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林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也许你会觉得我狂妄自大。”
方解从腰畔将许久都没有动过的烟斗摘下来,塞上烟丝,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他一直不是个有烟瘾的人,但是这一刻,他很想抽一口。
“我要争天下……霸天下……可我真的没看得起皇位这两个字,更没有想过我的子子孙孙都坐在皇位上,千秋万代。我要争的天下,可能和你思想里的争天下不一样,而我如果跟你解释起来又是一个很麻烦的过程,你就算听懂了也不会理解……我又不需要你的理解,所以还是不说了。”
“争霸天下……”
他吐出一个烟圈,貌似悠然却那般的沉重:“我要争的,要霸的,导致我必须心狠手辣,必须做事决绝,必须杀人如麻……当我有一天死去之后,我希望我争过的这个天下已经因我而变。这个世界会变得稍稍公平一些,稍稍安稳一些,足够……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些,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来到这个世界的缘故。”
“既然我来了,我在,我能改变。”
方解笑了笑:“为何不变?以后我管不了,我只管我活着时候的事。”
沐清林沉默,他没懂。
但他理解了其中一句话的含义。
方解说,他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些。
所以沐清林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
第1162章 莱曼来的不慢
方解从马车上下来之后,站在路边看着队伍从身边过去,他就在这画面之中,可似乎却在所有移动着的人和物体之外。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头驴骑着的项青牛停下来,看着方解问:“这是感悟什么呢?”
方解看了他一眼:“新坐骑不错。”
项青牛得意的点头:“放眼大军之中,我也独一无二。”
方解摇头:“是驴独一无二。”
项青牛斗嘴很少会赢,所以干脆不再这个话题上继续:“看你站在这似乎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是不是刚才和那个老头谈话被骂了?你也是这么大人物了,和一个俘虏聊个天都能聊的这么低落,真不成熟啊……要不你来一气观做我徒弟吧,我给你指明人生的方向。”
方解没理会,过了一会儿后说道:“你有没有过在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却能相谈甚欢的经历?”
项青牛仔细想了想,然后点头:“这个有……不过,一般过一阵子之后再和别人提起来,只怕开头都是一模一样的语句……嘿,犹记得那年我在某地遇到一个傻逼……”
方解的心境顿时就被项青牛破坏,他白了项青牛一眼,一把将他从驴身上拽下来:“为什么你们这些穿道袍的都喜欢骑个毛驴?”
项青牛问:“还有谁?”
方解忽然醒悟过来,自己熟悉的神话故事都是前世的记忆。
“还不是因为穷。”
项青牛没察觉方解眼神里的变化,笑了笑,两个人并肩而行。
那头毛驴竟然还傻乎乎站在原地不动,项青牛回头骂了一句:“不走的话,一会儿就把你炖了,再烤几个火烧卷驴肉吃。”
毛驴叫了几声,鼻音很重。
像是讥讽。
项青牛勃然大怒,上去就要拽它,方解一把拉住他:“你的燃点总是和正常人不一样……问你件事,你们道宗的典籍中有没有提到什么灵魂出窍之类的事,就是说一个人明明死了,然后又在别人身上复生的?”
项青牛想了想,摇头:“那是神仙鬼怪之类的小说,你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方解笑了笑,没解释。
项青牛见他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不过你想想大轮明王,那般稀奇的功法都能被他练出来,他已经算不得人了吧?如果修为到了一定地步,可能比大轮明王做到的还要强一些。虽然道宗典籍中没有这方面的记载,不过当年师父倒是也曾提起过,修为高深之人可以夺舍……也就是大轮明王那种更换躯壳的法子,怎么都有点邪魔外道的感觉。”
“你想干嘛?”
他问。
方解的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另外的事,他在想自己是怎么就来到这个世界的。如果自己死了,会不会再回到原来的那个世界?想了想之后他自己忍不住自嘲一笑,若是在前世死了到了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死了回到前世,那岂不是永远不死?天底下哪里有这般的好事。
“没什么。”
方解道:“只是忽然想起来,人死之后灵魂都去了哪儿。”
项青牛道:“按照道宗的说法,人死之后灵魂也会灭亡。按照佛宗的说法,人死之后灵魂就会转世。按照老百姓自己的想法,人死之后会变成鬼……可这些都是毫无根据的事,说不准的。”
方解甩了甩头,不再去想。
“我想知道你带着沐广陵这一万步兵打算要干嘛。”
项青牛不解地问道:“这一万人你诓骗出来了,带在身边运粮。一旦到了马栏山之后,如果真的有沐广陵设下的埋伏,他绝不会因为你带着他一万人就不下手,而这一万人还有可能是极大的变故,万一他们帮着沐广陵进攻你的话,多危险?”
“我需要疑兵。”
方解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的行踪其实全在沐广陵的斥候关注之下,沐广陵要想除掉我而又不伤及他自身,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洋人来杀我。所以我需要把阵势摆开了让洋人看到,他们才会来。”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项青牛叹了口气道:“才到东疆,你就急着和洋人决战。虽然我不懂兵法军务,可是这难道不是大忌吗?你还没有完全了解情况,这么大投入的一场战争打起来,不会显得稍稍儿戏了些?”
“这不是决战。”
方解笑了笑:“和洋人决战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莱曼还没有到东疆,在东疆的洋人队伍,现在军力最强的是修伦斯的黑牵牛花,其次是那个叫莫克思的风信子,然后是现在凤凰台外一直没有撤去的队伍,据说新来的指挥官也是个年轻人,叫普罗泽。”
“我就不明白了。”
项青牛问:“为什么这些洋人,喜欢用花来代表自己的家族?进而连手下的军队,也会被花儿的名字命名。”
“没有什么奇怪的,就好像大隋的大族也都有族徽一样。”
方解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次要交手的会是风信子。”
项青牛皱眉:“你不是说修伦斯的队伍距离咱们最近吗?”
“对。”
方解笑:“但我肯定,最先来的绝对不是他。”
……
作为东楚通往大隋的最重要的一条通道,自国都至凤凰台的这条大路上从来都不曾冷清过。在两国相对和平的时候,走陆路的东楚商人十之七八都会选择这条路。当然,更多的东楚商人选择走水路,去靠南边的牟平城。
这条路修的足够宽阔,自然不仅仅是因为商人要走的缘故。有大隋这样一个近邻对于东楚商人来说是天大的好处,但对于一直没有放弃想要夺回自己土地的东楚皇族来说,这条路的修建,是为了有一天庞大的强大的东楚军队可以从这里开赴前线。
事与愿违的事,东楚的军队从来没有达到皇帝预期的那样强大。
但是现在,这条大路上有一支笔东楚军队强大无数倍的军队正在行进。而队伍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那辆巨大的辇车。这架辇车本属于东楚皇帝,但是现在已经成了奥普鲁帝国皇帝的战利品。
东楚皇帝处处都喜欢和大隋皇帝对比,大隋皇帝有什么他就要有更好一些的。他听闻大隋皇帝的辇车极大,所以专门派人去长安城看,然后画图回来,比着样子造了一架更大的。在军力国力上他比不过大隋,只能在私人物品上处处占优。当然,东楚皇帝自认为一生的对手大隋皇帝,根本对这样的传闻毫无兴趣。
站在辇车四周的,是一百零八个身穿铁甲带着狰狞铁面的屠神火枪手。这些火枪手的装束和莱曼派给其他人的火枪手完全不同,他们非但在衣着装备上不同,论体型都比普通士兵要大一号。
他们不但携带了火枪,每个人身后都背着一柄重剑。
那张狰狞的铁面,也不知道是仿照什么东西的面孔做出来的。
辇车上有一个极宽大舒适的躺椅,就算是如莱曼这样高大的人就算在上面打滚也不会掉下来。
这个辇车建造的很精巧,躺椅四周挂着的是纱幔,遇到风雨天气,顶部四周可以拉下来木板遮挡。
拉车的不是牛马,而是奴隶。
这是从东楚军队的降兵中挑选出来的身强体壮者,三百六十人赤裸着上身咬着牙在前面拉动巨大的辇车。十几个身穿铁甲的屠神火枪手在队伍里,不断的挥舞着皮鞭驱赶那些壮汉。对于军人来说,也许这便是莫大的耻辱。
可是,那些拉车的壮汉们脸上,只有木然。
躺在躺椅上的莱曼仔细看完了刚刚送来的军报,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柯克博,你觉得这件事哪里不妥?”
他问。
一直恭恭敬敬站在旁边的柯克博将军报接过来看了看,然后沉思了一会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沐广陵想要借陛下您的力量铲除他的对手。所以,可以肯定的是沐广陵在最出是不会插手的,他会看着,看着陛下的军队和黑旗军决战,等到快要分出胜负的时候,他才会出手的。去做他们汉人寓言故事里那个看鹬蚌相争的渔翁……”
莱曼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我还没有和这个沐广陵打过交道,但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不是一个强劲的对手。他太自以为是了,他以为我和黑旗军一个是鹬一个是蚌,这样轻视自己对手的想法,往往带来的都是悔恨。”
“柯克博。”
莱曼问:“那么你来猜猜,现在往马栏山移动的,是莫克思还是修伦斯?”
柯克博几乎没有一点犹豫:“莫克思。”
莱曼点了点头,语气中有些恨其不争:“莫克思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他最起码没有忘记了谦逊和谨慎。可是和修伦斯相比,他还差的太远太远。柯克博,你替我写一封信给修伦斯,用最快的速度送到马栏山。告诉他,如果莫克思的军队在这场战争中失败,那么我就让黑色牵牛花凋谢。”
柯克博的脸色一变。
莱曼很少会说这样严厉的话,一旦说了,就说明他肯定会做到。
“修伦斯虽然狡猾,但他不会不顾帝国的利益。”
柯克博连忙道:“他可能会唆使莫克思去打头战,但不会坐视不理的。虽然我很讨厌那个家伙,但在这方面他还是值得信任的。”
莱曼沉默,没有将自己的担忧告诉这个和修伦斯一样狡猾的老臣。修伦斯已经在东疆打了这么久,已经和这片富庶的大地接触了这么久,也许那个老家伙已经变了。一开始莱曼以为修伦斯只是谨慎,可随着他越来越了解东疆战事,他发现修伦斯之所以进展的这么慢,绝对不只是因为谨慎。
“我已经下令,从修伦斯公国征募三十万士兵。”
莱曼忽然说了一句,然后就闭上眼不再说话。
柯克博的脸色却在一瞬间变得更加难看起来,这一句话就让他理解了很多。他忍不住心里开始替修伦斯担忧……希望那个老家伙,不要犯傻。
第1163章 马栏山关
马栏山并不是很雄峻,只是东西走向绵延了足有数百里。马栏山城就修建在马栏山唯一的峡谷口,被称为东疆第二险关。第一,自然便是北边那座山海关。如果不走马栏山的话,南北交通就极为不便。若是绕出去就不只是几百里的事,而是几百里的一倍还要多。
马栏山守将叫做岑善,按军职来看只是个五品别将。可正因为这马栏山的地理位置太重要,所以马栏山关守将的职位向来是被很多人盯着的,能在这里做个五品别将,如果身后没有庞大的家族势力支持,显然也不可能。
这马栏山关要紧的地方还在于,太平时候,这里每天收的税就是一笔庞大的数字。来往的人太多,每个人按几钱银子收,一天下来那也是看起来令人震撼的一堆铜钱。对过往的商队征收的自然会更多,所以说这里日进斗金一点儿也不为过。
但是
自从东疆开战之后,哪里还有什么商队敢跑生意?
曾经最肥的地方,现在变得最紧要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对于马栏山关守将来说,这才是最郁闷也最让他胆颤心惊的。
岑善只是因为家族在沐府治下算是比较有实力的,和沐府关系也很亲近,所以他这样一个家族旁系的年轻人才能在这个地方做别将。他本想着以后就在这里养老了,每天日子过的舒舒服服,不愁吃喝,还有不少银钱进项,日子过的很美。
这个地方,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谁能知道每天确切走多少人?就算他胆子大到每天扣下一般的税银,也没有人会突然冒出来查他。
这段日子,岑善一直提心吊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