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两路大军都出了城,郭业和李靖两位行军大总管在各自亲兵的簇拥下,与孔颖达、房玄龄等人依依惜别着。
宗正寺卿李道宗招招手,示意专门负责御酒的几名内侍斟满三碗酒,然后自己接过一碗,递呈郭业和李靖一人一碗,走上前来说道:“两位,圣上赐来御酒为我南下平叛大军壮行。圣上命本王敬两位大总管一碗壮行酒,预祝我大军在南方连克大捷,直捣匪穴,平叛成功!来,本王敬两位大总管一碗,且满饮此碗!”
“干了!”
“江夏王,请了!”
郭业和李靖当即停止了与诸位同僚的话别,相继举起酒碗与李道宗碰碗。
当~
当~
碗声清脆,过后,一饮而干。
旁边的孔颖达见状,也绕到那两坛子御酒旁让内侍太监给他倒了一碗,然后走至郭业跟前,举着酒碗笑道:“郭小子,老夫在这儿借花献佛,敬你一碗。除了祝你马到功成早奏凯歌之外,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着,他微笑地冲着此番代表李二陛下来送行的李道宗颔首示意了一下。
李道宗伸伸手,退到一边儿,表示请随意。
郭业冲那内侍招招手,道:“满上!”
待得碗中满酒,他举碗向孔颖达一碰,笑道:“老大人,有何差遣尽管吩咐。”
孔颖达举着碗继续说道:“还是为了虞世南这老家伙,这老鬼除了上次急奏呈入长安之后,后续便没了音讯。如今南方岭南和广南一带已经陷入叛乱,老夫担心这老家伙在南边有什么闪失啊。所以,老夫恳求你,一定要把这老家伙活着带回长安来。”
孔颖达此言一出,魏征、房玄龄等人纷纷面呈担忧之色,就连李道宗都唏嘘了一声:“孔尚书此言非虚,不仅是虞仆射许久没有消息,据本王听南方过来的商旅提及,就连岭南、广南一带的驿馆和官衙统统都被邪教匪众占据和破坏。虞仆射此番南行宣抚,恐怕是……”
凶多吉少四个字没有说出口,不过任谁都听出了话中的沮丧之意。
李靖赶忙笑道:“诸位大人无需太过担心,虞兄吉人自有天相。兴许是因为交通阻滞,所以虞兄才迟迟没有书信传入长安来呢。”
“没错!”
郭业立马将话接了过去,双手捧着碗冲孔颖达劝慰道:“老大人无需担心,就算您不吩咐,郭业也保证一定将老师安安全全地带回长安来。若有何差池,你找我算账便是。来,满饮此碗,郭业便要开拔了。”
“好!”
孔颖达豪气顿生,素来不爱饮酒的他竟然咕咚咕咚将一碗烈酒给喝得底朝天,随后大赞一声:“快哉,老夫信得过你小子。我们便在长安这边等候你的佳音了。”
“诸位大人且留步,我们这边出发了!”
李靖将空碗一扔,霎时翻身上了亲兵牵来的坐骑上,手中马鞭一扬,率先出了城去。
郭业再冲几人拱拱手,笑道:“诸位大人在长安静候我等在南方奏捷的佳音吧,郭业走也!”
言罢,依样翻身上了马,扬鞭催马急驰而去,猩红披风化作一道虹光,出了南门。
不出两日,两路大军便日夜兼程行到了沧州府。
早有接到兵部公文的沧州刺史在运河边上征调了船只数百艘,供应两路大军乘船走水路南下。
在沧州府的码头郊外稍稍休整了一个早上之后,两路大军共计五万人次,五千战马纷纷开始登上船只,足足到了下午傍晚时分,数百艘船只才启程航行。
帆动桨走,一时间数百艘船只在黄昏暮霭时分开始南下,整条运河之上数百艘船只星光点点连成一条火龙般,随着桨声哗啦,风帆飒飒,这景象好不壮观。
数百艘大船在大运河上整整行走了八天的时间,才到了杭州府。
到了杭州府下船再往南边走,水路已然行不通了,只能靠两条腿步行南进了。
因为担心南方叛乱的情况,郭业和李靖商议日夜兼程,除了正常的补给之外,不在任何一个州府停留耽误。
所以,用了二十天左右的时间穿州过府,南下行军。一路之上畅通无阻,进了湘赣和闽粤交界之地后,已是将近六月天。
只要过了这个交界地方,再往南边走,那就要正式进入岭南地界儿了。
同理,过了曾格格交界儿地方,郭业也要好李靖分道扬镳了。
再往南走,是岭南一带,而往东南走方向走,却是广南路一带。
这两个地方都是白莲邪教荼毒甚深,陷入教匪叛乱的地界儿。
这一日,夜里。
李靖帅帐外的篝火上架着水壶,壶中煮着热水,咕咚咕咚冒着热气发出令人烦躁的响声。
帅帐内仅有李靖与郭业二人,两人正席地而坐,一口拿着烧饼充饥,一边手里捧着碗热水助以下咽,边吃边商谈着明日分道扬镳各自为战之后的具体细则。
咯嘣一声,貌似郭业的牙齿被硬梆梆的烧饼给伤到了,郭业一生气直接将烧饼扔在地上,骂了一句:“这破烧饼,我肯定这是我这辈子吃到最难吃的玩意了。”
李靖哑然失笑,伸手将郭业扔在地上的烧饼捡了起来,轻轻拍打了一下上面的泥灰,重新递回给了郭业,笑着呵斥道:“你这不知好歹的小子,有这烧饼吃算不错了。想当年,老夫被窦建德的大军围困在城里的时候,什么吃的都没有。饿到连战马统统杀光了吃,还将满城的草根树皮都挖来吃。现在能有烧饼给你吃,你还不知足?暴殄天物,那可是要遭天谴的,混球。”
郭业撇撇嘴,不屑道:“等我进入广南路后,还会缺吃的吗?老帅,此一时彼一时也!”
“贫嘴!”
李靖笑骂道:“你还没进入广南路,还没攻下一城便想着吃喝,你说你一天到晚还能有点正事儿吗?”
“民以食为天……”
“还贫嘴?”
李靖打断了郭业继续耍嘴皮,然后拿起一根树枝指着羊皮地图上的一个城郭,说道:“继续说正事,老夫希望你进入广南路之后,先攻这个地方,与我的岭南路大军形成一个呼应。”
郭业看了眼树枝所指的地方,居然是虔州。
这虔州,紧靠着岭南府,而岭南府又是岭南路一带白莲邪教的总舵。
他不禁有些愕然,因为这跟他之前与李靖在长安商议的打法不同。按照之前商议好的是,李靖攻打岭南府,而他则率军进入广南路的山区,然后绕到直奔广州府,截断白莲邪教出海溃逃的后路。
怎么眼瞅着就要分道扬镳,各自为战了,李靖就突然改了主意呢?
他不解地看着李靖,皱眉摇头问道:“老帅,这是为何?朝令夕改可不是你的风格啊,你总得给我一个临时改变主意的理由吧?”
第1044章 改变主意
“理由吗?”
李靖微微吸了口凉气,将手中那根树枝随手一扔在地上,轻轻说道:“老夫问你,我岭南路大军为何要率先围攻并一举端掉岭南府?”
郭业一听李靖又开始考究自己,不由轻笑道:“如今白莲邪教将岭南府占下当作大本营,白莲匪首胡毕烈就在那岭南城中。老帅你想要第一时间拿下岭南府,无非就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那一套嘛。这还用问?”
李靖捋须笑道:“老夫知道这点难不住你,那老夫再问你,如今岭南城中除了白莲匪首胡毕烈之外,那还驻扎了多少的白莲教匪?也就是白莲邪教自称的护法军。”
郭业之前在行军南下的路上曾连连遇见从岭南城逃出来的难民,也曾做过打听和信息搜集,对这方面的军情有一定的了解。
当即他掰扯着手指如数家珍般说道:“白莲邪教除了教主胡毕烈之下,还有两个副教主,两护法四长老八金刚。这些人都是原来摩尼教、太平道和白莲社的骨干首领。其中凡不入白莲教者皆一律屠城的手令,便是出自教主胡毕烈之口。如今教主胡毕烈率五千白莲教匪窃居岭南城中,而其余诸人皆纷纷率邪教护法大军在岭南路和广南路一带攻城掠夺,肆虐残杀无辜百姓。”
“不错不错,说得甚为详细!”
李靖赞许地看着郭业,又问:“那我问你,如果我岭南路大军围攻岭南城后,谁会第一时间驰援岭南城里的胡毕烈?”
郭业闻言下意识地将目光又移向铺张在地上的羊皮地图上,不禁皱起了眉头,有些琢磨不过来李靖这话的意思了。
因为虔州城紧挨着岭南城这不假,但这中间还隔了一条五六十丈宽的大河。如果说要驰援解救岭南城的话,反而是岭南府附近那几个卫星城池更要来得快捷,毕竟少了渡河更能节省下不少时间来。
这么看来,郭业觉得李靖让自己去进攻虔州城,绝非简简单单是为了断了岭南城中匪首胡毕烈求援的念想。
难道李靖突然改变主意,还另有更深的用意和目的不成?
随即,郭业捡起李靖扔在地上的树枝,点了点岭南城的位置,说道:“老帅,一旦你率军围困岭南城,那仅有五千匪众的胡毕烈就势必要向其他地方求援。但要说增援岭南城的速度,虔州城虽然紧挨着岭南城,但绝对不是胡毕烈求援的首选,反而是他驻扎着岭南城周围几个城池的匪军会第一时间驰援。看来,您老人家要我改变策略率先进占虔州城,还有另外一层用意啊。”
“没错,你小子还算机灵!”
李靖抢过郭业手中那根树枝,在羊皮地图上比划道:“若岭南城一旦被老夫围困,那梧州、端州、韶州三府匪军势必会第一时间快马加鞭增兵驰援。根本就轮不到还有一河之隔的虔州城来驰援。所以,老夫一定要在三府兵马驰援之前将岭南府拿下。拿下岭南府倒不是难事,难得是如何面对接踵而来的三府匪军救援岭南城。”
郭业点点头,然后问道:“老帅是说,你一旦攻占岭南城后,会陷入梧州三府增援匪军围困的局面?”
李靖道:“这是当然的,老夫粗粗估算了一下,三府的匪军至少也有五六万之众,虽然这些白莲邪教的匪军是乌合之众,但也不容小觑。怕就怕在一旦被他们困在岭南城两天之后,岭南一带各地的匪军都会奔袭过来增援。到时候的人数可就不仅仅是几万人数了,至少在几十万人数以上。结果可想而知……”
“那就意味着,平叛失利,剿匪失败!”
郭业接过了李靖的话茬儿,郑重其事地说道:“轻者我们会败退撤军,重者全军覆没。”
李靖称了一声是,然后说道:“所以说啊,必须在端掉岭南府,活捉匪首胡毕烈之后,还要想办法让梧州三府的匪军没办法来增援。”
郭业问道:“莫非这就是老帅让我攻打虔州城的目的?这虔州城不就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城池吗?”
“哈哈,你有所不知啊!”
李靖突然举起双手重重击掌两下,冲帐篷外喊道:“致庸,进来吧!”
郭业被他突如起来的举动给惊愕了一下,随后扭头看向帅帐处掀帘走进一个中年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脚底一双靴子早已磨破了皮,活脱一个逃难来的流民。
正在他纳闷之际,李靖朝那落魄的中年人招招手,示意他走近身来,然后问道:“致庸,可曾吃饱喝足了?”
那中年人猛地单膝跪地,低着头貌似十足惭愧地说道:“岭南府折冲都尉张致庸参见大帅,末将罪该万死丢了岭南府,给大帅丢脸了!”
末将?
郭业瞪大了眼珠子上下打量着这个叫张致庸的落魄中年人,心中暗道,原来这人不是普通逃难的灾民,敢情儿还是岭南府的守将?
李靖起身将张致庸微微扶起,叹息一声后,呵斥道:“你丢失城池以至于无辜百姓遭邪教荼毒,你是有罪也该死,但要死也不是这个时候。知道吗?”
张致庸尽管被李靖扶起来,但始终低着头不敢直视李靖和郭业。
李靖将他扶起后,扭头见郭业一脸疑惑,随即解释道:“他叫张致庸,乃是老夫当年军中的一个校尉,在岭南府出任折冲都尉已有小十年的光景了。岭南城就是在他手中丢失的,呵呵,说起来丢人啊,白莲邪教攻下岭南府之后,这厮竟然没有杀人成仁以死殉国,而是丢盔卸甲扮作了百姓侥幸躲过了杀劫,最后在城中东躲西藏一段时日后才混进流民的队伍,偷偷摸摸逃出了城来。这不,昨天一听朝廷大军要来征剿白莲匪众,他才厚起脸皮来寻老夫。”
听完李靖的介绍,郭业再看张致庸时,脸上多了几分鄙夷和不屑之色,口中虽不说,但心里却是冷哼一声,你妹的,原来不仅是个败军之将,还是个头生怕死的逃将啊。真是丢人!
兴许是感受到了郭业浓浓的鄙视,那张致庸虽是低着头,但还是顿感面红耳臊,最后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冲着李靖泣喊道:“大帅,末将该死,末将愿以死谢罪!”
郭业见状,自然觉着这厮是惺惺作态,懒得再去瞧他一眼。
而李靖却是出奇的好耐心,又是将他扶了起来,略带愠怒地骂道:“张嘴闭嘴都是死,怎么不见你杀身成仁,与白莲匪众厮杀到底,战死在岭南城中呢?现在说死又有何用?老夫决定准你戴罪立功,用白莲匪众的人头来洗刷你身上的耻辱,哪怕战死沙场,亦是虽死尤荣。知道了吗?”
张致庸早已泣不成声,这次却是坚毅地抬起头,满面泪水地看着李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这时,李靖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语气渐渐转柔,说道:“致庸,你将昨天你跟老夫说的话再说一次。对了,这位是广南路行军大总管,平阳郡公郭大人……”
李靖这才想起介绍起郭业来,然后继续冲张致庸吩咐道:“致庸,你昨日说这虔州城看似普普通通,却与众不同。好了,你将虔州城的情况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告诉郭郡公。你说完之后,我想他便能明白老夫为何会朝令夕改,突然改变作战策略了。”
张致庸擦了擦脸上的涕泪,又是嗯了一声,看向郭业拱手道:“末将见过郭郡公。”
郭业也收起了刚才那副鄙夷的神色,拱拱手淡淡回了句:“说吧,郭某洗耳恭听!”
第1045章 难以启齿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