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娘方才听闻李从璟言说不精书画,还以为对方是借故推脱,实际不过是对自己无意罢了,这下又听对方有诗词送给自己,不由有些发怔。
孟小娘子那双妖冶的眸子闪着亮光:“这短短几句话的光阴,郎君竟已有了词作?”
词的这东西现下并不少见,只不过多是所谓“伶工之词”,杨吴那位词帝还未出世,士大夫虽也有不少词作,却还没到那种“眼界始大、感慨遂深”的境界。
李从璟拱手道:“献丑了。”
豆娘悄悄深吸了口气,眼眸紧紧落在李从璟身上,“郎君请。”
李从璟心说你们待会儿可别尖叫,这便望着豆娘缓缓吟道:“伫倚高台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顿了顿,像是在酝酿情绪,他继续吟道:“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柳永的这首蝶恋花吟完,李从璟就望着豆娘不挪目光,一副痴情男儿的模样。
小娘子们先是安静了好半晌,随即一片惊呼接连响起,无数双视线落在李从璟身上,又落在豆娘身上,说不出是什么神色,那孟小娘子与何小娘子,已是拉住豆娘的手,一副小心肝已经承受不住的模样。
这首诗当然是情诗,而且李从璟在把“危楼”改为“高台”后,与眼下的春日场景颇为相符,而其中君子仰慕佳人的种种姿态,既有细腻辗转的愁滋味,又有意图借酒浇愁的狂放之气,可谓将少男少女们的心态刻画的入木三分。
最后衣带渐宽终不悔一句,更是点睛之笔,其言直抒胸臆,将儿郎仰慕佳人的心思直言喊出,既有气势上的先声夺人,又解释了全词愁色的缘由,可谓摄人心魄,读来让人回味不已,如闻惊鸿,如见瀚海……
李从璟这首词,已是无异于直接向豆娘表明心迹了。
这些小娘子虽然有追逐爱情的勇气,但何曾被儿郎们这样表白过,哪里消受得住这样的词,一个又是掩面娇羞,又是瞪眼嗔怪,又是心花路放,简直快翻了天。
豆娘既然敢说换一副书画这样的话,自然是有才学的,听罢这首词,翡翠般的小脸已是一片通红,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放了,那模样倍显娇憨可人。
若说她先前还只是对李从璟顺眼,想要把握难得的机会,试试李从璟的谈吐才学人品,这下被先声夺人,以如此佳作表明心意,自然难免深感心意相通,顺眼已是上升为浓烈的好感,情难自禁也。
“豆娘你听见了没,豆娘你倒是说话呀,你可真是好眼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哎哟,姐姐这小心肝,可怎么受得了……”孟小娘子一番语无伦次,倒是她自己得了这首词似的。
“姐姐……”豆娘娇羞的无地自容,心头如有一只小鹿砰砰乱撞。
李从璟眼见帘子对面一片“兵荒马乱”,不得不暂时安坐下来,自顾自品茶。心说这时代情窦初开的女子,还是比后世好对付一些……不过话又说回来,情窦初开的少女,在初次接触这种事的时候,都是比较好对付的。
当然,前提是初次经历的年龄不能太大,要是年过二十还没经事,幻想就会太多,那要求也就多了,甚至会因为看不清现实,只能用变态两个字来形容,那经起事来都会是一个个魔鬼。
豆娘终于稳住心惊,她怯生生又大胆的看了李从璟一眼,招来自家侍婢,把小案上的物什收了,铺下笔墨纸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一时再也没有面对李从璟的勇气,遂稳稳心境,奋笔开始作画。
瞧见豆娘奋笔作画的姿态,李从璟也是眼前一亮。
春风拂面,犹带花草清香。帘外有佳人,发髻如云衣衫如瀑。青丝卷动宣纸,纤手挥动玉笔,水墨平铺画卷。她书心头画,她从画中来。
那粉雕玉琢的脸容,精致而又诱人,如方成熟的蜜桃,让人恨不得去咬上一口。
“如此美人,百年一遇啊。”李从璟心中道。
相比较而言,诗词较为易得,对才子来说,倚马千言也不过寻常事,但作画却是大工程,非片刻之功。
许久之后,豆娘落笔,瓷鼻上已是细汗点点,一口气作完画,免不得有些疲累,这下不禁松了口气。她抬头偷瞧了李从璟一眼,未语先娇羞。
侍婢们上前来,吹干了墨迹。少时,豆娘卷起画卷,一行花红柳绿的小娘子们碎步掀帘出来。
孟小娘子走在最前面,她飞了李从璟一眼,眉眼里竟有几分幽怨,“郎君的词,真是如人心头语,人不能言说而郎君言之,今儿过后,不知有多少小娘子要为此彻夜难眠呢。”
说着长袖掩嘴轻笑,看了豆娘一眼,微微前倾了身子,露出胸前一大片温柔乡,“郎君可要小心了,豆娘可不易得。”说着,娇笑两声,率先走了。
豆娘落在后面,鼓起勇气将画卷塞给李从璟,低了头,声若蚊蝇,“画虽成,未题诗词,郎君若是有意,可书之于上。”
说着赶紧瞧了自己侍婢一眼,侍婢连忙上前,将一张字条交给李从璟,也是无限羞涩。
豆娘草草行了一礼,再也站不住,落荒而逃,跟上孟小娘子等人去了。
李从璟一手画卷一手字条,望着远去的莺莺燕燕,自嘲一笑:“这便是唐人的自由恋爱么,感觉倒也不错。”
他自穿越到当世,先是十年寒窗,虽说因了劳逸结合之需,年少时没少与莫离等人瞎闹,但眼下这种事还是头次碰到。如今的秦王妃任婉如,说起来还是包办婚姻。至于桃夭夭等人,情况就特殊了些,也不算时下的爱情方式。
张有生、钱胖见那些小娘子们走了,连忙凑过来,钱胖眼热的瞧着李从璟手中的画卷,“这就是所谓的定情信物?果真不一般呐!李兄,可否一观?”
张有生大为赞叹,“不愧是李哥儿,风流更胜当年,这回初回太原,就引得众娘子倾心,佩服!”
李从璟心头倒是没怎么在意,那张字条不用看也知道,定是写了下次相会的时间与地点,若是李从璟有意,到时候就得拿着题了诗词的画作,偷偷去见豆娘。至于这副书画,的确可称是定情信物。
这时代男女私下定情、幽会,总是像做贼一样,很像后世的学生时代——要不然幽会怎么叫幽会呢,幽字已是含义明显。
李从璟收起画卷,对钱胖笑道:“依我看,那何小娘子倒是对你颇为有意,钱兄难道不打算有所表示?”
“何小娘子?”钱胖缩了缩脖子,“那可是母大虫,老弟怎么敢?”
李从璟见钱胖说何小娘子是母老虎,少不得打趣他一番。
今日的游玩至此算是告一段落,众人也不用收拾什么,离开高台就欲归去。
不远处,小娘子们正上马的上马,上马车的上马车,那些男儿装扮或是着胡服的侍婢,个个英姿飒爽,纵马的身姿别有一种运动之美。
李从璟等人正欲牵马离去,忽的周围围过来黑压压一大群人,不下二三十个,个个身材魁梧面色凶恶,一看就不是易与之辈。在这些人中间,孙钱礼正一脸残忍的笑容,望着李从璟等人,大步而来。
“姓孙的,你又想做什么?”
钱胖满脸不高兴。
“孙郎,意欲何为?”
张有生一见对方的阵仗,心头就大叫一声糟糕,再也没有好脸色。
孙钱礼伸手从身旁一名家奴手中拿过来一个大包裹,丢给钱胖,“识相的,拿上你的黄金给我滚。”
说罢看向张有生:“还有你,张有生,也给我滚!”
最后才向李从璟走过来,厉喝一声:“拿来!”
李从璟如何能不知道对方所求,乃是豆娘给的画卷,他暗自摇头,心说这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我的东西,为何要给你?”
孙钱礼桀桀笑出声,“我看你是读书读蠢了,你一介布衣,蝼蚁一般的货色,也敢跟老子抢东西?真是不知死活!你若是识相,交出画卷,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头,老子就留你一条狗命。否则,今日老子就打断你的腿!”
对方的嚣张模样简直把李从璟气乐了,在钱胖和张有生说话之前,李从璟道:“带了几个人?”
众人都是一愣,不知李从璟这句突然的话是什么意思。
孟松柏已躬身道:“四个。”
“给你一刻时间。”李从璟道。
孟松柏抱拳:“半刻足矣!”
诸人都是见鬼一样,完全不懂两人这番对话是何种含义。
然而下一瞬,孟松柏与四名秦王近卫,已经俯身冲出,虎豹一般扑向孙钱礼带来的那二三十名家奴。
孙钱礼的家奴头目还未反应过来,孟松柏已经到了他面前,一拳就轰向他面门,头目心头大骇,想要避闪已经来不及,慌忙交叉双臂挡在额前。
而后他只感双臂如遭重锤猛击,疼得如同要断裂一般,额头不禁冒出冷汗。然而这只是开始,孟松柏紧接着一拳已经轰在他小腹上,将他的脚尖都轰的离开了地面。
头目双目突出,不等他抱着肚子倒下,孟松柏已经抓住他一支手臂,一拳轰在手肘关节处,只听咔擦一声,手臂应声而断,头目发出杀猪般惨叫,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与此同时,惨叫声接连响起,四名秦王近卫冲入人群中,左右开弓,动手便叫对方断手断脚。
李从璟走到孙钱礼面前,对方反应迅速,明显也练过拳脚,连忙一拳轰过来。也不见李从璟有什么动作,那拳就被拍开,而这时他右手已经恰上对方脖子,一只手将对方提起来。
“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第725章 谁惹秦王怒
孙钱礼脸色紫青,只不过这回是给憋的,他双腿不停弹动,拼命想扳开掐住他脖子的那支手,却发现一切只是徒劳。
“你……你一介布衣,你可知本公子是何人?本公子……”孙钱礼双眼翻白,面如猪肝,他艰难的放出狠话,却发现那青衫书生的神色始终如常。
李从璟嗤笑一声,“你知道本公子是何人吗?”
“你……我……”孙钱礼已是说不出话来。
李从璟动了动手臂将孙钱礼甩在地上,孙钱礼立即如死鱼一般拼命大口呼吸。眼看对方缓得差不多,李从璟又上前一脚踢在他脸上,将他踹翻,而后一只脚踩在对方胸口,居高临下冷眼看着他。
“你……你竟然动本公子……”孙钱礼费力咳嗽,仍是不停挣扎。
李从璟眼神淡漠,如同看一只蟑螂,“休说动你,今日孤便是让你人头落地,天下也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孙钱礼呼吸艰难,思维也无法清晰,他凶狠的叫嚣:“你……你敢?!本公子的家奴,一定会把你丢去喂狗!”
“家奴?”李从璟一脚踩在孙钱礼脸上,将他的头碾向一边,“孤就让你看看你的家奴。”
孙钱礼的脸埋在草地里,嘴里塞了一嘴泥,恶心的直想吐,然而他很快就没了作呕的心思,他的视线透过株株野草,正好看到他的那群家奴,过半都已倒在地上不停哭嚎,而那些还站着的,也在孟松柏等人猛攻下,一个接一个断胳膊断腿,惨叫着倒下来。
孙钱礼终于感到了害怕,他心头骤然升起一股浓烈的恐惧,震惊的向李从璟望过去,看到的仍是一副淡漠而不失威严的面孔,他浑身颤抖起来,“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不傻,看到李从璟的随从一出手就放倒了他的家奴,而且对方出手狠辣,如今又堂而皇之将他碾在脚下,分明就是不惧事态,先前的恼怒在这时散得干干净净,顿时就像被一桶冷水从头浇下,浑身都冰冷起来。
李从璟一把将孙钱礼揪起来,丢给张有生,“在孤眼里,你跟一条狗没有区别。”
张有生接过孙钱礼,双腿发颤,此时他如何还能不知李从璟有了火气,挥手就让家奴们涌上来,“打,往死里打!”
家奴们得令,逮住孙钱礼一顿猛揍,直打的对方哭爹喊娘,面目全非。
而张有生则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秦王殿下恕罪,是小民照看不周,这才让孙钱礼冲撞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众人眼见张有生伏地叩首,又闻听他口中的话,顿时都如雕像一样愣在那里。
孙钱礼正被收拾的上气不接下气,死猪一样趴在地上,这时如给当头一棒,睁大了惊恐的双眼,“秦……秦王殿下?”
“孙钱礼!你长了几颗脑袋,还不滚过来跪下!”张有生颤抖着回头大喝。
孙钱礼心惊如弦,他哪里能够想得到,这个青衫书生竟是当朝秦王?
他先前见对方举止不凡,气度万千,光顾着嫉恨,根本就没想太多。
他在太原早已横行惯了,见谁不是趾高气昂,欺压百姓都成了习惯,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会忤逆当朝秦王这尊大神?
孙钱礼连忙爬过来趴在地上不停叩首,口中哀嚎道:“秦王恕罪,小民该死,秦王恕罪!”
说完,不顾脸上的泥草,一个劲儿扇自己耳光,手掌、脸上被泥沙一擦,不多时便鲜血淋淋,饶是如此他也不敢眨一下眼睛,“秦王恕罪,小民该死,小民该死……”
“拜见秦王殿下!”钱胖再也不敢迟疑,连忙伏地大拜,他心头震惊到了极点,趴在地上肉身颤抖不已。
他先前还在想,李从璟的官职再高,也不至于让他见面就拜,谁知好死不死,眼前站着的竟然是秦王殿下,岂能不赶紧跪拜?
钱胖一想到先前与秦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这时已是吓得肝胆欲裂,再看孙钱礼已经扇耳光把自己扇得没个人形了,秦王却完全没有叫他停手的意思,心头更是震颤,“秦王怕是真怒了,我犯下如此大错,是不是也该学学孙钱礼,赶紧扇自己耳光?”
如此想着,钱胖不敢迟疑,伸出猪耳般的大手,双眼一闭,就朝自己脸上使劲扇去,“秦王恕……”
然而他的手还没触及到脸上的肥肉,就给人抓住,钱胖睁眼看去,就见秦王的笑容还是和在高台上时一样亲和,“起来吧,你学他作甚。”
钱胖自感罪孽深重,一脸惊疑不定的望着秦王,迟疑着不敢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