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身青色的长袍,以及手里的书卷,想来是一个书生。
李弘很好奇,指了指那个书生,又指了指扬武放下的水桶,问道:“你打水是为他打水吗?你认识他?”
“不认识,举手之劳帮他忙而已。”裴婉莹笑了笑,如今只能够看见眼睛里的笑意,脸上让李弘迷恋的小酒窝却被口罩遮盖住了。
“那他为何不去自己打水?虽然说是被聚集于此,但是自由活动没有问题吧?应该没有人限制他们的自由吧?”李弘看了看那个表情理所当然的书生,放下手里的书卷,然后便在水桶里洗起了手。
“嗯……”裴婉莹望了望四周其他人,说道:“倒是能够自由行动,去河边是不碍事的,这里并没有监管的很严苛。”
“以后这种事情不必帮助他们,让他们自己动手。”李弘看了看洗完手后,拿着一块白布擦手说道。
裴婉莹再次笑了笑,低着头不说话,不过隐隐约约的点了点头,看样子是同意了李弘的建议。
“你们把我们囚禁在这里,既然给饭吃给水喝,本公子很快就要参加科试,哪有时间自己跑到河边去打水?耽误了科试,你们担待的起吗?”书生显然是听见了李弘劝导裴婉莹的话,弯腰拾起书本,拍了拍封面上的尘土,不屑的看了李弘跟裴婉莹一眼。
“这不是囚禁,这是为你们好,如果任由你们所有人自由接触,你会感染天花没命的。”扬武看着那书生,冷冷地说道。
“哟,照你的意思,你们这是为我好了?为全部蓝田百姓好了?谁不知道你们是怕朝廷问罪于你们,才出此下策的!别着急,等我及第后,我会让你们改掉这些坏习惯的。”书生一边说一边又在刚才坐的地方坐下,手里的书本仿佛是个什么了不起的物件,拿在手里炫耀似的让李弘跟裴婉莹想看不见都难。
“不扫一屋何以扫天下,自己能够做的事情都懒得去做,你觉得你这样一个读书人,朝廷会重用你吗?”李弘很好奇,这家伙哪来的自信心,觉得自己就能及第。
手里的《春秋》,无论是那封面还是里面的页面,都不像是一个苦读书人翻阅多遍的,倒像是一本刚刚开始翻阅的。
第292章 约战,非议
书生有些不屑的看了看李弘,只见李弘身形高大,从口罩外露出的眼睛以及说话的声音,书生判断此人年纪应该也不会很大。
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书生合上书后,嘴角带着不屑的笑意,嗤之以鼻道:“看来兄台也读过一些书了?能够说出不扫一屋何以扫天下,那么想来兄台也知我这文人士子的重要性了?如今我大唐国泰民安、四海皆服,朝廷之上,哪一个不是才高八斗的大才学士?哪一个不是拥有治国安邦之术,经天纬地之才?如果不是他们,这四海番邦会臣服于我大唐?靠你们这些打打杀杀的鲁莽之人?我大唐岂不是于那番邦无异?哼。”
听着这个书生大不敬的言语,扬武刚要上前理论,却被李弘拦住了。
李弘无奈的笑了笑,心道:如果大唐的文人士子都是这番思想的话,看来自己得禀告父皇,或者是上折子给中书省了,这科举实在不行就取消了吧。
李弘缓缓蹲下身子,伸手敲了敲书生打开页面后,正准备继续读的《春秋》,看着书生一脸不屑问道:“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无论是文还是武,都是我大唐的安邦定国之根本。如果没有我们这些打打杀杀的粗鲁之人,你是没有机会坐在这里好好读书的,是因为他们在边疆征战、厮杀,用鲜血和伤口,才为你提供了这么好的读书环境。所以不要因为自己识得几个字,能够看完一本书,就得意洋洋、骄傲自负。”
如果不是四周有太多百姓,无所事事的看着他与书生理论,依着李弘原本的性子,就不是蹲下用手指敲他的书本了,而是用脚踢他的肩膀,然后跟他废话了。
书生再次侧目,心中充满了震惊,没想到眼前这个兵士,竟然能够出口成章,比他确实要厉害些。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书生在嘴里来回念了好几遍,然后击掌喊道:“好!说的好!兄台才学在下佩服。敢问如何称呼?看样子也是一个读书人,但不知道为何不在家继续读圣贤书,争取功名,而是入了这府兵呢?入了府兵可就没有机会再考取功名,府兵乃是低贱之人所为,看兄台也是读过不少圣贤书,不知道为何要如此选择?”
书生说完看着李弘只是淡淡的看着他,但那一双眼睛,却让他觉得,自己在人家眼里,好像渺小的不能再渺小,像是一个蝼蚁。
李弘看了看四周的百姓,没办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揍他一顿,竟然还跟自己套起近乎来了。
当下冷笑了下说道:“府兵不比及第的文人士子地位低下,而且还绝对要比你这种五谷不分、四体不勤之人要高尚很多。告诉你,你可以不用读书了,因为你不会及第的。”
“兄台为何如此说话,难道真是看不起我等读书人?还是兄台自持才学胜过我?如果我及第又该如何?”书生看了看四周的百姓,他最恨的就是别人说他考不上功名了,嚯的一下站起来,跟只斗鸡似的。
“因为你没有那个天赋。”李弘坦然的笑着说道。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震乾坤,乃是汉将姜维所言,这个书生竟然以为是自己出口成章,就这样的货色,如果充斥在朝堂之上,这才是大唐的不幸。
“我……如果我崔墀要是及第怎么办?不要以为你会一句半句诗作,就看不起我们读书人。”
“读书人分很多种,你这种我确实看不起。”
“好,既然兄台敢如此说,过的一个月后,在长安曲江池有一场士子诗会,你可敢来?我们到那时候比个学问大小!”崔墀到现在也没有想起“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是前人所做,还道是眼前这个兵士所做。
而他也留了个心眼儿,他现在并没有拿得出手的一句半句诗赋,心里算计着趁这段时间做两首像模像样的诗作,到时候再在曲江池,当着众多人的面,让这个人刮目相看,让他像自己今天这般难堪。
书生看着百姓围成一圈,低头小声议论着,顿时觉得都是在议论自己不如那个人,不由得一下子有些面红耳赤。
看着李弘要离开,顿时有些着急,再次追问道:“你敢不敢来,到时候我们比吟诗作赋,看看到底谁厉害些。”
李弘懒懒的挥挥手,从人群中带着裴婉莹穿行而过,朗声说道:“不去,冷。”
“冷?”崔墀看着李弘远去的背影,没想到人家一个冷字就把自己打发了,不由得怔怔出神,忘记了再去追问。
裴婉莹的眼睛在笑,跟在李弘旁边低声笑说道:“你这人倒是有趣,人家约你曲江池比试,你倒好,竟然因为冷拒绝了人家。”
“那可不,一个月后就该是天寒地冻的时候了,我又不是傻子,灌着冷风吸着鼻涕,然后冻的跟一片叶子似的在那扮风流才子。”李弘丝毫不觉得自己拒绝了那崔墀,有什么失了面子。
“可我听说,到时候那里可热闹的很呢,灞桥每年开春有诗会,而冬季来临后,曲江池的诗会,规模可是不比灞桥小呢,据说还会有一些有名的才子过去呢,像那王勃就会去的。”裴婉莹看了一眼李弘,像是给李弘解释诗会的重要性。
“不去,一些胸无点墨的人,强装文人士子罢了,要是有真才实学恐怕也不会去的,在家里烤火多舒服。”
“那可不一定,每年那里都会有很多人去的,特别是从当今太子殿下前些年去过后,那临水亭跟水殿,每年可都是吸引很多文人士子去那里呢。”
“太子殿下去过?”李弘有些短路,早把快要十年前的事抛诸脑后了。
“对啊,你不会不知道吧?虽然说那年太子殿下并没有赋诗,只是由王勃赋诗了一首,但是太子殿下为学子们展现的水杯盖纸,倒过来而不漏,也是出足了风头。从那以后,这些学子每年都会去那里呢,虽然这一年一年的,并没有涌现什么才高八斗、才华横溢之人,但也是有一些士子因此而明满长安呢。”
“可除了那王勃被李……沛王李贤招至府中外,不也没有其他士子被皇家宗室的王爷看上?”李弘差点儿喊出李贤的名字,不过看裴婉莹的神色倒是没有发觉,不过他发现裴婉莹还挺喜欢诗词歌赋的。
“那倒不是,主要是王勃名气太大了,早年间就有长安神童只称,与杨炯还有骆宾王、卢照邻,被人称做四大才子呢。还有那当朝太子,从小也有诗赋流传下来,每一首可都是足以流传千古的好诗句呢,只是这些年因为在西域征战,基本上没有再听到过他赋诗。”裴婉莹跟随者李弘的脚步,走在空旷的蓝田县,两人准备往孙思邈那里看看,到底孙思邈把那牛痘研究的如何了。
裴婉莹的爹就是裴行俭,父女俩自然是有书信往来,知晓太子殿下在西域征战,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何况在西域,李弘也没有做过诗,只做过一首诗,而且当时裴行俭还不在场,李弘也不知道裴婉莹知晓不知晓。
“那……那太子殿下的诗赋你也喜欢?”李弘第一次从旁人嘴里听到谈论自己,于是很感兴趣的问道。
“嗯,很喜欢他做的诗赋,不过有一首倒是例外,就跟你刚才不喜欢那个书生一般,感觉太子殿下也不是很喜欢文人士子似的。”说到这里,裴婉莹的眼神之间,甚至出现了一丝隐忧。
不知道是隐忧太子殿下不喜欢文人,还是隐忧太子殿下不常作诗。
“有吗,太子还有诗……?”李弘刚疑惑的开口问道,便听见耳边响起了裴婉莹的声音。
“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裴婉莹念完后,看着李弘问道:“你感觉呢?”
“这明显是一首鼓励书生的好诗啊,怎么会是一首看不起文人的诗赋?”李弘有点儿哑然,因为这首诗,自己当初就没少挨揍。现在因为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如今经常被人提起来嘲笑书生,而自己也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前两日还被母后因为此事训了一顿呢。
裴婉莹却是摇头,喃喃说道:“虽说是鼓励,但不知道为何,我却总感觉太子殿下……”
说道此处裴婉莹突然停嘴不说了,调皮的缩了缩脖子,然后伸出纤细的食指指了指天,才小声说道:“不可妄议。”
李弘看着裴婉莹的样子,丝毫不觉得做作,反而很享受,很喜欢看她这种表情。
裴婉莹看着李弘只是笑了笑,而且还耸了耸肩膀,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两人相视一笑,无声的向前走了几步后,裴婉莹再次抬头,看着李弘说道:“其实太子殿下还有一首诗呢,我比较喜欢这首,就是如今长安还不知道呢。”
第293章 小白鼠
李弘看着突然间变得有些神秘的裴婉莹,心中不由自主的起了好奇心,自己还有啥诗是长安士子不知道的?
裴婉莹看着李弘探究的目光,再扭头看了看四周空无一人的街道,这才小声说道:“切记不可告诉别人的,这首诗乃是太子殿下征战西域时所作,如今还没有在长安士子之间流传开来呢。”
“嗯嗯嗯,你说,我倒要听听是什么诗,让你这么神秘。”李弘点头如捣蒜似地说道。
裴婉莹看着李弘,拿目光再次叮嘱了下李弘,这才小声念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李弘明了的点点头,这是自己念的王昌龄的《从军行·七首》中的一首,没想到竟然连裴婉莹都知晓了,但是为何长安士子不知晓呢?
裴婉莹看着李弘在思索,更加确定了李弘也是一个读书人,虽然今日也在自己面前作了首诗,但与太子殿下的诗赋比起来,就差的很多了。
如今自己念出来太子殿下的诗,应该不会让他感到难为情吧,毕竟,这可是从小也有神童、紫微星下凡之称的当朝太子所作的。
“这……既然长安士子都不知晓,为什么你会知晓呢?”李弘回过神来,看着裴婉莹问道。
这下换做裴婉莹愣了,这人的思维还真是不同于常人,心思没放在太子殿下的诗赋上,而是放在了自己怎么会知晓的事情上。
裴婉莹看了看他,说道:“我父亲这些年一直随同太子殿下在安西征战,自然是听见了太子殿下赋诗了,所以再给我的书信中就提及了。”
李弘很想知道,裴行俭有没有在书信中提及自己,是不是有在他女儿跟前夸自己,这样的话,自己是不是就可以事半功倍的拿下眼前的可人儿?
但想了想,还是没法儿问,怎么问都觉得唐突,于是说道:“这么说来,你比较喜欢这样诗赋?”
裴婉莹思索了下,然后坚定的点了点头,估计因为裴行俭的关系,所以自小受裴行俭文武双全的熏陶影响,虽然看似温柔,但是性格却是坚强不屈的很。
“父亲说,太子殿下这首诗赋,就像太子殿下指挥千军万马一样的霸气,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而且殿下就如他作的这首诗一样,在安西可是令敌人闻风丧胆呢。”
裴婉莹的最后一句,显然也是来他父亲那里,不过在李弘听来,倒有些像是毁誉参半,再想想自己在安西的所作所为,实在不觉得这是在夸自己。
想到此处,李弘不由得摸了摸鼻子,不管是不是夸自己,七首之中再念一首就是了,怎么着也不能比那个李弘差了,好歹自己不能枉费李白这个名字。
“裴小姐,听了你刚才念的诗,突然间我也灵光一现,也作了一首关于西域征战的诗,不如请你点评一二?”李弘呵呵地说道。
裴婉莹如今跟他一起已经不再生疏了,整个人也显得活波了很多,听到李弘的话后,不由自主的掩嘴笑了起来。
虽然戴着口罩,但依然是让李弘觉得秀色可餐,怦然心动。
裴婉莹强忍着笑意,想着他刚才那首一般般的诗赋,有些哧哧地说道:“好吧,小女子我洗耳恭听。”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风秋。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怎么样儿?与那太子殿下的比起来,可是如何?”李弘装模作样,本身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袍,跟个白无常似的,此刻非得背手赋诗,诗人的几分形象没有刻画出来,倒是看起来像是一个孝子。
裴婉莹在李弘念出第一句后,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随着第二句从李弘嘴里缓缓吟出来,裴婉莹仿佛感觉自己已经身临其境在,那与父亲来往的书信中,父亲提及的美丽青海湖旁。
而接下来的三四句,更是让裴婉莹震惊到无以复加,甚至她仿佛能从诗中体会到父亲在书信里,对她与母亲的思念。
这是一首出征兵士怀念家乡的诗赋,无论是环境、气氛、情感,都被这短短的两句诗包含,此中更是充满了裴婉莹对她父亲的想念。
“这……这是你作的诗?”裴婉莹有些不敢相信,她实在无法把这首诗与刚才那首联系在一起,更不会相信,短短的时间,这个李白公子,就在她面前作了两首诗。
如果李弘知晓裴婉莹此刻的想法,恐怕会觉得这算什么?我在我龙妈的鸡毛掸子威逼下,一连可是作过五首呢。
“当然是我作的。”某人斩钉截铁地说道。
至于还未出生的王昌龄,反正是大诗人,再努努力,作点儿其他诗赋,给中国上下五千年的灿烂文化中再添砖加瓦多好,让后世的唐诗三百首变成唐诗五百首,让那些家伙们背去吧。
裴婉莹又开始习惯性的歪头思考问题了,不过此时的双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思念自己的父亲,显得有些暗淡。
李弘看着歪着脑袋的裴婉莹,想象着口罩下面让他迷恋的小酒窝,便听见裴婉莹突然说道:“你是不是去过西域?你有见过我父亲是吗?他现在还好吗?”
裴婉莹相信,能够作出这种诗赋来的,肯定是去过西域,不然不可能信手拈来的,而且这么恰如其分的表达出边关将士的心声。
更何况,这个李公子,在河边知道自己叫裴婉莹后,跟见了鬼似的嚷嚷着问自己是裴行俭,还是裴居道的女儿,就足以说明,他肯定见过两人中的其中一个。
如今他当着自己的面作了这首诗,显然是不可能是见过裴居道了,裴居道乃是文臣,不像是父亲,文臣武将都能胜任,所以她敢肯定,这个李白公子,一定是见过自己的父亲。
李弘吓了一跳,看着裴婉莹静静打量自己的目光,加上眼神中的坚定不移,想来,这个冰雪聪明的可人儿,已经是从自己最初见到她后,到现在为止的表现上,猜出来了。
“嗯嗯,我确实见过你父亲,你父亲很好,就是很挂念你跟你母亲。”李弘郑重地说道。
“那就难怪了,你一定是跟着太子殿下西征回来的了,可惜,父亲还被太子殿下留在了吐蕃,说是有重任在身,如今还无法回来。”裴婉莹从李公子的嘴里,证明了自己的猜测后,就显得有些情绪黯然了。
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头时不时的踢着脚下土路上的小土块,看着土块像是少女的心事似的,在脚下坑洼不平的路上往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