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李泰精神恍惚还未反应过来间,郭业又冷笑质疑道:“郭某听完魏王殿下的这番话,现在委实很是费解,佛祖到底是弘扬众生平等呢?还是人分贵贱与尊卑?如果是众生平等,那魏王殿下在这佛门圣地宣扬尊卑有别岂不是对佛祖大不敬?你这般大言不惭口出不逊,岂不是与坐在佛祖前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大肆玩女人的泼皮无赖一般无二?”
反击得手,他口气有立马骤变,用一副语重心长地口吻说教道:“魏王殿下啊,这做人呐,始终要有敬畏之心。对天地敬畏者得天庇佑,同理,你既然身处佛门圣地,又在此听高僧弘法,就应该对佛祖保持一颗虔诚之心。不然口出妄语,污了佛祖双耳,可是要下阿鼻地狱受那挖眼拔舌勾魂之苦的哟!”
这下,李泰彻底陷入了狂躁,整个人气得瑟瑟发抖,袍袖横甩,金冠颤颤,双眼迸火,咬牙切齿哆嗦道:“姓郭的贼厮鸟,你敢诅咒本王?信不信本王治你大罪!!!”
“魏王,你少拿亲王的架子吓唬我,这里是佛门圣地,不是你的魏王府。在这里,众生平等没有贵贱,你我都一样,皆是来聆听佛音的。”
郭业亦是争锋相对,丝毫不露怯地还击道。
最后,他居然扭头冲着高台上披着鲜红袈裟的玄奘扯开嗓子喊道:“玄奘大和尚,别一个劲儿傻坐在上面看风景了,你来跟这位魏王殿下讲讲,佛门圣地到底是不是众生平等啊?”
此话一出,全场顿时哗然。
玄奘圣僧,地位何等尊崇,岂容郭业如此大呼小叫,还言语轻佻冒犯至极?
可谁知——
高台之上,宝相庄严、双手合十的玄奘突然破颜微笑,宛若摩诃迦叶佛拈花一笑般,令人生出不嗔不怒不喜不悲的无上境地,心生向往。
紧接着,一道空灵无杂陈的声音从玄奘口中传出:“郭施主深具慧根,与我佛果真有大缘!诸位施主,诸位信徒,众生因缘和合而生,本性皆是不增不减不生不灭不垢不净,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故,我佛曾言,众生平等皆无相,为何烦恼苦?阿弥陀佛……”
玄奘高宣一声佛号,缓缓闭起双眼,再次说道:“众生平等,善哉,善哉!魏王魏王,痴儿痴儿,红尘业障多多,你能悟否?”
轰~~
玄奘此言一出就如下了法旨一般,在场诸人上至太子,下至贩夫走卒,皆纷纷跪地,顶礼膜拜,口称我佛慈悲。
此间唯独郭业一人继续傲然站立,望着周遭远近到处虔诚跪地之人,亦是极为震撼,啧啧,真是说跪就跪啊?
此时他再抬头望向玄奘大和尚,此时正值夕阳落下,一道霞光照映在他的身上披着的鲜红袈裟上,竟然折射出一圈淡淡的氤氲光晕,日……
这也行?
八成在场所有人都将这淡淡的氤氲光晕看作佛光普照了吧?
好家伙,玄奘真是走了狗屎运,居然误打误撞让在场这些人以为佛祖下凡,这下想不出名都难了……
再看魏王李泰,跪在地上,居然吓得连头都不敢抬,生怕自己刚才那番言论遭来佛祖的报应。
这孙子,当真是彻底怂了!
第738章 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
当然,除了郭业之外,还有一个人并没有跪地顶礼膜拜,他便是李淳风。
李淳风看着高台上的唐玄奘阴错阳差下,居然身披金光,霞光万道,宛若佛祖降临一般,当真又是羡慕嫉妒恨起来。
普通信众不知所以,他李淳风身为道门中人,天天装神弄鬼,还看不出这里头的究竟吗?
他站在郭业身后,低声撇撇嘴,酸酸道:“真是老天不长眼,夕阳西下霞光照映下也能生出这幅光景来,哼,真是便宜了这大和尚。瞧瞧他那装神弄鬼的样儿,愚弄信众罢了!”
郭业扭头白了他一眼,低声喝道:“你小子嘴上留道把门儿的,别砸不了人家的饭碗,却惹来这场中近万信众的攻击。到时候将你小子撕咬成稀巴烂都不知道跟谁叫屈。”
呃……
李淳风吓得顿时抿紧嘴巴,他在蟠龙观好歹也是见多识广,信徒的疯狂他又不是没有见过,真发起疯来绝对能跟你玩命儿。
很快,玄奘趁着众人顶礼膜拜之余,双眼微闭双手合什自顾念叨起一段经文来,声音和煦宛若春风,梵音靡靡之下,近万信徒听得如痴如醉。
郭业见状暗暗赞道,玄奘和尚西天取经一趟,真是越发懂得故弄玄虚,也越来越擅长制造机会了,渲染气氛了。
啧啧,就冲这个想不成功都难啊。
可现在四周全都是跪拜之人,他就这么站着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啊,倒显得他和李淳风有些鹤立鸡群,颇为尴尬起来。
就连太子、魏王、几位公主,乃至平日里沉稳冷静的文成公主都跪地膜拜,郭业顿时生出了无聊感,因为他对这念经诵佛委实提不起兴趣来。
这时,一名长得极为秀气的沙弥走到他跟前,替他解了尴尬,恭声说道:“益州侯,本寺主持方丈知道您跟家师乃是挚友,请您禅房静坐片刻,等着家师弘法讲完经,自会来禅房与益州侯相见。”
郭业一听心下大喜,连连点头说道:“好好好,小师傅请带路,我这就去禅房等玄奘和尚。”
说着冲李淳风使了使眼色,这厮自然明白,他一个道门中人站在这里,在这种环境和气氛下比郭业还要来得难受。
见着小沙弥前面带路,郭业发现刘振轩这小子还跪在地上听得有滋有味儿,不由轻轻踢了他一脚,低声喝道:“你小子倒挺来劲,整得自己好像深具慧根似的,赶紧的,走了。”
刘振轩猛然爬起,讪笑两声,便跟着郭业、李淳风一道前往了大慈恩寺的后院禅房。
当他们一行人路过文成公主和高阳公主所在的草庐之时,他耳中陡然传来高阳公主尽是欣喜兴奋的低声叫唤:“皇姐皇姐,你看这秀气的小和尚,他就是玄奘大师的弟子呢,叫辩机。怎么样?长得格外秀气吧?要死了要死了,这小和尚太迷人了,本宫……”
昏!~
郭业听到高阳公主的窃窃私语,再次看了眼前面带路的小沙弥,敢情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花和尚辩机啊?
不是冤家不聚头,没有奸情不成对,这下可好了,高阳公主已经开始盯上辩机这小花和尚了。
一路跟随辩机走到大慈恩寺的后院,来到一间禅房外,辩机适时止步,满脸恭敬之色地说道:“益州侯,你们先在里面小歇一会儿,等家师外间事了,我便会请家师过来与您会晤。”
郭业不知道这辩机小和尚为何会对自己如此恭敬,估摸着应该是知道自己与玄奘的交情吧?
看这小和尚一副谦恭有礼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像若干年后的花和尚啊,他怎么就敢那么大的胆子,偷腥偷到高阳公主身上了呢,不解,甚是不解啊。
辩机一走,他便领着李淳风和刘振轩进了禅房,无所事事之余,三人天南地北的在禅房中东拉西扯了起来。
时间在吹牛打屁下过得很快,一晃眼的功夫,又是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此时再听听讲经开坛之处传来的声音,有些喧哗和乱糟糟,好像是近万信众离场的节奏。
终于散场了?
就在郭业暗暗揣测之时,吱呀一声,禅房的门被推了开来,身披袈裟的唐玄奘在徒弟辩机的带领下进来房中。
郭业看着玄奘的嘴唇干燥地有些裂开,一脸的疲态之色,哪里还有刚才在高台之上的那般宝相庄严,佛光熠熠。
不过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唐玄奘才是真正的唐玄奘,才是一个凡夫俗子有肉有血的唐玄奘,根本没有那么玄之又玄。
“阿弥陀佛……”
唐玄奘双手合什口宣佛号,居然当着徒弟和外人的面,冲郭业深深鞠了一躬,朗声说道:“贫僧能从天竺求得真经,回到东土大唐能被佛门众信徒尊为圣僧,完全有赖于郭施主当年的指引,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下,李淳风和刘振轩看傻眼了,感情这两人还认识?
倒是辩机和尚早就知晓了一切似的,脸上不起一丝波澜。
郭业见着玄奘如今都是佛门高僧了,还对自己行如此大礼,不由一阵谦逊道:“玄奘大和尚,你这就见外了,是不?你我什么关系,什么交情啊?对了,你以前可不是称为郭施主的,莫非大和尚不认我这个兄弟了?”
“啊?”
玄奘微微一愣,立马恍然大悟,改口道:“对对对,贫僧险些忘了你我当日的兄弟之约了。呵呵,怎奈我是佛门中人,不能与你行义结兄弟之礼,但你我应兄弟相称才是,罪过罪过,贫僧岂是忘本之人。辩机,虽然郭兄弟年纪少我些许,但我一直待他如兄长,以后他便是你的师伯,郭师伯!”
“是的,师傅。”辩机和尚换上一脸恭敬,脆声回道,“辩机今后定会对郭师伯行弟子之礼。”
玄奘满意地看了眼自己这个聪慧的徒弟,赞道:“善,大善!”
这情势突变,眨么眼的功夫,郭业竟然又变成了佛门高僧玄奘的兄弟,令刘振轩和李淳风两人真是应接不暇。
特别是李淳风,看着唐玄奘和郭业的热乎劲,看着辩机和尚的嘴甜乖巧劲儿,心中立马生出一股危机感,暗暗惊道,这可不是什么好苗头,回去我得赶紧跟师傅通报一番才是。
他看着郭业与玄奘两人相聚甚欢的样子,多少心里又有了几分吐槽之意,尤其鄙视自己这个便宜师叔居然对自己隐瞒他和玄奘的关系,奶奶的,道爷本来是想着混进了刺探敌情,没想到最大的敌情竟然是我这便宜师叔,哼哼……
这时,聊天正酣的玄奘突然吩咐徒弟道:“辩机,你去让他们三人将为师此番从天竺归来所带的礼品送进来,为师要亲手送给郭兄弟。”
“好的,师傅!”
辩机应完声儿,一溜烟跑出了禅房。
郭业一听玄奘还给自己带了礼物,自然满嘴尽是客套:“大和尚,你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不过嘴上客套,但是满脸的欣悦之色还是出卖了他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乖乖,从天竺归来一路之上带回来的礼物,莫不是什么西域美女波斯猫啥的?而且还要三个人一起送进来,啧啧,这礼物绝对小不了。
过了一小会儿,辩机和尚返回禅房中,后头跟着三个人陆续走进了房内。
为首一人,尖嘴猴腮脸,眉宇带着煞气,手中捧着一叠手稿模样的文书。
居中一人,长得肥头大耳,顶着一副大肚腩,手上托着个木盘,盘上盛着一张摺叠好的羊皮。
最后一人,满脸络腮胡子,长得五大三粗,肩上挑着一个担子,担子两头好像装着大木桶子。
郭业粗粗扫视了三人一眼,暗道,这三人倒是长得各有特色哈。
他刚想问这三人是玄奘的什么人之时,只听玄奘指着第一个人捧着的那叠手稿,说道:“这是我在西天取经来回路上,对西域诸国的风土人情的一个记录,你之前跟我提过,我想对你应该有大用,便送于你吧。”
紧接着,他又指着第二个人盘中那张羊皮,说道:“这是从东土大唐一路向西,直到天竺佛国,贫僧所经过的地形图。虽然不能详细描绘西域诸国的地形地貌,但是大概也有个六七成。至于他担子中两个木桶子,那是贫僧从西域那边给你化缘而来的葡萄酒,我想在中原应该是稀罕物,便特意带回来送给你。”
郭业闻言感动之余也是一阵无语,记录风土人情的手稿和羊皮地图,他都可以理解,而且大为受用。
但是他没想到玄奘居然万里迢迢,从西域那边给他担回来两桶葡萄架,这,这也太实在了吧?
好吧,他也只能当做礼轻情意重了!
收完礼物之后,他不吝溢美之词地感谢了玄奘一番,突然想起刚才的问题,指着这跟前这三人问道:“他们是什么人?莫非他们也一路随你西天取经不成?”
玄奘点点头,笑道:“是啊,这三人是贫僧一人出发离开大唐之时,在路上遇见的。他们都是孤家寡人,却都有着一颗向佛之心,听闻贫僧要前往西天取经,便一路追随,也多亏了他们,贫僧这万里迢迢求经路上才不会寂寞,而且躲过了好多凶险。”
郭业听着听着有些熟悉了,这怎么就跟西游记似的呢?另外一个版本的唐僧师徒西天取经故事?
于是他来了兴趣问道:“那这三人都是你的徒弟了?”
唐玄奘摇摇头,笑道:“非也非也,这三人虽说都有向佛之心,但是却少有慧根,难成大器啊。他们再三恳求拜入贫僧门下,可惜……”
噗通,噗通噗通~
这三人闻言突然又是跪倒在玄奘跟前,虔诚求道:“求师傅收我三人为徒吧,我等必会终生侍奉师傅左右,弘扬我佛门大慈大悲,普度世人。”
玄奘见状,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冲郭业苦笑道:“你看,又来了,在求经来回路上一直屡屡如此,可惜他们生性顽劣又缺乏慧根,与我佛门无缘啊!”
跪地的三人身后站着辩机和尚,听完师傅的话,不由挺了挺胸膛,心中傲娇道,哼,你们三人陪师傅艰难重重求取真经又如何?可惜你们没有慧根,根本无法拜入师傅门下,谁也甭想撼动我玄奘大师衣钵弟子的地位。
恰巧,辩机的这一点点龌龊心思貌似被郭业看穿了。
随即,郭业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用责怪地口吻说道:“玄奘,你这么干我就不乐意了。你怎能因为他们没有慧根,就将他们拒之门外呢?他们三人陪你万里迢迢求取真经,这就证明他们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大毅力。而且他们能与你前往天竺一来一回,善始善终,这就说明他们与你有着莫大的机缘。都说佛渡有缘人,怎么到了玄奘你那儿,就变成了如此歧视呢?不好不好,玄奘,你这样不好,你已经着相了。”
“呃……”
玄奘闻言,顿时面色巨变,如五雷轰顶般整个人蔫了下来,陷入了沉思和自省当中。
反倒是辩机和尚,仿佛寻到了浓浓的危机感,有些戒备地看着郭业,又看着地上三人。
约莫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唐玄奘又是宣了一声佛号,仿佛大大彻大悟一般地叹道:“郭兄弟一语惊醒梦中人啊,看来贫僧近来享受太多的尊荣,变得有些浮华了。你说得没错,是贫僧着相了。”
说着,玄奘冲三人挥挥手,柔声说道:“你们三人起来吧,即日起,你们便拜入贫僧的门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