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方解身边的江湖客大概有六七千人的规模,乘坐的是水师留下来接应方解的大船。为了彰显黑旗军的军力,武王的威仪,改造过的大龙舟开始了第一次东疆远行。这艘大龙舟不是当年太宗皇帝南征陈国时候所建造的那艘,而是在真宗年间建造的。相比于太宗的那艘龙舟,这一艘要大上不少。
朱雀山水寨船厂用了足足三年的时间,才把这艘大龙舟改建成了现在这个水上凶兽。它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大,比起初建造的时候要更加坚固且充满了侵略性。作为黑旗军水师中最大的一艘战船,大龙舟经过改造之后,可以安装足够多的火炮,这些火炮都是按照奥普鲁帝国的火炮重新铸造升级的。
不得不说,安德鲁虽然是个所学知识有限的人,但他实在是个头脑灵活好用的人。他研究了方解缴获的奥普鲁帝国的火炮,然后从中找出不足加以改良。可以说,现在这艘打量着是安德鲁所改造出来的最强大的战争机器。
火炮在远攻上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为了保证在百米范围内也可以打击敌人,经过改良的弩车也在战船上安装了不少,这些弩车可以射出绑有坚韧绳索的重弩,特制的重弩上有倒钩,一旦挂在敌人的战船上就很难取下来。
两艘船靠近的时候,大龙舟完全可以靠这个对敌船进行侵入。经过训练的水师士兵,可以攀着射出去的绳索攻上敌人的战船。即便不能攻入,靠着大龙舟在大这个字上的绝对优势,也能在挂住绳索后让敌船被带的彻底失去战斗力。
为了保证大龙舟可以适应海战,龙舟上的四层船楼被拆除。这样一来,船体的稳定性更高,更能适应大海上的风浪。
为了打造这样一艘庞然大物,方解不惜重金,在船体外侧贴上了一层铁板。在保证了船体坚固的同时,船身重量加大的难题就研究了很久才解决。
至少两千多工匠和造船师傅,耗时三年才让这个怪物露出凶相。
大龙舟的前面开路的,是十二艘能装载二三百人的黄龙快船,每一艘黄龙快船上,都能带两艘蜈蚣快船。在大龙舟后面跟着的,则是十八艘五牙大船,然后是上百艘艘黄龙。这个规模,在长江水路上向东行进的时候,也不知道震撼了多少人心。
当初方解下令,在西北的两支水师合力将陈定南陈搬山所部十余万人马运往东疆。水师将军段争在分派完之后,回朱雀山大营将这支全新的水师舰队从水寨里调了出来。这些战船都是这些年朱雀山水寨打造出来的,都还没有经历过战事。
当时在西北的军队,包括陈定南,陈搬山所部的十几万人马。还有陆封侯带着的高开泰所部降兵大概十万人,崔中振率领的步兵大概十万人。崔中振的那支人马,方解已经调回长安城驻守。
这次东征,方解下令陆封侯带着人马和杜定北,金世雄,许孝恭在秦河灵门关一线的人马汇合,并入散金候吴一道从长安城里带出来的黑旗军精锐,组成了一支规模超过五十万人的庞大军队。这还不包括陈定南陈搬山的十几万人。
再加上方解带着的后续队伍,这次黑旗军出征的总兵力超过七十万,要是再加上最早奔赴东疆的纳兰定东所部人马,黑旗军有超过八十万人投入了东疆战场,占去了黑旗军总兵力的大部分。
现在的黑旗军,拥有的军队数量其实已经超过百万。但是,在刚刚打下来没几年的云南道,西南根基之地,都要留下足够的兵力戍守。在江南诸道,要留下足够的兵力震慑。在西北诸道,还有宋自悔的人马在和蒙元溃兵交战。
毫无疑问的是,方解为了东疆战事,孤注一掷了。
……
项青牛掐着腰站在船头上,昂着头挺着胸,如此怕水的他居然能以这样一种豪迈的姿势站在那,显然大龙舟的稳定性足够好。战船的巨大注定了大龙舟的局限性,为了让这艘船从朱雀山水寨里进去出来,仅仅是把玄武湖和洛水相连的河道拓宽加深就是一个大工程。
幸好,朱雀山水寨的位置已经足够好。
玄武湖是方解下令人工开阔出来的大湖,借用的是北边黄牛河的河水,然后拓宽河道和洛水相连。从玄武湖出来向东,就能沿着河道进入洛水,然后从洛水向北过信阳城之后就是著名的三江口。
从三江口转入长江,一路畅通无阻。
“方解,这次去东疆你想过没有,万一打输了……你怎么办?”
项青牛忽然问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方解坐在一边看着天空发呆,听到项青牛的问题后笑了笑:“打输了,只要不死再打过就是了。中原现在这片天下,也没有人比我更应该站出来。如果我输了,也不会没有人站出来。”
“有些时候我们总是会忽略很多东西,如果我只是想着,如果我来了,输了,那么就会失去很多东西所以就不来,那么其他人也许更不会来。大家都想着事不关己,等到事关己的时候再想反抗,只怕就晚了。一开始的时候我也这样想着,一旦自己带兵离开根基之地,会不会被人趁虚而入从而失去我本有的东西?”
他看了项青牛一眼:“肯定有人会这样想,但他们却不一定那样做。刚才我所说忽略掉的东西,正是我以为自己有别人没有的东西……说的堂皇些,就是民族情感。说的通俗些,就是不许外人打上门来。”
“不可否认,这个世界上从不缺杨顺会那样愿意为敌人做狗的败类。更不缺的是……愿意站出来为了保护自己的乡亲父老而赴死的男儿!”
他指向那些士兵们:“他们,他们,还有那么多随军而来的江湖客,他们……和东疆的人有关系吗?”
方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如果说没有,就没有,因为如果不是有这战事,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去东疆。如果说有,那就有。因为我们都是汉人,都是这片大地的主人。”
项青牛懂了。
他以前没有想过这么多,只是单纯的觉得,谁他娘的打上我家门来,打回去就是了。至于什么民族情感,他从不曾考虑过。或许这几十万远赴东疆参战的大好男儿大部分都如他一样,都如此单纯。
谁也不能欺负了自己人。
“我可能会失去一切。”
方解道:“但我应该不会后悔。”
项青牛被方解的这些话说的有些血气上涌,忍不住仰天吼了一声。
“说起来,我很讨厌那些东疆人,就拿那个蓬莱宗的人来说,没有一点江湖客应有的样子。就拿沐府的人来说,表面上看起来只有自己一家的荣辱才重要……可是到了需要他们拼死一战的时候,都没有退缩。我也不曾想到过,我会为了自己讨厌的人而去拼命……”
项青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爷原来从不曾失去过大义!”
他就好像一个忽然得了失心疯的人,大声的呼喊大声的笑。谁也不知道,他想起了自己曾经踏破了的那个叫做蓬莱宗的山门。在那里,他曾经肆无忌惮的把自己讨厌的人打的落花流水。
也正是在那个地方,他讨厌的蓬莱宗残存的弟子,和五千沐府兵一起,和远比他们强大的敌人血战了一个月,最终全部战死。
谁也不会想到,项青牛现在心里的火有多旺,那是复仇的怒火。在那个他曾经到过的地方,他讨厌的人在那里和洋人血战,被洋人杀死。现在,他要为他讨厌的那些人去报仇了……矛盾吗?
不!
不矛盾!
这样的故事,曾经在这片大地上不止一次的发生着。比如东疆,两个邻居不和,当其中一家的男主人战死在沙场上之后,另一家的男主人毅然决然的拿起了自己的锄头,加入了抗击洋人的队伍。
这个时候,他想的是为自己讨厌的那个邻居报仇。也许用不了多久之后,两个看见彼此都会眼红着要拼命的两个人的坟,也会成为近邻。
也许没有人在意过战场后面的那些人,青楼的女子拿出自己的积蓄购买皮革送去军营,只为了那些士兵们身上多一层保护。那些老人和妇女坐在自己家里没日没夜的纳着鞋底,只为了士兵们进军的时候脚底不会磨出来血泡。
东疆
已经成为所有人心里装着的地方。
坐在更远处,晕船很难受的石湾有些不解的看向大吼的项青牛,问坐在身边同样萎靡的叶竹寒:“大师兄,那个胖子在吼什么?”
叶竹寒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虚弱却语气极重的回答:“在吼着不屈。”
第1141章 你们应该信我
田里零零散散的还能见到几根没有倒下去的庄稼秸秆,那也许是几个月前将最后几颗粮食种进地里的不屈的难民最后的挣扎,可在西北这个地方,人定胜天这四个字总会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没有水,土地干硬,气候严寒。
这几颗粮食种子顽强的生根发芽,顽强的长大……却最终没有结出一粒粮。无法想象,种下这些种子的百姓是带着怎么样的一种绝望心情离开的,在失去了中原各地的支持之后,西北大地终于无情的把骨子里的荒凉展现了出来。
大隋繁盛时期,朝廷每年都要从其他各道调拨粮食运往西北养民。因为只有那个地方有百姓生活,才算是真正的大隋领土。而这个地方存在的意义,却是从二百多年前大隋才立国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战场。
从大隋的第一个皇帝到大隋的最后一个皇帝,都很清楚。西北那块地方根本就不适合居住,之所以一直用补贴的方式供养着,只是因为那里是最适合做战场的地方。有蒙元这样一个强邻,谁也不敢保证战争不会爆发。
每一个大隋皇帝也都清楚,在战争爆发的初期隋人一定是被动的。
西北这片大地,就是为了保护中原繁华的缓冲区。
所以现在还在西北的队伍,不管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都过的很辛苦。在这样一片走上几百里都不见得找到一粒粮食的地方,再没有后勤补给,可想而知士兵们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
一个士兵坐在地上,艰难的扒下来自己的靴子,将里面的碎石子倒出来。脚底已经磨出来不少血泡,可或许是因为已经疼的麻木,他紧紧抿着的嘴角倒是看不出什么痛苦,有的只是生理上的需求……饥渴。
已经整整一天半没有找到水源了,肚子饿还能坚持一会儿,但没有水对人和人来说,都是一件抗不过去的事。
他看了看靴底,心疼着这双出兵的时候才领的新靴子。当然,几个月过去,走了也不知道多少路的他们,靴子早已经面目全非。到现在为之脚上还是靴子而不是自己编的草鞋的士兵,已经寥寥无几。
“快走吧,将军说了,今天天黑之前要干到崖山。”
另一个经过的士兵拉了他一把,两个人快步跟上大队人马。
“我就是有些想不明白,咱们进入西北之后的这几个月,一直在行军在行军在行军,一场仗都还没有打过。每一天都走的这么急,就好像每一天都要奔赴一场决战……可是到了现在,一个敌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有不少人都在说,将军其实就是在避开敌人……”
“嘘。”
另一个士兵压低声音道:“你小声点,无论如何,他是主公点名领兵的将军,如果没有什么真本事,料来主公也不会委以重任。你应该知道,现在陈定南将军,陈搬山将军,崔中振将军,陆封侯将军……除了咱们这支人马之外,所有的队伍都开拔回去了,据说是要奔赴东疆和洋人开战。也就是说,现在在西北只有咱们肩膀上扛着御国门三个字。”
“算了。”
之前的士兵不停的用舌头舔着上颚,却很少有津液出来。
“我记得以前主公曾经说过,将领兵而不信兵,则败。兵随将而不信将,则死。既然咱们现在跟着他,就看看到底要带着咱们去哪儿吧。说实话,与其这样每天往前跑,真不如找到蒙元鞑子真刀真枪的干一场。”
“给。”
另一个士兵递给他一个干瘪的核桃,那是还没有长起来就萎缩成了这样一小团的果实。
“含在嘴里,能多出来点吐沫。”
他说。
之前的士兵用谢意的眼神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将那个东西塞进嘴里。可是到了现在,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塞进嘴里,他都想大口咽下去。而嘴里不管有什么东西,胃都会开始抽搐。
“再快些!”
一个传令兵骑着马从众人身边经过,大声喊着:“将军有令,天黑之前必须赶到崖山,有谁耽误了大军行程的,一律按抗命军法处置。所有人都打起些精神来,将军说了,在坚持一阵子就一定让你们看到喜悦!”
士兵们加快了速度,有人悄悄的把裤带再次紧了紧。
队伍最前面,宋自悔迎着风蹲在地上,将地图在干裂的土地上展开。风卷着沙子扑打在他脸上,也有不少钻进了他的嘴巴里。他的嘴唇,就和这大地一样干裂。他甚至不敢将嘴里的沙子啐掉,因为那样会啐出去不少唾液。
“我知道你们这些日子一直在质疑我。”
宋自悔的脸上爆了皮,哪里还有一点白净书生的样子。他说话的时候,嗓音就好像从堵住了的喉咙缝隙里挤出来的一样,很轻,且沙哑到让人不适。
“你们都在说,我带着你们一路跑其实根本就不是在寻找战机,而是在避开蒙元人的大队人马。这些话我都知道,我也从来没有跟你们解释过。那是因为我解释了你们也不会理解,所以我只能靠着将军的全力压着你们,让你们只管跟着我往前跑就是了。”
他的手指重重的点在地图上:“如果你们相信我,就再坚持这一天。到了崖山之后,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手下的将领们互相看了看,然后抱拳:“尊将军号令!”
……
崖山是距离狼乳山已经不足三百里的一座大山,这座大山是东西走向,南北大概四五十里宽,东西能有三四百里。如果在地图上看的话,这山的位置很有意思。就在狼乳山南北走向转为东西走向的这个拐点,正中延伸线上。
这里距离狼乳山峡谷很近,所以距离樊固城也就不远了。
一群衣衫褴褛的士兵们在落日的余晖中赶到了崖山东南角的这片林子里,这支看起来有几万人的队伍如果全都放下兵器的话,和一群难民没有什么两样。他们身上的衣服早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色彩,只有灰黑土黄这些和大地相近的颜色。
“让士兵们全都进林子里,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
宋自悔喘息着,额头上却没有汗水。
“金舵。”
他指了指地图上一个位置,然后转身指向相对应的地方:“你带你的三个折冲营,先不要休息,赶去这里。如果稍后看到蒙元鞑子的旗号不要理会,尽数放过来就是。鞑子最近这段时间被难民偷袭的次数多了,所以将辎重都放在队伍中间,你看到辎重营上来之后,就发讯号。然后等着红色的烟花打上天,你带着你的队伍袭击鞑子人马的后队。记住,不要打出旗号。”
“喏。”
别将金舵虽然不知道宋自悔的军令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雷先厚,你带着你的三个折冲营在这里设伏。”
宋自悔继续吩咐道:“看到中军有绿色的烟花打起来,你就带兵往鞑子队伍里放箭,不要心疼羽箭,带多少就放出去多少。看到鞑子的人马往辎重营那边回援,你就带着人马冲击敌人的前队。”
别将雷先厚也领命。
“褚飞云。”
宋自悔道:“我给你六个折冲营的兵力作主攻,看到我挥舞大旗,你就带着队伍猛攻敌人的中军辎重营,不管敌人的抵抗有多狠,你就只管带着兵往前冲,只要你能坚持半个时辰,援兵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