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欢送仪式在金光铺满城墙的那一刻开始,数不清的人聚集在城门口恭送方解离开。这个年轻的王者站在车驾上挥手,示意自己很快就会回来。前阵子方解一举打掉了控天会的事还在大街小巷流传着,那是百姓们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谁也不曾想到长安城暗处藏着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而百姓们向来喜欢以善恶来区分彼此,所以胜利者方解给他们带来了好处的方解自然是正义的,控天会自然是邪恶的。
百姓们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才不会去想这种事哪里有什么正义邪恶之分?
所以那个方解是罗耀私生子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成为人们愤恨咒骂控天会那些无耻之徒的一个理由。
这次来为方解送行的人很多,比方解回长安城的时候人要多出不少。
扮作方解的千手千面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破绽,可是这次的任务确实难度太大,他要假扮的人对他来说压力太大,所以表情上还是有些不自然。不过好在他没有下车和人们说话,在加上周围一圈护卫在,遮遮挡挡的也看不那么仔细。
只是,他后背上的汗水就没有停过。
这次南行目标明确,第一是看看西南诸道的情况,毕竟到现在为止黑旗军最稳固的根基之地还在西南。然后是去云南道那边看看,南燕被灭之后魏西亭治理有方,方解去看看现在的民情也是情有可原。最主要的,方解是要去看看云南道船厂。
南城这边太热闹,所以显得西城这边冷清了些。
方解他们一行出门的时候,甚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主意。
几辆货通天下行的马车在西边胜惠门出了长安,出门用的路引是货通天下行的,没有任何问题。守城的士兵检查了一下之后随即放行,毕竟马车上连一件兵器都没有所以查无可查。士兵们却想不到马车里是一群根本用不着兵器的变态。
三辆马车,缓缓的离开了长安。
守门的士兵肯定认识方解,毕竟方解那张脸太出名。所以方解简简单单的装扮了一下,贴上个假胡子就足够了。谁也不会想到,王爷会这样随随便便的出城去。
“这次不用急。”
方解坐在马车里,看车外面官道两侧的风景。已经到了夏粮快入库的时节,官道两侧的田野里黄灿灿的一片。这是一个让人欣慰的丰收年,夏粮入库之后百姓们的日子就会彻底恢复过来。
方解微笑着说道:“一路上看看风景慢慢休养,就当是这几年持续紧绷着的疲劳彻底放松一下。”
才大婚显然有些兴奋还没有退去的项青牛呸了一声:“你说的倒是好听,谁知道大轮寺里有没有什么变态的东西等着咱们?连桑乱那样的人可都没有回来,你说轻松……谁能轻松的下来?”
“怎么才能轻松?”
方解问。
项青牛格外认真道:“最近缺点买尿布的钱……”
“这个找我好了。”
吴一道看起来也很放松,脸上的笑意很温厚:“过阵子我就要卸掉货通天下行东主这个大包袱,趁着我手里还有权力的时候你找我啊。你放心好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不会治你我贪赃枉法之罪的。”
“贪赃有,哪有枉法?”
方解问:“你俩才大婚,难道已经知道有了?”
项青牛昂起下颌:“你当我是摆设?”
方解笑道:“便是最好的郎中,这会也不能确定吧。”
项青牛理所当然道:“我有道心!”
方解噗的一声笑出来:“原来那两条小鱼儿是干这个用的……”
项青牛脸微微一红:“自己家的东西,用用怎么了。谁说道心就只能御敌打架,就不能验孕了……不过话说回来,我跟了你这么久你好像一个铜钱的俸禄都没给我发过吧?回头把这几年的俸禄一次都支出来,算不得贪赃!”
“你有个屁的俸禄,你是纯粹的友情客串好么?”
“你要这么说大家还怎么做朋友?”
“放心好了,我要是再让你缺了银子,我自己都觉得挺过分的。”
方解笑着说道。
项青牛抹了抹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
方解看了看项青牛那乱颤的肥肉,打了个寒颤:“你特么的是不是一直暗恋我。”
项青牛哈哈大笑,往后坐了坐看着吴一道说道:“你说我要是跟隐玉抢男人,你这个做岳父的该怎么处理呢?”
“一万两,把你掰直行吗?”
吴一道认真地问。
项青牛点头:“大善!”
……
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快,每天在路上走的时间只有一半。遇到好风景的地方,众人便下车停留一会儿。大隋之大,万境俱全。可以说每一道江山,都有其令人着迷之处。哪怕就是西北那个地方,若是不为生计愁苦的话也能看出几分壮阔苍凉之美。
方解登上最前面的马车,看了看安安静静坐在马车里的那个男人。
他叫悍卒,一个连自己过去那么多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都没记住的年轻男人。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厨子带他们到了十万大山的时候,然后他开始修行厨子给他的功法之后随即陷入沉睡。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长安城了。
方解伸手捏住悍卒的手腕,片刻之后点了点头:“看起来很好,脉象平稳,没有一点隐患。”
“谢谢。”
悍卒的名字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取的,和他的气质完全没有一点相似之处。这是一个安静的让人不忍打扰他的男人,他就好像活在自己的安静之中。其实这种安静往往都属于女人,在男人之中很少看到这样气质的人。
这种反差,让方解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樊固城里的苏屠狗。
在老板娘杜红线面前,苏屠狗那般的憨厚甚至可以用窝囊来形容。但是当他开始剥皮的时候,他就好像一个天生的刽子手,那些恶犬在他面前都不用他做些什么,都会吓得尿了。而他的剔骨刀在手心里旋转的时候,那股子凶悍的气息令人畏惧。
“我在想,你们几个的体质真的有些特殊。”
方解挨着窗口坐下来,声音很温和:“虽然我还不知道你的界是什么,但从其他几个人来看似乎都和很熟悉的东西有关,这种熟悉不是错觉,而是因为实实在在存在。比如叶竹寒的光明,九先生的黑暗。比如石湾的骨,燕雀的血。”
“我是什么?”
一天之中都难得开口说句话的悍卒慢慢的转过头,将视线从外面的风景上收回来,似乎有些不舍。但他没有懊恼也没有生气,没有因为方解打扰了他看风景而发火。方解甚至怀疑,这是一个根本就不会发火的人。
越是如此,越是觉得他的名字取的非常不适合。
“不知道。”
方解道:“我仔细看过……你的气海很宽阔,修为已经很强。在你沉睡的这些年之中,非但你的身体如正常人一样长大,你的修为也在疯狂的增加。这种修行功法对你来说是量身打造的一样,不过弊端就是……你还不会运用。”
悍卒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次带上你们,我只是想追寻一下桑乱八部将的秘密。和你们有关,但不会让你们参与其中。所以你放心,你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方解说。
悍卒还是沉默,视线再次飘回了窗外。
方解想了想,没再说什么。
坐在一边的石湾用歉然的眼神看了方解一眼:“他沉睡得太久了,我甚至担心他连话都不会说。还好,他最起码能够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不过你也应该能理解,他这些年没有任何经历可言。他甚至……对这个世界很茫然。”
方解点头,表示理解。
“我不茫然。”
悍卒忽然再次开口说话:“我甚至比你们多清醒……虽然这么多年过去,我不知道自己该穿多大的衣服,不知道自己能吃几碗饭,不知道文字和数字,也不知道哪年哪月。但是我很清楚一件事……当初先生带咱们去十万大山,是想保护咱们。”
这话说的有些突兀,不过想想他的思维可能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也就有情可原。孩子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开头然后莫名其妙的结束,因为他们的思维不是连贯的,更何况他是一个记忆有那么多年断层的孩子。
或许是感觉到了石湾的眼神,悍卒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是孩子,我虽然没有和你们一样的成长经历,但我这里……”
他抬起手指了指脑袋:“很成熟。”
石湾稍显尴尬的笑了笑。
叶竹寒递给悍卒一杯热茶,悍卒接过来双手握着,似乎是在暖着什么冰冷。
“你杀了老小和刘燕雀?”
他忽然问方解。
方解没有回避,点头:“是。”
悍卒嗯了一声,没有了下文。
石湾连忙说道:“他们两个也算是咎由自取,就算杀他们的不是方解,也会有别人杀他们。”
“不用解释什么。”
悍卒缓缓道:“我说过,我很成熟。”
然后他看向方解认真地说道:“你说要去大雪山大轮寺探查八部将的秘密,但不需要我们参与……你没有这个权力,因为那是我们的秘密。这件事,终究还是要我们自己来探查清楚的好。”
方解笑了笑,转身离开。
“他是一个恶人。”
在方解走后悍卒说道:“一个……很好的恶人。”
第1238章 关于西北的推理
路上的风景再美,走的时间久了也会显得有些无聊。从过了沂水之后众人的游兴显然就弱了不少,当然,和西北的苍凉不无关系。战乱恢复最缓慢的就是西北,本就是苦寒之地,大战大乱之后,西北诸道的百姓数量减少了几乎八成。
走在这片荒凉的大地上,有时候几十里上百里出去,也看不到一个人。
这里的气候也已经暖和了不少,虽然比不得中原江南,却是西北诸道一年之中难得的好光景,顺着尘土飞扬的官道马车跑上一阵子,偶尔能看到小片的庄稼顽强的生长着。就好像人心,只要还有希望就会继续坚持。
方解一路走一路记,脑子里思索着如何改善西北百姓的生活。
然后方解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这地方远比中原荒凉疲敝,就算是气候很好的话庄稼也未必能生长的很好。他让马车停下来,蹲在地上用手挖了一些土仔细看了看,光凭肉眼难以看出什么。但是方解心里有个想法却极突兀的又自然而然的冒了出来,是他以前从不曾考虑过的事。
“在想什么?”
项青牛蹲在他旁边问。
“在想这西北为什么如此的疲敝。”
“战争呗。”
项青牛给了一个很随意的答案。
但是这个普普通通寻常之极的答案,却让方解脑子豁然开朗起来。刚才突然冒出来的那个想法,似乎也得到了印证。
“我想我大概能猜到一些了。”
项青牛道:“别卖关子,赶紧说。”
方解他们回到马车上,在水资源极度匮乏的西北,他们也开始算计着过,就算他们是大修行者,但是水依然是不可或缺的东西。过沂水之后就按照大隋的制式地图行走,捡着水源最多路线,可即便如此,基本上每天撒尿的次数也减少了很多。
“你知道,当初月影堂那个九先生靠着这个东西兴风作浪。”
方解将那个可以带人穿越虚空的东西拿出来说道:“这东西是很久很久之前上一个文明灭亡时候留下的产物,按照正常的发展轨迹,人在灭亡之后重新出现,是一个极漫长的过程,大概需要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几百万年。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可怕到足以让上一个文明所遗留的任何东西都成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