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业听着袁天罡这般说,不由皱眉反问了一句:“袁老道,从你这一连串的举措看下来,我觉得你这不是在替皇上平叛啊,反倒是有些助纣为虐的错觉呢?”
“胡扯!”
袁天罡明显有些生气了,板着脸训道:“你小子哪里知道老道的心思?老道就指着胡毕烈这个蠢货在老道的步步精心安排下渐渐吞食独孤家和于家,好教他们自相残杀,一劳永逸!”
“就这么简单?”
郭业脸上的神情明显表示不信,质疑道:“然后呢?自相残杀一番过后,白莲教内部势必形成一家独大之势。到时候,又该如何呢?别藏着掖着,将你藏在心里的秘密都说出来吧。”
“嘶……”
袁天罡猛吸一口凉气,神情停滞了大概有三五秒的时间,随后干咳一声,摇头笑道:“啧啧,看来你小子之前又是急躁又是迫不及待的表现,敢情儿都是装出来的啊?原来你小子一步一步把老道往沟里带,就想着套我心里的那点秘密啊?行啊,郭业,你现在真是越来越鬼精,比泥鳅都要来得滑手了。”
“承蒙您夸奖,郭业不敢当!”
郭业拱拱手,撇着嘴说道:“袁老道,你要我放弃虔州城主动让出,这没问题。但你总要给我一个心甘情愿率兵撤退的理由吧?为了拿下这虔州城,我死了多少弟兄?难道就为了让胡毕烈那孙子顺利上位,成功取得独孤家和于家的看重,让他与两家分庭抗礼,然后我就要拱手相让这座虔州城?袁老道,换做是你,恐怕也是心愤难平吧?”
“我懂,我懂我懂!”
袁天罡见郭业越说越激动,立马好言安抚道:“郭业,你知道老道我为什么会答应圣上,亲自跑一趟南边潜伏进入白莲教吗?”
郭业被袁天罡这么一问,显然有些错愕,不过他现在回过头来一想,心里也特犯疑。袁天罡好歹是道门中有着尊崇地位的人物,而且袁天罡能够辞去钦天监和国师,能够卸任蟠龙观观主,说明李二陛下想用权财和美色来差遣他,貌似支使不动。
而且他很清楚袁天罡的脾性,往虚无飘渺上来说,这老杂毛早已是不食人间烟火,不动凡俗红尘之心,跳出世俗人物圈子的活神仙了。他犯不着为了皇帝的一个旨意就要摊这趟浑水。而且以他在道门中的崇高地位来说,只要他不是自愿的,李二陛下压根儿就不敢冒然强迫着他来。
难道里头还有什么隐秘吗?
随即,他满是好奇地问道:“为什么?难道这跟你刻意相助胡毕烈蚕食其他两家,在白莲教中一家独大有关系不成?”
“聪明!”
袁天罡高高竖起拇指赞道:“这才是老夫真正愿意为圣上在南方奔走的原因。不然的话,纵是圣上给我袁天罡金山银山,亦丝毫不能动我心弦。你觉得以老道我在道门中的地位,当今圣上会强迫老道做一些违背本心之事吗?”
三言两语间,无不尽显着袁天罡道门第一人的那股子凌傲翩然的气质,无不尽突显着他道门第一人独傲于世的风范。
郭业不再搭话,而是竖起耳朵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聆听状。
袁天罡稍稍屏息凝气一番,很快便继续说道:“当今圣上此次借着南方叛乱之事,真正要拔除的便是关陇世族这颗毒瘤,这点你早就知晓。但是你可知,关陇世族数百年来崇信的是什么?”
郭业不假思索地回道:“当然是佛教了,佛教传入中原的历史若要追溯起来,可能要在两汉之时,当时便有佛门教徒在我们中原行走。不过佛教真正中原大兴,应该就是在南北朝时期,当时达摩祖师入中原,若不是有关陇世族阶层的扶植,恐怕佛教也不会有如今这么大的影响力。想我大唐如今十道数百州,随便一个州府可能不易寻到道观,但绝对能轻松寻到一座寺庙。所以,佛教在我中原大兴,完全得益于关陇世族的扶植。正因为如此,关陇世族阶层几乎是虔诚的佛教徒。”
“嗤……你小子说得倒是全乎。”
袁天罡冷笑一声:“不过要说虔诚的佛教徒,他们关陇世族算不上,但他们却是利用了佛门教人向善的教义对民间百姓进行愚弄。为的就是让善者更向善,弱者越弱小,如羔羊一般好让他们继续欺侮压榨。咳咳……老道貌似有些跑题了。”
袁天罡自嘲一声,然后中止了这个话题,然后说道:“实话告诉你吧,老道此次肯答应圣上,为他亲自跑这一趟,那是因为当今圣上答应我。他要借此南方叛乱的机会,不仅要连根拔除关陇世族,还要将中原佛教连根摧毁,彻底赶出中原。至此,中原唯有道门为正统,并正式册立我北方全真道教为大唐国教!这回,你明白了吗?”
“卧槽儿,居然还牵扯出了……佛……道……之……争???”
瞬间,郭业的脑子当机了。
第1080章 佛道之争
郭业的大脑瞬间当机了,这尼玛不就是传说中的“佛道之争”吗?
敢情儿李二陛下是提出了这个条件来勾引袁天罡,难怪袁天罡会怦然心动难以拒绝了。
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实际上呢?谁又不想做那第一人?
不然的话,当初战国时代诸子百家时代,虽说百家争鸣各派大兴,但任何一派都想击垮挤掉其他学派,冒出头来当老大。
以至于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有了儒家力压诸子百家,成为一家独大,影响华夏两千年格局的存在、
原因细想起来也是简单,这明显就是当时的当政者汉武帝及其统治阶层与儒家一拍即合之下,为儒家的一家独大大开了方便之门。汉武帝需要儒家的效忠,需要儒家“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的核心思想来统治万民,而儒家也需要汉武帝手中一手权杖一手钢刀引为助力,达成需求。
双方各取所需,双方又是互惠互利。儒家替当权者宣扬忠君爱国,宣扬天地君亲师,承认其统治地位;而当权者呢?同样在双方的互惠互利中保证着儒家的一家尊崇和合法性。
现在这么看来,如今的李二陛下与袁天罡,与当初的汉武帝和董仲舒又何其相似?
郭业满脑子尽是李二陛下给袁天罡提出的诱人条件:扶植道教打压佛教,彻底将佛教赶出中原,好让道教一家独大,并册立道教中的北方全真道为大唐国教。
不得不说,李二陛下真的太了解袁天罡了。袁天罡这种方外之士,不好权不好利更不好女色,超脱世外淡泊洒脱。也许只有这名,才是袁天罡唯一的死穴了吧?
此名非彼名。袁天罡可以不在乎世俗中人或官场中人对他的看法,但袁天罡肯定非常看重道门中人对他的看法。如果道门能够在袁天罡一力促成下,在中原力压佛教一家独大,让道门北方的全真道成为大唐帝国的国教。那他袁天罡绝对是道门中直追当年道教始祖——老子李聃的存在。若是道教始祖老子称第一,他袁天罡凭此番对道门的彪炳功绩,当为道教前年以来第二人,百年以来第一人了。
难怪,难怪袁天罡会怦然心动,难怪他会放下身段甘愿为李二陛下在南方奔走。
郭业暗暗惊叹,李二陛下这是要学历史上的三武灭佛(北魏太武帝灭佛、北周武帝灭佛、唐武宗灭佛),也要来上一出拆庙毁宇逼迫全天下僧尼还俗的“壮举”啊。
如果没记错的话,郭业记得李二陛下在原先的历史上可真没干过这种事。
难道是史官们遗漏了记载?或是说史书上记载的关于李二陛下这次荒唐的行为,被他的子孙皇帝们给刻意销毁了?
还是说……又是因为自己的到来而让历史发生了微微的偏转,然后自己这支穿越来的小蝴蝶翅膀这么一振,直接把李二陛下给扇晕乎了?
奶奶的,邪乎!
“喂喂喂!”
袁天罡见郭业傻不愣登地杵在那儿僵立当场,半天不见他吭声,不由奇问道:“你小子发什么呆?这下明白老道为何要让白莲教陷入内讧,让胡毕烈一家独大彻底掌控白莲教了吧?”
“有点明白了。”
郭业若有所思地回道:“你和皇上的意思是想让胡毕烈领着白莲教在南方行拆庙毁宇,干迫害僧尼逼得天下出家人还俗的恶事,是吧?将在遗臭万年的骂名彻底落在胡毕烈和他的白莲教身上。这样,既可以达到彻底铲除关陇世族的目的,又能达到在中原灭佛的目的,对否?”
“一言中的!”
袁天罡嘴角噙笑地不由促狭反问了一嘴:“难道你小子还想替胡毕烈挡下这差事,自己亲自操刀替老道和皇上分忧此事?”
“扯犊子!”郭业立马摆手拒绝道,“这种灭佛之事谁爱干谁干,我郭业可不想造这个孽。”
“哼哼!”
袁天罡听到郭业话里带着对佛教几分怜悯与同情的意思,顿时有些不悦起来,啐道:“你小子别以为佛门那些人都是吃素的。他们制霸中原这么多年,愚弄百姓这么多年,你真以为他们一个个都是佛口佛心之辈吗?糊涂,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万变不离其宗,终究逃脱不过一个利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佛教不佛,终究还是为了在中原的制霸。小子,你见到庙宇中的佛祖像,个个都是面带微笑一副我佛慈悲之相,好似看着宁为世人之福祉而甘堕十八层地狱的宏愿,但佛祖的心里怎么想?你小子又怎么知道?好了,现在不是讲妇人之仁之时,收起你那点慈悲心肠吧。”
说到这儿,袁天罡越说越来劲,不由加重了语气训斥了一句:“我看你小子也被佛教荼毒甚深,肯定是受了大慈恩寺的玄奘大和尚的影响吧?”
玄奘和尚?
郭业一想到那个呆萌呆萌,却有着无比大毅力前往西天求取真经的大和尚,心里当真是怜悯万分,暗暗默念道,也许,像玄奘这种纯粹的大和尚,才是最可怜最无辜的。
“好了,该说的都说了。”
这边袁天罡自顾又说道:“明日胡毕烈便会率领他的白莲护法军打头阵,你小子今晚就必须撤军,主动让出虔州城来。老道提议,你今夜就率军从虔州城西门渡黑水河,撤往虔州城对岸的岭南城。”
岭南城与虔州城虽隔着一条黑水河,但黑水河深不见底水流滩急,倒是一处可以倚仗的天险。
郭业看着袁天罡,问道:“胡毕烈应该是想借着明日午后的那场雨,破了我的地雷阵,然后率军强攻北门吧?”
“哟呵,不错。”袁天罡不吝赞许道,“看来老道当年教你如何观星预测天气的本事,你小子还没有扔掉。没错,明日午后,便会发动猛攻。所以老道希望你今晚就撤出虔州城,迁往黑水河对岸的岭南城。也好让胡毕烈借着攻破虔州城之功,早日与独孤、于家平起平坐。”
郭业这时已经动了心思,点头表态道:“想必你也从胡毕烈口中得知了为何他们要急于夺回虔州城的真正原因了吧?让出虔州城没问题,但我必须将虔州城中的那批金砖转移走。城可让,金砖不能留!这可是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富,足以抵得过朝廷十年的税赋,绝对不能便宜了这帮逆臣贼子。”
袁天罡并不看重钱财,也乐得洒脱地爽快道:“这个是自然。老道只需助胡毕烈攻破虔州城,至于那批金砖,老道一概不知,也不干我事。”
言下之意,对于那笔金砖去留与归属,袁天罡表示无所谓,更是在暗示郭业,他也绝口不向李二陛下提及此事。
郭业自然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暗暗嘀咕,你妹的,这算是桌底下的交易吗?
随即,他装成没事儿人似的,允诺道:“好,我现在便答应你,今晚子时我会开始全城大转移,明日天亮之前留下一座空城给胡毕烈那孙子。”
袁天罡抿了抿嘴,轻笑颔首回应。
最后,简单寒暄了两句之后,他便以不便久留此地,以免人多眼杂被人发现为由,向郭业提出了辞呈,提起袍裾便要离去。
郭业相送至花厅门口。
突然,袁天罡又驻足转过身来,貌似想起了什么事儿似的看着郭业,轻轻叹道:“郭业,其实现在还不到彻底铲除关陇世族的时候,这些事情留给胡毕烈与他们狗咬狗内讧吧。如果现在操之过急,也许还会误了一桩性命。”
这没头没尾的话,顿时令郭业生疑了,不禁反问道:“袁老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含糊其辞令人好生糊涂。”
袁天罡眼神有些闪躲,欲言又止,眉头又是皱了几番,最后还是没有忍住,轻轻问了一句:“你知道你的恩师,前国子监祭酒,当朝尚书左仆射虞世南的下落吗?你到了南方这么些日子,就没有去打听打探过?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他如今是生是死吗?”
连着三个发问,直接将郭业问懵了,对啊,虞世南虞老头,自己的这位老师,如今身在何处啊?而且自己可是答应过孔颖达,向他保证过老师的安全的。
一念至此,郭业真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他妈的,真是粗心大意,真够糊涂!
第1081章 忠君守节虞世南
“袁老道,莫急着走!”
郭业自责过后心忧虞世南的安危,赶忙上前扯住袁天罡的衣襟,急切问道:“莫非你知道我老师虞世南的下落?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亏你小子还记得你的老师。”
袁天罡打趣了郭业一句,然后说道:“放心,虞世南这老头虽然此次南下宣抚屡遇危险,颇受劫难,不过幸甚,他至今还活着。”
呼~
郭业长吁一口气,心里立马踏实了下来,整个人也安心不少,后追问道:“那他如今身在何处?”
袁天罡微微皱眉,捻着胡须慢腾腾说道:“这个嘛……不好说……不好说哟!”
拖长了音调,可把郭业的心再次悬了起来,只见郭业面容骤然变色,焦急担心地问道:“袁老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些告诉我,他至今身在何处?”
袁天罡应该是知道虞世南的近况,不过貌似有难言之隐,犹犹豫豫间不愿吐露虞世南的下落。
不过他很清楚郭业的性子,一旦这小子不问个水落石出,决计是不会放自己离去的。
可是虔州城这边他又不能久留,以免错生枝节。
最终他拗不过郭业的犟脾气,据实回道:“虞世南虽然没有性命危险,不过自从南方各州府沦陷之后,他这个南方宣抚使也是一路穿州过府的避难,最终在图州城攻破的那一日,他失手被擒。你这位老师的确是盛名之下无虚士,真乃满腔忠义的死志之士啊。当日在图州城,他被匪军围在了城头之上,宁可以死守节报君王也不愿生擒受辱啊。最后退无可退之时,他竟然抱袍慷慨纵歌一番跳下了图州城头。唉……所幸城楼之下是一堆干草垛子,救了他一命!”
“什么?”
郭业也被虞世南的气节给震惊了,破口大骂一句:“这群白莲匪军,关陇世族那些个乱臣贼子,老子到时候一定要将他们扒皮抽筋,挫骨扬灰,草!”
袁天罡对于郭业破口大骂并未阻止,相反他也深有感慨地唏嘘一声:“是啊,虞世南不愧为当世名儒啊!不过你放心,他现在性命无忧,而且关陇世族那几家碍于虞世南在士林间的名声,也不敢对他怎么样,更不敢轻易害他性命。
相反,他们现在还在不断循循善诱地劝降着你的老师。你想想,如果你老师这种盛世鸿儒突然改弦易帜,为他们这些逆臣贼子振臂高呼,那能为他们聚集多少人心啊?所以对他们而言,虞世南活着比死了的价值要上一百倍。他们现在不仅不敢害他性命,还必须好吃好喝供着他。”
最后一句话让郭业的神色又缓和了一些,然后问道:“这么说我老师是被他们软禁了咯?”
袁天罡点点头,不置可否。
郭业追问:“那我老师现在被软禁何处?有没有被他们随军押来虔州城十里外的营寨?”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