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银子就是这么一点一点赚来的,积少成多。不能因为现在多了就看不起少,那样是会败家的。”
方解无言以对,想了想问道:“有件事你肯定听说过……最近有不少人买了什么演武院考试的真题,我有一个朋友花一千两银子买了一份,然后连夜又抄了一份给我送来,这事……你怎么看?”
吴一道点头道:“是个好朋友!”
方解懊恼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你今天很烦躁。”
吴一道依然所答非所问。
方解愣了一下,忍不住点了点头道:“确实有点烦躁,被一个很幼稚的人用很幼稚的手段烦着了,偏偏是明知道这不过是个小孩子过家家般赌气的事,可还是心里有些不踏实。”
“需要帮忙吗?”
吴一道问。
“不需要,我已经付过钱了。”
方解笑了笑道:“还是说说关于演武院真题的事吧,你到底怎么看?”
“连你这个层次的人都知道了,我岂会不知道?连我这样的人都知道,朝廷的人岂会不知道?所以你根本没必要问我怎么看,你应该问朝廷怎么看。不过看在你准备付给我六个人的房租的份上,我可以免费告诉你一个消息。”
“什么?”
“那份所谓的什么演武院真题,是假的。”
“我知道!”
方解道:“若是连这样的事我再猜不出来,真就是白痴了。”
“白痴很多啊,比如你那个连夜抄了一份试题赶紧给你送过来的朋友。据我所知这样的所谓真题最起码卖出去了几百份,一份一千两银子,那就是几十万两啊……这生意真他娘的好做,要不是老子怕被砍头也真想干一票。编造一份假的考题就能让几百个世家子弟的白痴本性暴露出来,而且还能赚这么大一笔钱财,这生意太他娘的完美了。”
方解叹道:“我想知道的,就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为了发财连头都不打算留着了,这人才是最白痴的那一个,难道他以为朝廷会查不出来?以为大内侍卫处和情衙,刑部,大理寺的那些人都是笨蛋么?”
吴一道似笑非笑的看了方解一眼道:“事实上,最起码到现在为止你刚才说的那些衙门,都还没查出来这所谓的真题是谁泄露出来的。据说因为最近几件案子大理寺和刑部都显得有些无能,所以这两个衙门派出了不少高手追查。而陛下也知道这件事,责令情衙镇抚使侯文极把卖真题的这个人抓住。”
“我比你知道有人卖所谓真题的事最起码早三天,但这三天来题依然还有人能买到,可就是抓不到卖题的那个人。而朝廷为了抓着这个人又不好现在就针对这事做什么决断,所以上当的白痴依然不少。”
方解长出了一口气道:“幸好幸好,看样子陛下是没打算追究试题是不是真的泄露了。如果追究的话,朝廷里也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倒霉。尤其是那些参加拟订试题的大人们,只怕都得人心惶惶。”
吴一道白了方解一眼,是用看白痴的眼神白了他一眼。
“你和那个做假试题的人都算是聪明人了,但就因为接触的层次不够所以显得白痴。”
他说。
“毫无疑问,做假考题的人其目的就是想将朝廷搅乱,试图用这件事让陛下大怒,然后把那些牵扯其中的官员从上到下杀一遍。这就是那个人的目的,他就是想让朝廷死人,让帝都大乱。最好弄出血雨腥风来,死的官员越多他越高兴。”
“但……皇帝绝不会这样做。”
“为什么?”
“因为牵扯到拟定试题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演武院的周院长。”
吴一道笑道:“这个作假的人肯定不是什么能上得了台面的人,对今年演武院考试的事并不了解。所以他肯定不是长安城里的贵人,说不定是才进城没多久,对朝廷的事一知半解就想搞破坏。因为朝廷里官职稍微高一些的人都知道,今年的试题是周院长一个人拟定的,其他任何人都不能插手其中。你想想……皇帝会因为这么一份假试题,去怪周院长?所以这个人除了赚几十万两银子之外,其他的目的达不到。”
方解一怔,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吴一道微笑着说道:“所以朝廷里的人都在好奇,这个能想出来如此毒辣手段却偏偏又很白痴的人到底是谁。我也很想知道啊……”
……
畅春园。
穹庐。
看着陛下和情衙镇抚使侯文极说话,秉笔太监苏不畏犹豫了一下后轻声提醒道:“陛下,旭郡王他们早就到了,已经在门口候了一会儿了。”
皇帝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道:“你先办去吧,这件事不能拖着。造假的人虽然每一张考题都是书写而不是油印,不好查根源,但你刚才说从所用宣纸的出处去查应该能查到,朕等你的消息。”
侯文极连忙垂首答应了一声,躬着身子退了出去。到门口的时候看见旭郡王杨开和另外两个人站在一边,他抱拳行礼道:“见过王爷。”
杨开和他客气了几句,就被苏不畏叫了进去。侯文极离开之前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旭郡王杨开身后的那两个人,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实在没想到,能在畅春园里遇到这两个已经被关在天牢里十一年半的人。侯文极忍不住感慨一声,十一年半之后重见天日,或许他们两个要一飞冲天了。
杨开三人进了门,他撩袍跪倒行礼,后面两个人虽然脸色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跟着跪了下来。
“臣杨开叩见陛下。”
“草民谋良弼,草民宗良虎,叩见陛下。”
皇帝侧头看了看吩咐道:“都起来吧,老十二,你过来坐到朕身边。你们两个自己找地方坐,桌子上有茶,盘子里有点心。”
按照皇帝兄弟辈的大排行,杨开排在十二。
皇帝看了杨开一眼道:“兵部侍郎虞东来屡屡让朕失望,接连犯下大错,朕已经允了他的请辞折子。但兵部总不能一直没个主事的人,偌大一个衙门如同虚设。有人提议兵部的事交给你来做,老十二,你可愿意?”
“啊?”
杨开怔住,连忙起身道:“臣弟干不来的!”
“哦?”
皇帝笑了笑,对这十二弟的直爽倒是很喜欢:“那你说说,谁干的来?”
杨开一回身,指着那两个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人说道:“谋良弼可为尚书,宗良虎可为侍郎!”
第0110章 非你莫属
杨开是个聪明人,很聪明很聪明的人。
当他看到谋良弼和宗良虎这两个人也在门外候着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两个人只怕是要时来运转了。他虽然不理会朝政,但不等于一无所知。虞东来先是被降为侍郎,然后又不得不自己递交了请辞的折子,兵部尚书和侍郎的位子空着一个还能坚持,但两个都空着显然不合道理。
原兵部侍郎候君赐被斩首之后,虞东来一个人苦苦支撑,现在他也倒了,陛下不可能能让兵部空着没人打理。
这个节骨眼上,二良臣出现在畅春园,陛下的用意其实不言而喻。
二良臣。
这个称号由来已久。
谋良弼,宗良虎。
他们两个在十一年半之前被投入天牢,论罪当诛,但正是因为陛下怜惜其才,所以只是关着并没有处死。要知道当年远没有他们两个罪过大的都被砍了脑袋,他们两个不死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他们的罪过,就在于当初他们都是辅佐三皇子杨继的。
当年诸子夺嫡,三皇子杨继的呼声最高,甚至在先帝弥留之际也确实动念立他为太子,但在最后时刻,四皇子杨易也就是当今陛下突然发难,在七皇子杨奇的帮助下,率军直入长安城,带甲仗剑入太极宫,先帝临死之前指着他立下遗诏。
四皇子杨易登基之后,看似温和,但这些年来悄无声息中,已经将当年三皇子和大皇子手下众人几乎杀尽。这就是当今皇帝的手段,他杀了那么多人,可提起来人们还是固执的认为,他是大隋立国之后最温和的一位帝王。想要做到这一点本就难如登天,可陛下却做的游刃有余。
当初,之所以三皇子杨继最有希望成为大隋的统治者。就是因为他背后两个贤才指点,这两个人,就是谋良弼和宗良虎。三皇子善交游多义举,朝中百官多倾向他,其中的手段,都是出自这二人谋划。
只可惜,功亏一篑。
当年三皇子自作聪明,让四皇子杨易带兵出城拦截自东疆返回长安的大皇子。谋良弼和宗良虎苦苦劝说,但三皇子固执的认为四皇子跟他是一条心的,绝不会背叛他。他甚至对谋良弼说,如果你再说老四的坏话,孤现在就把你拖出去活剥了皮。
这话不可谓不重,以至于谋良弼感叹大事去矣。
不过这也能看得出来,当今的陛下的城府心机有多深沉。竟然能让野心勃勃的三皇子对他没有一点防备之心,甚至认为他是自己最心腹之人。地位犹在二良臣之上,可见当时陛下骗的三皇子有多深。
谋良弼和宗良虎不能劝说三皇子杨继除掉四皇子,但还是想到了弥补的办法。他们又献言,请三皇子除掉与四皇子杨易关系最好的七皇子杨奇。杨继考虑了很久之后还是拒绝了他们,杨继的理由是,如果除掉了杨奇,那必然逼得本来忠心不二的四皇子杨易反叛。这样做是得不偿失的一件事,绝无益处。
后来,七皇子杨奇带着数百家奴守住一座城门的时候。也是宗良虎带兵杀过去,试图将守门之人尽数屠灭。但可惜的是,他没想到七皇子杨奇竟然是个如此深藏不露的人。他是现在还活着的见识过杨奇出手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当年那一战杨奇的霸气依然让他无法释怀。
数千精锐,围攻几百家奴,竟不能敌!
那一战,那一人奋展神威,独守城门,数千虎贲无人能靠近门前。杨奇血战不退,四皇子杨易带兵及时赶了回来。血泊中,杨易下令屠掉围攻城门的禁军士兵,上千颗头颅被砍了下来,只因为他们让七皇子受了伤。
陛下登基之日,曾下旨将谋良弼和宗良虎凌迟处死。又是忠亲王杨奇苦劝,陛下这才改变主意,将这二人关入天牢,这一关就是十一年半。再出来时,甚至可以用面目全非来形容这两个人。
当年这两个人,可都是有名的风流人物。
那个时候长安城里有锦衣十公子,是青楼那些女子们品评出来的最是多才多金且风流倜傥的十个世家子弟。谋良弼和宗良虎都在其列,甚至有传言说,他们两个去青楼作乐,许多青楼佳丽都不会收钱,甚至赠送自己的积蓄。他们两个也是锦衣十公子里最特殊的人,谋良弼还好些,毕竟谋家在西南一带还薄有名气。宗良虎的家族早就衰落了,虽然一出生身上就有个右侍勋的虚职,可一直靠亲友接济度日。
认识谋良弼之后,宗良虎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而他们两个投入三皇子门下,也是他们人生最辉煌的时候。传言说,当听说宗公子终于出人头地即将入仕的消息之后,不少青楼佳丽竟然喜极而泣,连连说自己慧眼识珠,当初赠金之意总算没有白白浪费。
宗良虎在青楼的人气,可见一斑啊。
……
皇帝杨易看了看坐在对面凳子上脸色都有些不好看的二良臣,指了指桌案上的茶说道:“不喝?”
这话问的有些突兀,连坐在皇帝身边的旭郡王杨开都忍不住愣了一下。也就是顷刻之间,杨开的心就骤然一紧。皇帝陛下问二良臣喝不喝,看似简单,其实哪里是喝茶那么浅白的事,后面隐藏着的事若是那两个人看不明白,只怕事情就算坏了。
只是他和这两个人也没什么交情,又是当着陛下的面,他也不好使眼色提醒,只能低下头假装品自己的茶。
问完了喝不喝,皇帝就看着谋良弼和宗良虎等着他们的回答。
略微沉默了一会儿,谋良弼看了宗良虎一眼,后者先是微微叹息一声,然后点了点头。
“喝!”
他们两个端起茶杯,也不理会那茶还微烫就直接饮了下去。喝茶如饮酒,一饮而尽。因为喝的有些快,茶水滴在他们的灰布囚衣上染湿了一片。正因为如此,他们两个看起来更落魄了些。
当年的锦衣公子,算起来现在谋良弼也不过三十八九岁,宗良虎不过三十五岁,可他们现在的样子怎么看也差不多有五六十岁。乱糟糟的头发,破旧的衣衫,胡子长的已经到了胸口,手指甲缝隙里的泥黑的让人看着恶心。
岁月在他们脸上刻下的痕迹太重,才不到四十岁的人竟然已经满脸皱纹。
这十一年半的牢狱,他们过的想来是极辛苦的。三皇子已死,他们没了靠山,在天牢里又没有亲人帮忙送些银子打点狱卒牢头,能活到现在其实已经殊为不易。若不是因为兵部缺人,陛下或许想不起来他们两个。而若是在这之前不明不白的死在天牢里,只怕陛下也懒得怪罪谁。
两个人将杯子里的热茶一饮而尽,然后站起来对皇帝弯腰施礼。
不肯再坐。
皇帝杨易的嘴角微微往上挑了挑,忽然又伸出手指着桌案上那放着点心的盘子问:“不吃?”
先问了一声不喝?又问了一声不吃?
既然已经喝了,又怎么会不吃?
“吃!”
两个人同时点头应了一声,然后就用脏兮兮黑乎乎的手抓起盘子里的点心往嘴巴里塞。
“吃完?”
皇帝问了第三句。
两个人再次点头,吃的速度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