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什么事了?”
“国军不是都撤出北平了吗?”
“咦,那不是某某班的楚天歌吗?”
“可不就是楚天歌吗?”有认识的立刻叫起来,然后细细打量这个不见了两个多星期的校友,只见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尉官军服,武装带上别着崭新的枪套,正在向身边的同学解释着什么。学生们纷纷带着疑惑围过去,渐渐明白发生了何事。
原来,楚天歌忽悠不见并不是家有急事,也不是身体有恙,而是参加了29军的学兵团。
有对29军这支“抗日先锋”部队较有研究的同学不禁问了:“学兵团?29军里有这个建制吗?”
刚刚从楚天歌口中得知一点皮毛的同学眉头一耸,斜了对方一眼,得意的卖弄起来:“不知道了吧,新近成立的,前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的‘华北自治’听说了吧?就是他们挫败的,连石友三都被他们抓住了,这不,要在我们学校的操场上进行公审呢。”
“哦?!”学生们的热情被调动起来,有不知情的做恍然大悟状:“原来‘华北自治’是石友三等人搞的啊!这些汉奸真该杀!走,看看去!”
“看看去!”
学生们三三两两的集合起来,汇成人流往操场涌去。
操场上,水泥筑成的主席台上挂起了一条无大不大的横幅,上书:汉奸“石友三”等人公审大会,横幅下摆着几张桌椅,李铁书、陈师昌和一个白须老者坐在椅子上。桌子上放着话筒,横幅两边的竹竿上各架着一只大喇叭。十二个穿着崭新军服的学兵在他们身后一字排开,每两人中间,各站着一个双手被缚的囚犯。
主席台下面,当先坐着一排或长袍或中衫马褂的老者,大多须发皆白,看起来不是社会名流就是一方绅士。坐者后面,黑压压的站满了人,大多数人是学生,却也不乏走夫贩卒之辈。
操场边上,站了一圈学兵,总数在五十人左右,个个荷枪实弹、目不斜视,显然是维持会场次序的。
陈师昌见学生们进入操场的速度有点慢,想起欧阳云强调的速战速决,站起来抓起话筒说:“同学们快点,公审石友三等汉奸的大会三分钟之后就开始啦!”
李铁书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石友三,再看看坐在身旁和下面的一众绅士名流,见大多数人都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想笑——他觉得欧阳云有些胡闹了——
清华大学校方根本不愿意出借这个场地、这些绅士名流也没一个是心甘情愿来的,不过,面对学兵们黑洞洞的枪口及赤裸裸的威胁:谁不合作就是同情石贼,就是同情汉奸,有卖国嫌疑!这些名流们没一个能硬得起来。
李铁书开始以为过了,担心学兵团从此会落个滥用强权的名声,把这个担心说给欧阳云听,后者笑笑,不以为然的说:“强权怎么了?我就是要通过强权告诉那些墙头草们,学兵团对付汉奸绝不会心慈手软,迎接他们的永远只有铁拳!”
李铁书说不过他,只得听从命令,作为学兵团的“二把手”前来镇场子。
“二把手”这个名词自然是欧阳云嘴里冒出来的,李铁书不想来,他矜持的认为自己的年龄不适合陪着学兵们胡闹,结果,被欧阳云一个“二把手”就给弹压了:“不行,你必须去,石友三是西北军老人,如果我们不尽快将他正法,等宋军长一帮西北军老人过来,那就没机会了。师昌、天歌他们都太年轻,这么大的场合没你镇着我不放心,这是学兵团的统一行动,你作为学兵团的二把手怎么能够脱身事外?宋军长那里我来处理,恩,等中午你们那边开始的时候,我就给他打个电话,就说石友三已经被处置了,这叫做先斩后奏,哈哈!”
公审大会如期举行,欧阳云他们精心挑选出来作为典型的六个汉奸、流氓都是名声在外,随着楚天歌一一点名,操场上的人们开始发出阵阵惊呼:原来是某某啊,他也有今日?……
石友三作为“北平自治”的召集人,自然首当其冲的被点名。别看陈师昌年纪轻轻,又第一次从事法官工作,威势倒是十足,他首先请身边的老者宣布公审大会开始,然后将擒获石友三等人的先后经过略略叙述了,接着便厉声喝道:“带石友三!”
押解石友三的两个学兵将石友三带到主席台前,取去塞在他口中的木核桃。石友三获得了开口的自由,立刻一改刚才的颓丧模样,叫了起来:“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是翼东保安司令,乃是经国民政府正式委任的……”
陈师昌早防着他这一手,轻蔑的打断他的话说:“就凭你勾结日本人,想要把北平这座古城从中国的土地上分割出去,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谁说我勾结日本人了?诸位。”石友三的目光一一从名流绅士们脸上走过,吼道:“谁不知道在这个乱世,谁手上有枪谁就可以大声说话?现在我人被你们抓了,你们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进军北平,只不过怕国军刚刚撤走,担心有屑小想趁机作乱罢了。”
他这话说得还是很中肯的,国内军阀大战的时候,北平一直兵火接连,确实是谁手上有枪谁就可以大声说话。名流绅士们偷偷的交换下眼神,心中大以为然。
李铁书一直默默的注视着场下的反应,见到此景,朝陈师昌使了个眼神。陈师昌点点头,沉声喝道:“呈上来!”
很快,两个学兵将一张信笺还有一大堆破烂衣物什么的摆在了桌子上。信笺和衣物上满是血污,发出难闻的味道,很多绅士不解其意,眉头皱了起来。
陈师昌将那封信递给身边的白须老者,说:“刘公,这是日军华北囤驻军参谋长酒井隆签发给其部下秋田的命令。”指了指那堆衣物,“这些衣物都是阵亡日军的,他们虽然穿着便衣,但是其衬衫却是日军独有的款式、布料。”然后他朝台下说:“哪位懂日语的可以上台来确认一下,看看这个命令究竟是什么内容。”
石友三的脸色变了,那堆血衣也就算了,那笺命令他是知道的,他没想到秋田竟然一直把他收在身上,而且无巧不巧的正好被学兵团搜去了。他此时已经得知学兵团的隶属,不甘心就此覆灭,立刻嚎叫起来:“我要见宋哲元,你们这些小兵没权审判我!”
他这么一表现,瞎子也知道陈师昌所说乃是真的,许多人的想法立刻变了——你石友三想在北平做军阀那是没什么的,毕竟你也是中国人嘛,可是,你勾结日本人想控制北平,那就是卖国了,是万万不能允许的!
无须陈师昌多说什么,场下的学生们首先怒吼起来:“处死汉奸!”然后,一些鞋子、课本什么的就向台上扔了上来。
石友三立刻变成了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啦,陈师昌宣读了石友三的罪行之后,便代表全体北平市民,判了他的死刑,然后直接让人给拖上了卡车。
这一下,余下的五个汉奸、流氓头子吓坏了,许多人不待陈师昌点名,纷纷跪倒在地,大声喊冤,有的说自己是被石友三给蒙骗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的说自己不知道队伍里有日本人啊……
对于这五人的处理,李铁书、陈师昌和欧阳云意见并不统一,他们认为只要杀了石友三就能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了,剩下的人能放的就都放了。欧阳云却坚持说必须全部杀了,这样才能真正起到震慑的作用,因为此后29军就将和小日本搭界了,如果现在不来点硬的,等日本人把触角伸过来,那汉奸还不如过江之鲫一样的投过去啊!
他们没能说服欧阳云,自己反而被他说服了,于是,这五个人谁也没能跑脱被枪毙的命运。
随着石友三等人在菜市口被枪决,公审大会圆满结束,学兵团用手中的枪还有手上的证据出尽了风头,在欧阳云的刻意要求下,学兵团在天津驻地歼灭日军200余人的光荣事迹也在北平各大学校师生中间流传开来,使得从军成为了学生们毕业后的第一个理想去处。
几乎就在石友三等人被枪决的同一时间,欧阳云给宋哲元去了电话,汇报了学兵团在湾村的行动,并将公审石友三等人的事情做了汇报。
果然如他所料,宋哲元一听他要公审石友三,立刻出言阻止,并一再强调:石友三杀不得!
“军座!”电话这头的欧阳云在暗笑,不过语气表现得有点忐忑,慢腾腾的说:“石友三恐怕已经死了。”
“什么?!”宋哲元在电话那头的声音猛然高了起来,欧阳云几乎看到了他一蹦三丈高的样子,“胡闹!怎么事先不向我通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军长吗?”
欧阳云默然,嘴角却已经彻底咧开,宋哲元越这样越表明他这一步确实走对了,装作很委屈的口气,他说:“军座,我也没办法,他们勾结了日本人,打死了我们七个兄弟,学兵们群情激奋,我无力阻止,哎!”
“哐!”电话挂了。
第47章 顾恋云
北平协和医院,欧阳云和楚天歌在陈佳姚的带领下走进了白流苏的病房。时隔两个星期,四人重聚,欧阳云和楚天歌身上发生了许多的故事。欧阳云还好,战场上的老油条了——楚天歌却不同,经过血与火的磨炼,他的身上多了些棱角分明的东西,用陈佳姚的心里话说,越来越像个男人了。
白流苏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脸上多了些血色,只是双手却依然打着厚厚的石膏,分别吊在床的一边。
看着对方脸上那条蚯蚓,欧阳云笑了笑,将手上的花放在了床头柜上,说:“一个人一间病房,条件还不错啊。”
自三人进来,白流苏脸上一直淡淡的,似乎无喜也无忧,听见他这句话,她看了陈佳姚一眼,脸上带上点复杂的成色,说:“这得多谢我两位好姐姐。”
陈佳姚微笑着说:“小妹,既然是自家姐妹,你怎么还是这么客气。”
欧阳云和楚天歌对个眼,看看这两位,问:“怎么?你们义结金兰了?”
陈佳姚恬静的笑着说:“是。”
欧阳云笑了,露出两排大白牙,问:“还有一个是谁?”
“你见过的,天歌还很熟。”
楚天歌摸摸脑袋,迟疑的问道:“我很熟?那会是谁?”
“潘媚人啊。”
“潘媚人?”楚天歌笑了,说:“是很熟。”
欧阳云眼前则出现一副未语还羞的面孔,恍然道:“是她啊。嘿,还真要多谢你们两位,这段时间,流苏真是麻烦你们了。”说完他感觉到气氛似乎有点不对,看看身边站着的两位,问:“怎么啦?”
楚天歌嘿嘿的笑,轻声说:“流苏,大哥,你们很熟吗?”
白流苏脸上泛起淡淡的红光,不过,须臾就不见了。
陈佳姚看看自己的结拜小妹,再看看欧阳云,脸上是难得的促狭笑容。
欧阳云老脸一红,知道这两位以淫荡之心度自己君子之腹了,没好气的说:“我说两位,拜托别乱想好不好,流苏受伤与我有直接原因,我,我这是自责。”说完自己都觉得这理由勉强,他索性说:“我这是大哥对妹妹的关心,你们两个懂什么?!”
楚天歌哈哈大笑,对着陈佳姚做个鬼脸,说:“是是,我们不懂,我们不懂行了吧。”
白流苏好像事外人似的,脸色自从红晕消散以后,一直没再有过什么起伏,这时忽然问欧阳云:“总部新派的联络员找到你了吗?”
欧阳云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白流苏面前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想起那堆财宝,不免有些担心,摇摇头说:“没有,他找过你了?”
“你走没几天她就来了,与她一起的还有一个姓黄的,姓黄的说他才是野鸡。”白流苏说完,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
欧阳云下意识的双手捏成拳头,想了想坦然的回答:“我是冒名顶替的。”
白流苏转移开目光,好像早料到似的,过了一会说:“你要小心一点,顾恋云是我师姐,身手比我强多了,而且受过特务处的培训。”
欧阳云此时才知道这个联络员竟然是个女的,他问:“他们有没有找你的麻烦?”
白流苏看着他,目光有点复杂,摇摇头说:“没有,我说那笔款子已经交给你了。”
“谢谢你。”欧阳云郑重的说,想了想又说:“你放心,那些东西我会用到该用的地方。”
好像这个时候才发现他们穿着军装似的,白流苏问:“你原来就是当兵的还是新近才加入的?”
“新近。”
自从他们对上话,楚天歌和陈佳姚因为听不懂一直静静的看着他们,这时楚天歌笑着说:“忘记向你们介绍了,我大哥现在是29军学兵团少校团长。”
陈佳姚看了看他的领章,问:“那你呢?”
楚天歌脸红了,不过下一刻,他挺了挺胸膛说:“少尉排长,怎样,这身军服穿在我身上蛮帅吧?!”
陈佳姚“噗嗤”一声笑了,嗔道:“就会臭美!”
楚天歌嘿嘿的笑了。
欧阳云一直默默的注视着白流苏,这时忽然开口说:“先好好养伤,好了以后跟着我混吧,沈大哥他们都是好汉子,他们未竟的事业就让我们活着的人去帮他们完成好了——日本人还在中国的土地上嚣张跋扈着,可是,某些人却还在一心只想着巩固自己的地位。”说完,他的嘴角一撇,露出一抹嘲讽的意味。
白流苏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她的目光转向窗口,眼神渐渐流散,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学兵团在宛平军营安定下来以后,欧阳云第一时间去看望了白流苏,然后立刻从医院赶去了“鬼宅”——将地窖里的所有金银、字画、古董全部重新隐藏起来以后,他一颗忐忑的心这才彻底平复下来。
所谓不当家不知油盐贵,现在他身为学兵团团长,又尝到了有钱的好处,再让他放手这批财宝,当真比要了他的命还让他难以接受。
顾恋云的出现是个变数,受过特务处的培训,又是白流苏的师姐,白流苏的身手他是清楚的,虽然力量不行,但是小手段很多,特别是那蚀骨粉——他每每想起那些日本浪人和忍者一身血肉结果竟然和粪便搅和在一起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哎,说起来这位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不然也不会杀得日本人动辄“惨案、事件”的叫唤,但是,比起白流苏的手段,他觉得自己还是挺善良的呢!当然,如果他手上也有蚀骨粉的话,就不知道他善良的诚意究竟有多少了,估计日本人是绝对不会相信他不会使用这种原始而又极其狠辣的“生化武器”的。
深夜十一点多钟,宛平军营学兵团驻地团长寝室,欧阳云蹲在灯下,正在看着面前的一大堆字画、古董发呆。
此人完全是这方面的小白,看看这幅画又看看那幅字,再拎起这只鼎,虽然知道它们也许价值不菲,但是真正价值几何,却是一点把握也没有。他本来想通过楚天歌的关系,到清华请上个把专家来把把脉的,可是想起其中不少是白流苏这个巨盗偷窃所得,心说别偷鸡不着蚀把米,被人家失主追去赃物也就算了,万一戴上顶“巨盗同党”的帽子,那对学兵团刚刚苦心经营起来的大好形象可是个巨大的损失,一番思想斗争以后,实在不敢冒这个险,不由大是苦恼,一度都有将之深埋起来,以绝后患的心思。
在他旁边的桌上,掌上电脑已经打开了,可惜里面全是有关民生、经济、军事之类的信息,古董字画毫无涉及,也就毫无帮助。
电脑开机时间长了,刘老头又出来溜达了一回,面对老人家的谆谆教诲,欧阳云几次忍不住想开口问他认不认识,好在终究没到走火入魔的境界,嘴巴张开几次,最后总是化为无奈的苦笑,然后暗暗警醒自己:小子,在这个时空里,你真正能倚仗的其实只有你自己而已,一切还是老老实实的从头开始吧!
忽然,他发现窗下的虫鸣停止了,一愣之后,立刻飞快地窜到门边,一把将门拉开,接着就冲了出去。
今夜农历四月十一,天上的月亮稍微有点盈缺而已,月光使整个驻地披上了一层朦胧的浮光,这种条件下,似兵营这种开阔的地方,隐身极其不易。欧阳云冲出房门,第一时间右手捏住了一枚钢针,第一眼扫向营门,见门口两个哨兵笔直的站着,迅速转身看向屋顶。
屋顶上果然有人,不过已经到了营房的尽头,欧阳云看见对方曼妙的身影在房顶上一闪就没入了房后,隐隐约约猜出对方是谁,放弃了追赶——从对方的身影来看,应该是个女人,那么,极有可能就是白流苏所说的顾恋云了——作为白流苏的师姐,其轻身功夫自然是不错的。
欧阳云回转屋内,迅速的将那些字画什么的收了起来,然后决定从明天晚上开始,每晚睡觉都要将防毒面具戴起来。
对于顾恋云这种高手来说,岗哨的作用有相当于无,有防弹衣的存在,他倒不怕对方搞暗杀,但是对于迷药之类的东西他却不得不忌讳,特别是那个蚀骨粉,天知道那东西闻了会不会就……想起鬼宅的那个茅坑,他打了个寒噤,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哎!如果再想下去,天知道还能不能睡个囫囵觉了。
第48章 天才
中午,北平燕京大学门口的一个茶馆里,顾恋云坐在二楼窗口位置,右手端着一只茶碗不时往嘴边轻轻一撮,貌似一个正在品茶的雅客,实际上却一直扮演着另外一个角色。有心人如果注意一下的话,就会发现这位没有喉结的先生,原来一直有意无意的在关注着对面学校的大门。
半个小时过去了,顾恋云见欧阳云一直没有出来,不免犯起了嘀咕,心说不会从后门溜了吧?难道说,他已经发现了我的跟踪?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长袍、皮鞋,掏出面小镜子一照,镜子中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脸型,假须什么的毫无缺失。她不由费解了,心说这个“抗日双雄”真的这么难缠吗?
她高看欧阳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