昨日,全军覆没。”
裴初行嗯了一声:“我听闻你要代表去东疆?”
“是。”
方解再次点了点头:“外敌乱我边疆,不能不去。”
听到这句话,裴初行的心再次震动了一下。方解的语气中,似乎整个天下都已经是他的了。也正因为这句话,裴初行才真真正正的觉悟,原来他和方解两个人,已经不在一个世界了。
“你可有去处?”
方解问。
裴初行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我从长安逃离,不敢有一丝松懈,战战兢兢,惶惶如丧家之犬。我不甚至不敢在中原停留,一路跑去草原避难。机缘巧合,我进入黑山军中,盖赦待我以诚,我曾想助他成就霸业,也算让我裴家的荣耀在另一个国家里延续。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是梦幻泡影。天下之大,我似乎只剩下找一个山野林中隐居的退路。”
“去长安城吧。”
方解转身离开:“我要重建演武院,需要一些教习。”
裴初行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无声的叹息。
……
沂水西岸,一片空寂。
什么都没有。
倒是河东岸,火光滔天。
盖赦站在一座高坡上,举着千里眼看向东岸,眉头紧锁。
看起来,蒙元人和汉人真的在厮杀,从火光来看,汉人的整个大营都被卷了进去。如果此时他率军杀过去的话,毫无疑问拼到了如此境地的双方都拦不住他。不过可惜,盖赦即便有心过去,可却无能为力。
因为他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