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好歹名门望族出身,自己好歹饱学鸿儒,自己好歹四五十岁,自己好歹正经的进士出身,但是在李靖口中说来,居然和郭业这个寒门魄户出身的不学无术之辈成了一时瑜亮。
岂有此理,真是气煞了人啊!
霎时,崔鹤年胸中一口闷气,憋得满脸成了猪肝酱紫色。
顺带着,他也对李靖有了几分不满。
就在这时,就在众人都觉得李靖正在和稀泥之时,只听李靖话锋一转,又是说道:“不过嘛,这礼部尚书只有一个位置,总不能让崔大人与郭刺史一同居之,是吧?这历朝历代也没有两人共居尚书之位的先例啊。所以,老将觉得总有从两人中选出一人来。”
呼~
李二陛下暗暗松了一口气,脸色稍稍缓和,笑道:“李卿家说话还带这么大喘气的,呵呵,差点将朕给绕糊涂了。那李卿说说看,他们二人谁更胜任此位?不过朕觉得礼部掌管天下礼法与教化,这尚书一位是要老成持国之人来把舵才是,哈哈,朕怎么又高谈阔论了起来呢?还是李卿你来说吧,据实讲嘛,放开了讲嘛。”
显然,李二陛下虽然没有明言,但是心中早已有了偏重,这是在暗示着李靖别尼玛犯糊涂,将郭业提名上来。
李二陛下的这番话,满朝文武都听出了弦外之音。谁都知道皇帝不愿当面驳了虞世南的提议,希望借着李靖这位大唐擎天柱的口中说出自己的心思来罢了。
李靖淡淡地笑了笑,这次终于揣摩到了圣意,说出了李二陛下想听到的话:“回禀皇上,老将虽觉得两人都是难得的人才,但正如陛下所言,礼部掌管天下礼法与教化,的确需要一个老成持重之人来掌舵为宜。所以,老将觉得郭业还是有些年轻气盛,需要多多磨练才是。而崔鹤年崔大人年纪略长于郭业,的确是礼部尚书的最佳人选。”
“陛下,卫国公所言甚是啊,臣长孙无忌附议!”
“臣房玄龄附议!”
“臣唐俭附议!”
“臣殷天宗……”
“臣侯君集……”
“……”
“……”
“臣等附议!”
一时间,风向骤变,满朝文武中,对于崔鹤年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就连李二陛下紧皱的眉头都渐渐舒展了开来。
显然,李靖总算说出了他想说出来的话。
而呆立在殿中央享受着众人目光祝福的崔鹤年,此时更是心中激动如潮,恨不得立马飞奔跑到李靖跟前来,然后蹲在地上抱着李靖的大腿唱赞歌。
他看着李靖的眼神连连闪动,就跟俞伯牙摔琴谢钟子期——知音难觅啊!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卫国公也!
不过李靖并未理会崔鹤年,而是跟不远处的虞世南微微点了一下头,仿佛心有灵犀一点通般,眼神交流着什么。
虞世南突然有些愤愤不平地叫道:“李老将军,你这般评论就有失偏颇了,仅凭年纪就否决了郭业的资格?那照你这么说,以后我大唐举贤只论年纪不论才能了?荒谬,荒谬至极,那今后我国朝就不要再任才选贤,量才使用了,去坊间选上一些白发皓首的垂垂老朽便是。”
“虞大人息怒!”
李靖继续含笑地安抚了一下暴走的虞世南,然后冲李二陛下看了一眼,说道:“皇上,老将刚才也说了,郭业与崔大人都是一时瑜亮之才,但是却输在了年纪上。但是总不能因为年纪一棍子将年轻人打翻吧?总要给他们一些磨砺的机会。哈哈,大唐帝国的未来总不能靠迟暮老朽,还要靠普天下的年轻英才,是吧?”
说着,李靖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崔鹤年,发现崔鹤年现在又是一脸郁闷之色,好像在说,崔某不老,崔某如今五十不到,正当盛年啊。
不过他始终没讲崔鹤年放在眼里,也不顾长孙无忌的一阵咳嗽暗示,而是继续对着李二陛下说道:“皇上,所以老将建议,由崔鹤年崔大人出任礼部尚书,而郭业呢?将其擢升提拔为礼部侍郎,这样的老少搭配,既能让精力旺盛的郭业辅助崔大人掌管礼部,也能让崔大人的老成持重时刻替郭业这位年轻人掌舵,好让他少犯一些冒进的错误。不知皇上以为然否?”
“啊?”
李二陛下这下算是明白了李靖的用意,原来李靖之前种种都是在为郭业铺路子,明知道自己不会让郭业出任礼部尚书一职,所以他就退而求其次,为郭业争取礼部侍郎的位置。
厉害,真是厉害啊!
李二陛下心中赞叹之余也暗暗琢磨,貌似李靖这么多年下来貌似没有跟自己开口求过什么,今天居然会为了郭业这个臭小子而破了先例。
看来李靖对郭业很是看重啊!
就在他犹豫间,突然虞世南也开口道:“卫国公此言真乃老成谋国之言,之前老臣完全忽略了郭业年轻气盛的秉性,还是卫国公想得周到啊。这老少搭配主持礼部,真乃相得益彰,臣虞世南附议……”
“卫国公真知灼见,老臣孔颖达附议。”
“臣等皆附议……”
虞世南和孔颖达一表态,士林清流系的散落在朝班中的几个大臣纷纷出言表示支持。
李二陛下再见虞世南这幅嘴脸,也被搞糊涂了,他看看虞世南,再看看李靖,暗道,莫非虞世南和李靖之前早有默契,为郭业求礼部尚书一职是假,真正目的是退而求其次,冲着礼部侍郎一职来的?
他这个时候发现长孙无忌他们都没有出来反对,显然被李靖先捧崔鹤年出任礼部尚书,再举荐郭业出任礼部侍郎的手段给搞懵了,而且也搞得无话可说了。
因为李靖先前就推荐了崔鹤年,如果长孙无忌、房玄龄他们这个时候跳脚出来反对李靖,那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子吗?
李二陛下看着此时朝堂上的气氛,说句打心里的话,他很乐意见到关陇世族的这些臣子们吃瘪。
一时间,他对李靖和虞世南的这一手暗赞不已,心中叹服道,高,真是高啊!这群老狐狸一个比一个不简单啊!
既然如此,他也乐得成人之美,毕竟有士林清流系的郭业在礼部掣肘关陇世族的崔鹤年,这也是他所愿意看到的。
随即,他大手一挥,遥指着站在下面的崔鹤年道:“好,就这样定了,礼部就交给崔卿了。”
说到这儿,李二陛下稍稍停顿了一下,又对众臣道:“至于擢升扬州刺史郭业回长安,出任礼部侍郎一职,朕也一并准奏。哈哈,卫国公的这番举荐甚合朕意啊。郭业能力出众,却行事孟浪,有崔卿在礼部看管着,朕也就放心了。老少配,老少配,干活亦不累,绝配了哈!”
“皇上圣明!”
皇帝独断乾坤,群臣只得山呼配合。
唯独崔鹤年站在殿堂中,神情木讷怔怔发愣,他为郭业这个杀子仇人即将成为自己的下属而感到愤怒,也为李二陛下挂在嘴边的那句“老少配”而感到怨恨。
老少配?
崔鹤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两鬓,暗恨道,我才五十不到正当盛年啊,哪里会是垂垂老朽啊?郭业,既然老天都让你与我撞到一起,那我们便走着瞧吧……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第848章 卸任
由北至南辗转将近十来天,郭业顺利从长安折返回扬州。
回到扬州还没三两天,长安那边的圣旨便接踵而至,关于郭业调进长安,出任礼部侍郎一职的消息不胫而走,府衙内外、满城皆知。
消息犹如长了翅膀一般飞旋而开,不出三五天,凡是扬州地界儿上的人,都知道了一个事实,那便是——
郭刺史,高升了!
不过李二陛下这次很给郭业面子,虽说一纸诏书将他迁任长安礼部,却也给了他将近一个月的缓冲期,让他趁着缓冲期在扬州安排和解决完手头上的诸事,然后再行回京赴任述职,并没有让他见旨速回长安。
既然离开长安已经是铁板钉钉不争的事实,郭业索性用这一个月的缓冲期来安排和解决后顾之忧,他可不想将好不容易控制在股掌之中的扬州,再拱手让给新来的刺史。
这世上只有郭小哥捡别人瓜烙、摘别人桃子的份儿,还没人能够从郭小哥手中抢走胜利果实。
接下来的日子,他相继找来陈集涛、关鸠鸠、刘振轩、陈浪等人谈话。
这些人是他留在扬州的骨干力量,他在离开扬州之前必须将这些人安置好,不然的话,他甭想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长安还能遥遥掌控着扬州。
一个萝卜一个坑,他让陈浪与刘振轩继续在折冲都尉府搭班子,将扬州府兵的力量掌握于手中。
而关鸠鸠呢,继续让他留任盐运衙门盐运使一职,有了扬州都尉府这边的协助,加上盐帮及周边江湖帮派的配合,关鸠鸠这个盐运使对于扬州盐税这块基本稳如磐石,轻易无人能够动摇。
当然,郭业也对关鸠鸠再三嘱咐,莫要对盐税银子生出贪婪之心,莫伸手,伸手必被抓!
扬州盐税是充盈国库的主要途经,郭业虽然爱财,但却不想将它归为自己的私人钱袋子,因为扬州盐税越是富得流油,说明朝廷之上盯着的人越多。只要关鸠鸠一伸手,肯定会被人捉了短处。
几人之中,唯独陈集涛最难安置。
说句真心话,他非常想让陈集涛继任扬州刺史一职,继续替他牧守扬州这一亩三分地。
奈何陈集涛的资历离刺史一位太遥不可及了,既不是科班进士天子门生出身,又没在地方县衙任过县令,没在长安六部衙门中历练镀金过,仅仅是从举人,县衙吏员,县衙县丞,州府六司佐官,再到扬州府郡丞,一步一个脚印地艰难爬上来。
换句话说,资历和出身实在是太低了,别说扬州刺史,就连一个偏远贫瘠的州府刺史都难以承继。
而且,从李二陛下的圣旨中郭业也听出来了,朝廷这边有意重新再委派一位新刺史来接任。
所以,陈集涛虽然得力,但终究没有刺史的命。
但是,郭业若要离开扬州,又想将扬州一亩三地牢牢掌于手中,又离不开陈集涛坐镇刺史府中替他盯着。
不仅是盯着新来刺史,还要替他协调关鸠鸠、陈浪、刘振轩三人间的搭班子,同时还要替他稳住扬州下辖诸县县令的人心。
因此,委实缺不了陈集涛这么一个中枢纽带的存在。
思前想后,也只能扶陈集涛一马,让他从郡丞位置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进击扬州别驾一职,让他成为名副其实的扬州二把手。
他曾经允诺过陈集涛将其扶正,而且主管天下官帽子的吏部尚书孔颖达那边也打过招呼,这一点不难办到。
他权衡左右,殚精竭虑十来日之后,终于将这番局面给安置了下来。
那么他离去之后,扬州官场就会形成另外一个小圈子,这个圈子将会以陈集涛为中枢纽带,军方有刘振轩、陈浪把持,盐税有关鸠鸠掌控,地方各县有向他归心的诸县令。
当然,这个圈子的核心始终离不开他,他不仅是这些人的主心骨,也是这些人锦绣前程的倚仗。
自此,这个圈子一旦形成,那么他便可以远在长安遥遥指控,且高枕无忧。
届时,任凭新来刺史如何背景显赫,如何天子门生,都无法抢走他在扬州打下来的盘子,也无法撼动他在扬州的话语权。
众人终究在郭业的一番操作忙碌下,总算是求仁得仁,历时将近二十来天,一切皆已安置了下来。
月落星沉,旭日东升,轮回更替,时间一日又一日地缓缓而去。
李二陛下留给郭业的缓冲期也差不多到头了,他不日即将动身离开扬州。
即将离开扬州的第三天,朝廷委派赴扬州的新任刺史也终于抵达。
不是冤家不聚头,新来的扬州刺史郭业也认识,居然就是长孙无忌的长子长孙冲。
郭业暗暗感到好笑,看来长孙无忌还是对扬州这块地不死心,确切地说以,应该是对扬州盐税不死心,不想拱手让给士林清流系。
这次居然下如此大的重本,连自己最为得意的长子都派下来了。
不过对于长孙冲到任,郭业并未有多加为难,相反,他还与对方和和气气、顺顺利利地交接着事宜。
一他念着对方是长孙羽默的兄长;二他与长孙冲曾经也有过友谊,特别是当初在魏王府醉酒作诗之时,对方还给自己誊抄过诗作来着。
桥归桥,路归路,他与长孙无忌的矛盾始终只是政见不和,而且长孙冲并未与他有过结缘。
尽管他很清楚对方这次奔赴扬州,就是想重新夺回地盘,就是想将盐税抢回关陇世族的手中,但是郭业还是以东道主的身份设宴款待了对方,还与之顺利交接。
郭业的这番礼遇也是长孙冲始料未及的,而且郭业这般对待和交接的如此顺利,反倒闹得长孙冲有些汗颜了。
当然,郭业之所以如此大大方方,还有自己最后的倚仗,那便是卸任的缓冲期之时,他早已做好了妥当的安置与筹谋。
只要扬州有陈集涛等人的小圈子存在,长孙冲即便顺利接任又有何惧?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刺史,只要长孙冲稍有逾越,他始终在扬州要被孤立。
大将再强,再运筹帷幄,若是手中无兵亦是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