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衙门开堂,县令顾惟庸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上堂,审讯之事仍旧由师爷穆恭代劳。
公堂之上,亲手签字画押的口供在前,往来明细账簿在后,容不得秦威抵赖。
秦威被皂班郭业等人死死看押,无从得知何坤已死的消息。
他依然幻想着郭业答应他的条件,能够苟延残喘留条性命,随即在公堂之上对一干事宜供认不讳,丝毫没有否认。
他不知在他点头认罪的一刹那,刽子手手中明晃晃的铡刀离他的脖颈已然不远。
在穆师爷吩咐公堂两侧站班衙役将秦威押下去的同时,宣布了对他的判罚:“将秦威收押囚禁,待得大理寺和刑部回函公文致陇西县衙,便在城外刑场问斩秦威。”
秦威顿时脸色剧变,到了这个时候他方才得知,一切都变了。
不过,为时晚矣。
即便他在如何跳脚,都无济于事,结局已然注定。
他始终逃脱不了人头落地的局面。
只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
……
衙门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公堂审讯,允许旁观。
不小一会儿,原捕班捕头秦威因为参与白记药铺纵火案,大泽村屠村惨案,而被收监囚禁,年底问斩的消息瞬间如长了翅膀一样,在衙门中流传了开来。
到了中午,整个陇西县城都在纷纷传扬此事。
鄙视,怒骂,唾弃秦威者比比皆是,大呼罪有应得,天道昭昭,天理循环,恶人自有上天惩。
更有不少城中酸儒老秀才对县令顾惟庸歌功颂德,大赞青天大老爷。
当然,也有一些与秦威走得比较近的蛇鼠之辈心惊胆颤,频频自危。
首当其冲的就是秦威所掌管的捕班,近四十个捕快今日齐聚捕班大房,纷纷在问询着秦威的巨变。
这些人中或多或少都帮秦威干过不少龌龊事,都怕秦威一案牵连到自己,竞相打听着下一任捕头的人选,好临时抱佛脚,提前做好应对。
当然,也有人压根儿就不担心此事,相反心中更多了一份侥幸。
比如秦威的头号心腹,刘二。
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如今捕班群龙无首,人人自危,但是整个陇西县城肯定需要捕快来维持治安,容不得一点动乱。
所以,他很肯定秦威一案,根本不会祸及他们这些小捕快。
在县令大人眼中,他们算个屁啊。
相反,秦威被革职查办倒了霉,他的心中更滋生了一份野心,一份不甘寂寞的野心。
那便是空悬的捕头位置。
在捕班这些人中,他觉得自己完全有资格来继承秦威的捕头位置。
一,在捕班中的声望仅次于秦威;二,秦威在位的时候基本上是个甩手掌柜,大小事务都是他在操持。
就冲以上两点,他觉得县尉大人不提拔他当捕头,那真是白瞎了眼睛,委实有眼不识金镶玉了。
继而,在人心惶惶的捕班中,刘二就跟卓尔不群的仙鹤一般,鹤立鸡群,始终保持着一份淡定的面容和隐藏内心的那份激动。
……
……
相比于捕班的人心惶惶,皂班则是迥然不同,整个大房之中,人心沸腾,斗志昂扬。
不为别的,就为户曹房佐官马元举大人刚刚宣布的县令大人嘉奖令。
嘉奖令分上下两文,上文是因皂班众衙役此次破案有功,县衙府库拨银一百两作为嘉奖。
秦威从此嗝屁,众衙役有赏银拿,的确令他们高兴。
不过令他们更加振奋的是嘉奖令的下文,因皂班衙役郭业在这次破案过程中,有勇有谋,不畏艰险不畏牺牲,充分发挥了我大唐衙役的优秀品格,特擢升为捕班捕头,接替秦威之位,统管捕班四十捕快。
任命一经宣布,皂班彻底沸腾!
不为别的,就因为郭小哥是皂班衙役出去的。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皂班的兄弟在捕班众捕快面前足可以昂着脑袋走路,因为你们的捕头郭小哥是咱们皂班出去的,是咱们皂班的老兄弟。
这么扬眉吐气的事情,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马元举宣布完嘉奖令,将一百两赏银转交给皂班班头庞飞虎后,也没有跟郭业多说什么,而是嘴角一扬歪着脑袋飘然离去。
意思很明显,这是在告诉郭业,本官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咱俩扯平,你小子以后别他妈的老惦记那些陈年旧账。
看着马元举这个屌样,郭业也是懒得理会,他的心中又何尝不激动?
短短几个月,便从一个皂班小衙役做到了掌管四十捕快的捕头,他如何淡定的了?
就好比皂班衙役是城管的话,他郭业仅仅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就窜到了负责一县治安和重案的刑警大队长,要谁这升官速度,郭小哥比谁差了?
郭业心中不由得意着,到底是穿越人士好福利,时也命也!
紧接着,庞飞虎吩咐朱鹏春将赏银分发给皂班弟兄们,然后将郭业拉倒了一边儿,轻声贺喜道:“郭捕头,可喜可贺啊!”
郭捕头?
郭业乍听还没反映过来,稍稍缓过了神,抱以赧颜地谦逊道:“头儿,可别寒碜我了,这捕头之位也是得了你和弟兄们襄助,才侥幸得来。郭业还是那个郭业,半点未曾改变。”
庞飞虎雍容地挥挥手,然后对郭业诚意十足地说道:“郭业,这是你应得的。你能有今日这份成就,庞某也与有荣焉啊!甭管你郭业爬到了什么高位,咱们都是兄弟,不是?”
说完缓缓伸出右臂,真诚地望着郭业。
郭业看着一脸真挚地庞飞虎,心中除了浓浓感激之外,还是感激。
随即也将自己的右臂伸出,与之握紧,把臂言欢。
好汉子,好兄弟,无需说得太多,一切尽在酣畅中。
待得众人领完赏银纷纷离去,整个大房之中仅剩庞飞虎、郭业,还有朱鹏春三人。
庞飞虎笑容缓缓收敛,猛地喟然一叹,道:“此次没有让何家付出应有的代价,真是美中不足,心有不甘啊!”
郭业听罢,知道庞飞虎想表达什么,如今何坤授首,但是何家依旧安然无恙,他是在为无法手刃杀妹仇人何瑁而感到叹息,而感到愤怒。
而后,拍了拍庞飞虎的肩膀,轻声说道:“头儿,你真以为我就那么死心眼,马功曹让我干啥我就干啥不成?嘿嘿,我早有后招儿!”
说着,冲朱鹏春招了招手,指了指朱胖子的怀中,示意他将东西掏出来。
朱鹏春领会深意,先是小步跑到房门,看房门是否关严实了。
确定无误之后,从怀中掏出物件拍在桌上,神秘兮兮地憋着嗓子说道:“班头,郭小哥早就跟老朱交代过,要有备无患,留着后招儿,有了这东西,嘿嘿,咱安枕无忧矣!”
庞飞虎看着跟前神叨叨的两人,将信将疑地拿起桌上的东西一看,霎时——
庞飞虎的瞳孔逐渐放大,一副不可置信地眼神望着郭业,脱口喊道:“这,这怎么可能???”
郭业揽着朱鹏春的肩膀,得意洋洋地看着庞飞虎,朗声道:“一切,皆有……可能!”
第68章 你小子真是胆大包天
“这是,这是秦威与何家这些年贩卖私盐的往来明细账簿???”
庞飞虎一边不停翻阅,一边不可置信地惊问道。
郭业重重颔首默认了庞飞虎的疑问。
而朱鹏春则是趁势说道:“这才是咱们最大的收获啊!头儿你是不知道,原来这本账簿里面,别有洞天啊!”
郭业接过话茬儿,说道:“老朱说得没错,一开始我还以为这只是普普通通的账簿,呵呵,没想到秦威也对何坤防范到了极点,竟然在账簿中记录了县城中替何坤贩卖过私盐的商户名字,足足有十来家,大到南北货栈,小到米店杂货铺。”
说到这儿,接过庞飞虎手中的账簿,随意翻开一页指道:“你看,就连接货的时间地点,由何人来销售私盐都记录的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庞飞虎顺着郭业的手指账簿的页面一看,贞观元年,四月初八夜里三更时分,昌隆米铺东主田纪禹接私盐七十八斤六两四钱。
啧啧,竟然细致到了如此地步。
庞飞虎心中不由感叹,如果秦威能够把这份细腻的心思用到当日东流乡吴家一事来,又怎么会自投罗网,中了郭业的请君入瓮呢?
若非如此,又怎么会身陷囫囵沦为即将成为断头鬼的阶下之囚呢?
郭业看着庞飞虎嘴中啧啧发出惊叹,轻声道:“这个账簿现在被我们所掌握,迟早会有大用。你想想看,虽然何坤已死,但是这些暗中替他销售私盐的商户还在啊,到时候只要将这账簿给这些人一看。哼哼,到时候咱们羽翼丰满想要扳倒何家之时,你说这些商户会站在哪一边?”
朱鹏春在旁不滞点头笑得合不拢嘴连拍马屁:“是啊是啊,郭小哥真是算无遗漏,啧啧,老朱佩服,老朱膜拜!”
庞飞虎也是寻味着郭业话中的味道,问道:“你的意思想借此来要挟这些商户,将来与我们一块儿对付何家?”
郭业将账簿收入怀中,贴身放好,沉声道:“咱们整个皂班与何家早已势不两立,梁子结大了。不整死何家,不仅庞班头你不甘心,小哥我也睡不安稳觉啊!”
是啊,如今案子的告破,秦威下大牢,何坤畏罪自杀,说穿了,全都郭业等人间接造成的。
即便他们不整死何家,何家那位举人何老二也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再说了,何瑁被郭业痛扁,鼻梁被打断,到现在还卧在床上。
这梁子不单单是结大了,更是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庞飞虎点头默认了郭业的问话,不过还是有些糊涂,问道:“这账簿你不是让朱鹏春交给马功曹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你手中,莫非这本是手抄本?不对啊,这个笔迹跟秦威口供的笔迹一模一样。”
郭业再次从怀中掏出账簿,比了比账簿的厚度,然后问道:“头儿,你没发现这本账簿和上本账簿有甚区别吗?”
庞飞虎也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比厚度,然后回忆了一下之前见过的那本账簿,惊讶道:“这本比那本要厚实,莫非,莫非这本才是真迹???”
郭业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轻声道:“既然要利用这些贩卖私盐的商户,自然不能让他们曝了光,不然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什么?”
庞飞虎彻底被郭业的胆大包天给震惊了,这小子竟然敢用一本假的账簿作为证据交给县令大人,这小子真是,真是……
郭业拍了拍庞飞虎的胸口,笑道:“安心啦,那本账簿虽然是手抄,但是基本内容都是属实的,我只是删减了一部分对咱们有用的内容而已。再者说了,秦威都已认罪,谁会去关心那破账簿。”
说着又转头看了看朱鹏春,突然问道:“老朱,那个替咱们抄写账簿的老童生你是如何处理的?”
朱鹏春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神情看着郭业朗声道:“小哥放心,那老童生本就不是咱们陇西县人氏,穷困潦倒靠着给别人写家书维持生计,老朱给了他五十两银子,他不知道有多感恩戴德呢。还是老朱亲自送他出城的,兴许现在早就出了咱们陇西县境内,跑到哪个穷乡僻壤买地置房,做他的田舍翁去了。”
“办的不错,老朱办事,小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