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凶手根本就不是王霸,而是另有其人?”段志玄摇了摇头,很是肯定地说道,“不对,凶手就是王霸,当夜行刺逃脱时,并非一人所见王霸真容,而是近百号将军府守卒所见。他们在白兰城中围捕,后来王霸逃出白兰城,他们一路追捕,绝对不会看错。咦?郭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段志玄面色微变,有些不悦地扫了郭业一眼,哼道:“莫非你这是为王霸这个狗贼而洗脱嫌疑?”
很显然,郭业一番话下来,成了段志玄眼中的“王霸洗地党”。
可是郭业对王霸夜入大将军府偷盗木匣子,失手错杀段志德之事,那是比段志玄何止清楚百倍。王伯当在洛水坊的破院小屋里也说得很清楚,当晚看到他的人不下数十人。
这种情况下,郭业要想说王霸不是凶手,除非他脑子秀逗了。
所以,他刚才那番话根本就不是为王霸洗地,而是要将段志玄往另外一个方向引去。
随即,他苦笑一声,叹道:“段大人唉,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王霸不是凶手了。我是说,王霸固然偷盗行凶以致令弟身亡,但他偷盗木匣子的动机非常值得怀疑。”
段志玄不满地回了一句:“我管他偷盗木匣子是为哪般?我就知道,王霸此贼杀了我亲弟,我要将他抓捕归案,我要将他绳之以法,我要将他千刀万剐,以祭我弟志德的在天之灵!”
郭业轻飘飘了说了一句:“难道你就愿意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一个王霸,真的就够了?呵呵,祭奠段大将军的在天之灵在郭某看来并非是王霸的人头,真正能让段大将军在九泉之下瞑目的也非是王霸的人头啊!”
话音落毕,段志玄陷入了沉思之中,整个人不似刚才那番激动和愤怒。
因为段志玄能混到今时今日的地位,除了他那憨实令人产生信赖的外表之外,还有他那颗外朴内秀的玲珑心。
他是个聪明人,郭业的话到现在为止,他差不多也能听得出七七八八。
沉默了小一会儿后,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起来,张口问道:“郭大人,你是说王霸只是一个棋子,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发号施令的人?”
“身后站着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就不得而知了。”
郭业郑重其事地说到:“但是依我推断,王霸绝对只是一颗棋子,甚至是被人利用了。段大人,你好好想想,七城布防图对王霸个人而言,就是一张废纸。而且王霸此人不好权势和功名利禄,所以完全可以排除他盗取七城布防图来献给敌酋来邀功请赏。这种人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背叛大唐而投敌呢?他如果想要这些东西,随时来长安都可以轻易获得。这种舍近求远的办法,除非他王霸是头蠢驴。所以,综上所述,王霸基本是被人利用了。”
“是又如何?”
段志玄内心里不得不承认郭业说得都对,但还是斥道:“就算他被人蒙蔽利用,也无法更改他杀我兄弟的事实,永远也无法洗脱他是凶手的罪名!”
“没错,段大人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郭业道:“但是段大人不觉得,利用王霸偷盗七城布防图,并失手将令弟段大将军杀害之人,其心更加可诛吗?这种人能够将顽石一块的王霸打动并唆使他来深夜潜入将军府,段大人不觉得这种人更加可怕吗?”
“呼~”
段志玄狠狠呼出一口闷气,看着郭业说道:“郭大人,我承认你今天分析得头头是道。而且你也不愧是办案查案的行家,推断得步步缜密。但是,这些都不是我所关心的,也不是我今日登门造访的目的。现如今,我只想郭大人能够襄助一把,早日寻到王霸的下落,拿他人头,祭我兄弟!”
“不!”
郭业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我说得这些与你都很有关系,王霸这个刺杀当朝大将军的凶手罪名甭想逃脱。但是,如果段大人不觉得把眼光放远一些,把报仇的心思放淡一些,将背地里蒙蔽利用和唆使王霸行刺不轨之举的真正元凶找出来,更有意义吗?”
“呵呵。”段志玄冷笑一声,摇头奚落道,“更有意义?呵呵,我倒是不觉得哪里会更有意义。让我放过杀我亲弟的凶手,我想段某的心胸还没如此到广阔的地步。”
我擦!
郭业郁闷至极,看来段志玄真是一门心思要将王伯当这厮捉拿归案绳之以法,血债血偿啊!
呼~
他暗暗深吸一口气,看了段志玄一眼,遂琢磨了一会儿,想道,看来,我又要打蛇打七寸,祭出杀手锏来,方能让段志玄转变转变心思,不要一味地盯着王霸不放了。
于是乎,他猛地一抬头,煞有介事地说道:“段大人,你还真错了!是否更有意义,只需我说完接下来的这番话,你心里自然会有一杆秤,自会权衡轻重。”
“好!”
段志玄也有几分赌气的成分在话里,伸手请道:“都说平阳郡公郭大人巧舌如簧,我倒要听听你的更有意义之法,看看郭大人能否将这大天说破一个窟窿出来。”
说到这儿,段志玄向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一把交椅上,一副大马金刀的姿势,双手放在双膝上,大声喊道:“郭大人,请讲!”
第1149章 死后哀荣
“死后哀荣!”
郭业很精简地说出四个字之后便一言不发,目光灼灼地盯着段志玄。他相信,以段志玄的聪明肯定能听出这四个字的真正意思和份量。
果然,段志玄神情猛地一变,瞳孔瞬间放大,怔怔地望着郭业,貌似被这四个字震慑到了。
随后,他再次低下头沉默了起来,心中做起了激烈的争斗。
段志玄心里很是清楚,这世上所有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为哪般?为的不就是步入仕途,为官一任,谋政一方吗?虽不敢人人都能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但何尝不想赢得身前后名啊?
学而优则仕,活着执掌人间权势,享受人间富贵。死了,不指望人人都能入庙宇得享后人香火祭拜,但是若能赢得身后殊荣,死后哀荣,又何尝不是所有朝廷官员的夙愿啊?
世人好虚名。为官之人,更是注重这些虚名。甭管活着还是死了,若能死后哀容,当真是光宗耀祖,萌荫子孙之事。这也许正是中国几千年来士大夫阶层最后的骄傲了。
段志玄心里明镜儿似的,自己的弟弟段志德之死的命案如果被定性会普通的错杀案或谋杀案,那么王霸即便授首归案,他的仇就算沉冤得雪,那么他的死也只是普普通通的死。
自己的弟弟段志德一不是为国捐躯,而不是病死或累死在为官任上,根本得不到朝廷的抚恤和追赠。这样的死,这样的死法,这样的结果,打心底里对段家而言都是有着莫大的损失,不符合段志玄和整个段氏家族的整体利益。既不能提高段氏门第在大唐士大夫阶层的地位,也无法真正惠及活着的段氏族人,更谈不上萌荫段氏的后世子孙。
正如郭业所揣测的一样,如果王霸只是一个棋子或被人蒙蔽利用,那么隐藏在幕后发号施令之人肯定存在着莫大的野心和阴谋。毕竟丢失的是大唐重镇的军事机密——吐谷浑七城布防图。
这种东西,根本不是普通人所需要的。
如果,如果~~
段志玄心里暗暗想着,如果借着自己弟弟段志德之死,顺藤摸瓜,将这幕后之人或者一群人一伙人,甚至是一个组织牵扯出来,并将其击垮的话,势必将破解一个暗中酝酿着巨大阴谋的组织。这对大唐而言,这绝对是一桩天大的功劳。
那么,自己的亲弟弟段志德就不会白白命丧黄泉,相反死得其所,死得更有价值。
这么一来,以段志玄对当今皇帝的了解,朝廷届时必会有所表示,封赏,抚恤,追赠,一个都不会少。死后哀荣,惠及整个段氏门第,萌荫整个后世子孙,绝不在话下。
郭业简简单单四个字,直接让段志玄陷入了纠结激烈的天人之战当中。
是杀人抵命快意恩仇一番呢?
还是以整个段氏门第的长远利益作为前提,暂时放下一时仇恨,通过王霸来顺藤摸瓜,将郭业所说的幕后组织浮出水面来,并将其一举歼灭,扫清对朝廷有潜在危险的因素呢?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很快,段志玄僵硬的双肩有了几分蠕动,随之缓缓将头抬起,看着郭业几次张嘴,不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郭业看着段志玄此时的眼神,不再似刚才那般仇愤腥红,变得几分清澈明亮起来。
从对方的眼神变幻,郭业猜出了段志玄心境的变幻。
看来,段志玄的心中早有了选择和决断。
随即,他说道:“段大人,既然段大将军已遭不幸,人死不能复生,那么活着的人是不是能为他做的,除了找寻凶手之外,便是让他死后哀荣呢?这也不枉他在世时的一番显赫与风光,对也不对?”
“唔~”
段志玄尽管心里早已认同了郭业的话,但脸上还是有几分僵硬,动作随之有几分勉强,轻轻唔了一声。
郭业见状,心中总算是长长舒了一口气,暗道,总算是圆通了此事,王伯当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半条。
之所以说仅仅保住了半条性命,那是郭业还没彻底查出幕后真正的元凶。如果一旦无法找出王伯当口中的那个塔吉娜,甚至是说塔吉娜背后的人,恐怕,王伯当还是免不了要步上杀人抵命的结果。
段志玄此时整个人趋于冷静,目光澄澈之后,大脑也渐渐有了往日在朝堂之上的缜密。
他突然问向郭业:“郭大人,你今天跟我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费了这么多唇舌和口水,说到底还是为了王霸吧?”
到了这个时候,既然双方暗里已经达成了默契,郭业也无需再隐瞒自己的真正意图。
随之,他不置可否地点头承认道:“没错,王霸杀人抵命,是该死!但不该这么死,他应该死得更有价值,而不是因为一次过失杀人而去给居心叵测者做了替死鬼!所以,我必须帮他趋吉避祸,替他躲过这个死劫。”
说到这儿,他还是担心段志玄反悔,赶忙劝道:“段大人,逝者已矣,郭某虽然……”
“郭大人打住!”
段志玄伸手打断了郭业的赘言,冷笑一声,说道:“王霸是该死,但正如郭大人之前所言,他这条贱命又怎能抵得过吾弟志德?我现在已经改变主意,希望能通过王霸顺藤摸瓜,抓出真正的幕后魁首,让吾弟志德死得其所,死得真正瞑目,死后哀荣!”
郭业听罢寻思道,看来在段志玄这些传统士大夫眼中,门第家族的利益,永远高于个人得失啊。这是好事,但这也无情。
紧接着,段志玄道:“既然今日能说这么多,看来你已经知道了王霸的下落了。”
郭业嘿嘿干笑两声,并未正面给予答复。
段志玄又道:“郭大人你放心,既然我已经改变了心思,那么我现在不会跟你打听王霸此时的下落,更不会催你交出王霸这狗贼。但是——”
段志玄上下打量了郭业一眼,沉声说道:“既然郭大人架了这个梁子,想必不会袖手旁观吧?不然,你拿什么来救王霸一条贱命?”
“好说!”
郭业突然双手啪啪击掌两下,冲花厅外喊道:“来人,去书房将暗夜大人推至花厅来。顺藤摸瓜,打探消息,查拿真凶这种事,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比暗夜更来得合适了。”
“喏!”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花厅外骤然响起,厅外下人已经离去,朝花厅方向跑去。
第1150章 再赴洛水坊
片刻的功夫,暗夜便被郭府的仆从小心翼翼地推进了花厅。
一袭白袍,脸罩半张面具,古古怪怪神神叨叨,看得段志玄一阵不喜。
尤其是坐在轮椅之上,俨然双腿无法行动自如的废人,段志玄实难相信这种人会有办法找出王霸身后那群居心叵测,隐藏至深的歹人。
他用轻视的目光打量着暗夜,心中不以为许道,郭业身边怎么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真是物以类聚,呵呵~
当即,他便连招呼都懒得与暗夜打,便冲郭业拱拱手,请辞道:“郭大人,既然这桩事情你已经揽下,那段某便静等一段时日。我给郭大人一个月的时间,如果郭大人限期内不能找到真正的幕后元凶,无法给吾弟一个死后哀荣。那就别怪段某不给情面,哼——
届时,冤有头债有主,杀人者必偿命。王霸之人头,我必奏请圣上替我段氏取之!”
说罢,刹然转身,疾步离去,留给了郭业一个断无商量的背影。
“嘿~”
暗夜青铜面具下的嘴中传来一声干笑,揶揄道:“圣眷正浓的户部尚书就是牛气啊,这位樊国公不单是脾气倨傲,连架子都那么大。怎么听着,他这是将大人当下面的差官使唤了呢?”
“哈哈,暗夜你这老小子少拿我说事儿,少挤兑老子。”
郭业促狭地看着暗夜,乐道:“你这是被人无视了,想从我这儿找回场子吧?该,谁让你老小子整天一副冷冰冰的吊死鬼模样?平日里都告诉你了,莫装逼啊,装逼真会遭雷劈!”
暗夜见小奸计被郭业识破,一阵尴尬,在轮椅上扭捏了一下,低声说道:“属下这性子就这样,再说了,属下若不死活这个性子,哪里能管得住东厂那群猴崽子们?如若不然,他们指定翻了天去。”
郭业点点头表示理解,随后说道:“不要理会段志玄臭脾气还是摆架子了。再说,人家现在死了亲弟弟,正是最悲恸的时候,脾气大也可以理解嘛。得嘞,多担待着点吧,理解万岁!”
这番说得暗夜都觉得自己竟成了小肚鸡肠之辈,他看着郭业这谈笑风生的气度,猛然醒悟,问道:“大人心情这般好,看来段志玄这边是让你说通了。这么说来,您是替王伯当保下了一条命啦?”
“一条命谈不上,目前而言,也就堪堪保下他半条命而已。你刚才不也听到了吗?”
郭业说道:“段志玄离开的时候说限期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此案如果没有大点的突破,恐怕到时候王伯当还是难逃抵命授首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