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德,刘虞是伪君子,公孙伯珪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又贪残嗜杀,若不是玄德拦着,我早就杀了他了。简雍晕了头,这时候居然还想着和他结盟,可谓是愚蠢之极,难怪当初孙将军无挽留之意。”
说完,关羽一推胡须,撇了撇嘴,抖缰踢马,扬长而去。
张飞看着关羽的背影,摇了摇头,苦笑不已。他回头看了看府中,想了想,又折了回去,却没有回中庭,只在前院等着。对这种事,他向来不擅长,干脆不参与。
堂上,刘备再次搓了搓手。“子龙,你的意见呢?”
赵云双手抚膝,微微欠身。“府君,我觉得宪和所言有理。公孙伯珪私德有亏,杀刘使君诚为不义之举,可刘使君也非无可指摘,将来难免有非议。袁绍反心已炽,又大举来袭,取幽州之意甚明,这时候与公孙伯珪交战只会便宜了袁绍,于大局无益。”
刘备点点头,却没有说话。他知道赵云不会支持袁绍。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支持公孙瓒比较有利。可是公孙瓒犯了众怒,与他结盟,就等于与幽州士人为敌。赵云不是幽州人,没有这样的感觉,可他是幽州人,不能不考虑人心所向。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大问题:以公孙瓒那脾气,不是你想结盟就能结盟的,他连孙策都不放在眼里,哪会看得上他刘备啊。之前那么多次托人传话,公孙瓒都不肯见他一面。现在公孙瓒众叛亲离,你以为他就会忍气吞声?错!他会更加偏激,什么话也不听。
可是让他和公孙瓒对阵,他也没这底气。他这点人马攒得不容易,可不想一下子全毁在公孙瓒手里。
与袁绍结盟?这也不行。一是袁绍未必会看得起他,就算迫于形势,与他结盟,那也只是权宜之计。以袁绍的脾气,将来肯定会和他算帐。二是袁绍取了幽州,将来难免会和孙策面对面。他不觉得袁绍有击败孙策的把握。
进退两难啊。
“那子龙的建议是……”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府君是刘使君上表朝廷委任的渔阳太守,自然应该听朝廷的命令。于今之计,府君宜派人迎接张使君入境,请他主持大局,府君全力配合便是,毋须考虑太多。”
刘备豁然开朗,随即窃喜不己。还是赵云比较稳重,考虑得周全。朝廷既然委任张则为幽州刺史,分明是不愿意看到袁绍占据幽州。张则到达幽州后,应该不会与袁绍结盟,但他怎么处理公孙瓒却是个疑问。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对他来说,张则是朝廷委任的幽州刺史,代表的就是朝廷的意思,他只要听张则的安排就行。不管张则会怎么处置公孙瓒,都离不开他和渔阳郡的支持。
刘备看向简雍。简雍不慌不忙。“府君,不管是谁接任幽州刺史,没有粮草,都无法立足。朝廷不也是靠南阳支援的粮食才渡过难关的吗?”
刘备目光一闪。“这么说,岂不是袁绍也有机会?”
简雍摇摇头。“关中大旱,支持袁绍的朝臣倍受指责,袁绍都没有输一粒粮食入关,他会支援幽州?就算他愿意,他也没这实力。以前是青冀两州共同补给幽州,现在由冀州独力承担,冀州又能支撑几年?能支援幽州者,非孙将军莫属。府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请府君三思。”
刘备权衡片刻,转头看向赵云。“子龙?”
赵云躬身道:“府君,我以为宪和所言甚是。袁绍志大才疏,恐能善始,难善终。”
第1188章 正反计
刘备接受了赵云的建议,随即又与田豫做了沟通。田豫反对与公孙瓒结盟,但他不反对刘备接受张则的命令。至于张则会怎么处理这件事,那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他也清楚,简雍的话虽然有抹黑刘虞的嫌疑,但刘虞的确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君子。刘虞一直以朴素示人,衣冠破了都不肯换新的,修修补补继续用,但他的妻妾衣着华丽,生活奢侈,却也不是什么秘密,进出州牧府的人都有所耳闻。刘虞被公孙瓒击破后,公孙瓒的部下抢劫州牧府,搜出了大量的奢侈品,只不过公孙瓒没有好好利用罢了。
刘备随即派简雍去见公孙瓒。
公孙瓒接到关靖的回报,恼羞成怒,几乎要暴走。麋竺不过是一个商人,居然敢拒绝他,还怀疑他的实力,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恨不得立刻起兵攻击麋竺。可是想想麋竺在海上,他的马再快,弓再强,也伤不着麋竺分毫,只能暗自咬牙发狠。
得知简雍求见,正在气头上的公孙瓒想都不想,就命人轰简雍走,却被关靖拦住了。关靖说,麋竺之所以不愿意接受君侯的善意,是因为他担心君侯无法击败袁绍。他是商人,商人是不会做亏本生意的。你要想证明他错了,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击败袁绍,用事实证明实力。
可是有刘备在身后,你能心无旁骛地与袁绍决战吗?就算你不肯接受刘备的求和,也应该安抚住他,解除后顾之忧。如果能挟刘备以战,让他听从你的号令,那就更完美了。
公孙瓒觉得有理。他被麋竺的怀疑激怒了,此刻一心想战胜袁绍,证明自己的能力,却又没有必胜的信心。如果能有刘备帮忙,那把握就大多了。刘备的人品虽然一般,武艺还是不错的,何况他手下还有关羽、张飞、赵云,就连那个田豫也是一员难得的小将。
想到这几个人,公孙瓒又有些郁闷。关羽、张飞也就算了,他们原本就是刘备的部下。赵云、田豫怎么也成了刘备的部下,他们原来可是我的部下啊。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真是我错了?
简雍来到公孙瓒面前,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公孙瓒当时就火了,眼神阴冷,抽出白马刀拍在案上。
“简宪和,这口刀可是孙伯符所赠,你应该知道厉害吧。”
简雍微微一笑。“知道,可惜你很快就不是孙将军的盟友了。”
公孙瓒狐疑的看看关靖、单经,以为他们泄漏了消息。关单二人一脸茫然,摇头否认。简雍笑道:“将军不相信刘府君这个昔日的师弟也就罢了,怎么连自己身边的人也不信?既然如此,你又怎么能信任千里之外的孙将军?”
公孙瓒窘迫地无言以对。
“将军可知太史慈?”
公孙瓒想了想。“略有所闻。”
“太史慈曾是孙将军的敌人,还曾经袭击孙将军,险些致孙将军于死地。可是他投孙将军后,孙将军却心无芥蒂,委以重任。在年初的任城之战中,太史慈率部入东平,一举击败程昱部,为孙将军夺取任城立下大功。我想问将军,如果你是孙将军,你能信任太史慈吗?”
公孙瓒盯着简雍,一言不发。他知道简雍想说什么,他现在也的确需要刘备的帮忙,可他还是忍不住要讽刺刘备几句。“既然孙将军待人以诚,推心置腹,玄德为什么不留在中原?我可听说他两次被孙将军击败,在他麾下数月呢。怎么,孙将军没看上他?”
简雍面不红,心不跳。“将军有所不知,那正是孙将军对刘府君的器重。”
“怎么说?”
“孙将军说,刘府君乃是宗室之后,师从卢子干,与将军同学,文武兼备,非他所能驱使,唯天子可用,幽州天地广大,为大汉北方门户,非将军与刘府君不能镇守,这才劝刘府君赴长安,面见天子。”
“他想镇守北疆?”公孙瓒不禁冷笑一声,眼神中怒意勃发。
“当然,有将军在,的确毋须多虑。不过,将军现在不是麻烦缠身,无暇他顾嘛。”简雍笑盈盈地看着公孙瓒。“将军,刘府君与你有同门之义,他不帮你,还有谁来帮你?当然,放眼北疆,除了将军,又有谁能让刘府君心甘情愿的俯首听令呢?”
公孙瓒咧着嘴笑了,心里美滋滋的。这是实话,除了我,还有谁能让刘备这么服气。当初求学时,刘备就跟在我身前马后的侍候着,兄长兄长的不离口,烦死了。孙策都不能用的人,也只有我能用了。
“玄德不怕惹麻烦?”公孙瓒换了一副笑脸,却依然语带调侃。“我现在可是幽州公敌。”
“将军,恕我直言,在这一点上,你不如孙将军远甚。”
“哦?”
“孙将军逐刘表,夺荆州,杀周禺,据豫州,杀陈温,取扬州,败袁谭,入兖州,所在皆克,可曾像将军这般进退维谷,举目皆敌?”
公孙瓒眼珠一转,也觉得有理,不禁向前倾了倾。“宪和,说来听听。”
“无他,孙将军善诛心耳。”
简雍侃侃而谈,将孙策与中原世家争斗的事迹说了一遍,听得公孙瓒大呼过瘾。他虽然出身比孙策好一点,但他是庶子,从小受欺负,对世家、豪强都没什么好感,有了实力之后,更是恨不得将世家赶尽杀绝。可是这条路走得并不顺利,这才杀了一个刘虞,就把自己搞成了过街老鼠。与孙策相比,他的手段的确太粗糙了。
简雍随即为公孙瓒献上一计。要想摆脱眼前的困境,有正反两计可用。你是朝廷封拜的奋武将军、蓟侯,幽州刺史张则入境,你应该派人迎接,以示对朝廷的尊崇。只要朝廷认可你杀刘虞是正当的,就没人能在大义上指责你。这是正计;刘虞身为宗室,却与逆臣袁绍勾结,袁绍推他为帝在前,他派骑兵助袁绍作战于后,这分明是狼狈为奸。这样的逆臣不该杀?刘虞外托朴素,妻子却衣纨服绮,奢侈浮华,分明是一个欺世盗名的伪君子,他蒙蔽了幽州人,难道不该杀?杀这样的人何罪之有?这是反计。一句话,只要证明刘虞该死,你不仅无罪,反而有功。
第1189章 道不同
简雍一席话,公孙瓒茅塞顿开,大呼过瘾,立刻将简雍引为知己。
就连关靖都赞叹不已。这个正反计太高明了,我怎么没想到?早这么干,公孙瓒何至于搞得这么狼狈,就算不能争取所有人,也能让大部分保持中立啊。
公孙瓒设宴款待简雍。简雍再次表达了刘备的心意,愿意支持公孙瓒,与袁绍作战。有孙策的钱粮支援,他们师兄弟并肩作战,一定能击败袁绍,控制幽州。当然,前提是要取得张则的支持。张则是朝廷任命的幽州刺史,取得他的支持,就是取得朝廷的认可,大义不亏。
张则会不会支持他们?肯定会。朝廷派张则来幽州,就是不想让幽州落入袁绍手中。张则是一个外地人,必须要幽州本地人的支持。眼下幽州谁的实力最强?首推公孙瓒、公孙度,其次便是刘备。张则要想稳住幽州,不可能不寻求公孙瓒和刘备的支持。除此之外,他也离不开孙策的支持。没有钱粮,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幽州落入袁绍手中。
公孙瓒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他让简雍回复刘备,愿意与刘备见一面,共商大计。刘备接到消息,亲自赶到蓟县拜见公孙瓒,礼节倍至,像之前求学的时候一样兄长不离口,又为自己之前的行为做了一些解释。刘备给关靖等人送了不少礼,把公孙瓒信任的几个人哄得眉开眼笑,争相为刘备说好话。
公孙瓒消了气,盛情款待,与刘备宾主尽欢。
与刘备结盟后,公孙瓒立刻派关靖去见麋竺,通报消息,重申想派公孙续去平舆的愿望。
麋竺松了一口气。这几股力量团结起来,袁绍想要取幽州就难了,孙策的压力大减。他接受了公孙瓒的要求,将以最快的速度向孙策汇报。在收到孙策的指示之前,他将在权限范围内全力支持公孙瓒、刘备,大批军械和粮食将陆续送到他们手中。
公孙瓒如释重负,立刻投桃报李。他从缴获的战马中挑选了一千匹好马,由公孙续和两百白马义从押送,登上麋竺送货来的大船,赶往青州。
与此同时,公孙瓒派关靖、公孙范与赵云一道,带着揭发刘虞的证据赶往居庸关,迎接幽州刺史张则。
……
九月中,上谷,居庸关。
张则背着手,站在最高的烽火台上,遥望长城内外。他半生仕宦,大多在边疆、军营,久经风霜,面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大,须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深如刀刻。
此刻,他神情肃穆,眼神凝重中带着一丝痛苦。
背后响起脚步声,很轻快,带着一丝迫不及待。张则回头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卫士退下。田畴见了,神情一滞,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他走到张则身边,声音有些发干。
“使君,你找我?”
张则转身,打量着田畴。“子泰,我有事和要你商量。”
“使君请说。”田畴越发不安。这一路走来,为了避开袁绍的阻挠,他领着张则先从长安经直道,直到朔方,再沿着草原一路东行,在居庸关重新入塞。过了居庸关,就算进入幽州腹地。进入幽州腹地,就要处理刘虞被杀的事了。张则这时候找他,又是这副神情,应该是和这件事有关。
“子泰,我们同行月余,算是忘年之交了吧?”
“不敢。使君德才兼备,忠贞果敢,国之栋梁,乃是我追慕的贤者,我岂敢与使君论交。”
张则轻叹一声:“看来子泰是看不上我。也罢,既然身入乱局,就不能指望全身而退。子泰,我不敢奢望太多,只希望你能听我说完,可否?”
田畴心中更加不安。他已经有不祥的预感,张则要说的不会是他想听的。可是此时此地,他不想听也不行,张则显然遇到了难处,需要他的襄助。
“认识关靖吗?”
“认识。”田畴的眉心紧蹙。“公孙瓒的长史。”
“他刚刚赶到,带来了一些文书。”张则从袖子里取出一卷纸,晃了晃。“我想,你应该看一看。”
田畴看着那卷纸,心里一紧。他认识这些淡黄色的纸。在长安的时候,很多人都用这样的纸写文章、写奏疏,天子还赏过他几枚。这是南阳纸。关靖是公孙瓒的长史,却用南阳纸写文书,孙策已经把手伸到幽州来了?这卷纸上又写些什么呢,以孙策翻云弄雨、颠白为黑的手段,这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见田畴一动不动,张则叹了一口气。“子泰……”
田畴突然惊醒过来,上前一步,从张则手中接过纸卷,展开读了起来。他读得很慢,脸色越来越难看,手指却越来越紧,秋风渐冷,他的心也跟着越来越冷。读到最后,他的手颤抖起来,几乎将纸卷攥成一团。
“好手段。”田畴冷笑一声:“果然是好手段。”
“你不信?”
“使君信了?”
张则笑笑,只是笑得很苦涩。他不是田畴,他久经官场,知道人都有两面性。人无完人,刘虞就算不是十恶不赦,也绝不是什么洁白无瑕的正人君子。公孙瓒要证明自己的清白,自然要将刘虞钉死,这时候不会伪造证据,否则一旦被人揭穿,他会更丢脸。况且有些事也不需要公孙瓒污蔑,刘虞的很多做法是容易引起非议的。他心里怎么想,别人不清楚,别人只能看到他的所作所为。
“子泰,我知道你性情高洁,可是皎皎者易污这句话,你一定听过。官场如染缸,没有人能够一尘不染,能做到大节不亏已经不易了。”张则顿了顿,转过身来,直视着田畴。“尤其是在乱世,事急从权,有时候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的事应该做却不能,有的事不该做却不得不做……”
田畴很愤怒,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张则。“使君,你是说为了所谓的大局,你要看着刘使君无辜被戮在前,清名被污在后,却要与公孙瓒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吗?”
张则点了点头。
田畴眯起了眼睛,冷冷地看着张则,就像看一个不认识的人。“原来使君是这样的能臣,倒是让在下见识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如此,那就预祝使君马到成功,在下就此告辞。我不信天下之大,却无申冤之处,无申冤之人,无申冤之法。”
张则也不拦着他,走到城墙边,看着田畴怒冲冲的离去。他喊了一声。田畴停住,仰头怒视张则。张则一扬手,将纸卷扔了下去。田畴下意识的伸手接住。
“子泰,你若欲为刘使君申冤,不妨先去查证一下这些指证是否属实。如何?”
第1190章 卧虎与巨商
田畴答应了。
张则随即将他引见给关靖和简雍。关靖与田畴有一面之缘,知道他是右北平无终人,好读书,本不是一个热心仕途的人。他入仕是被刘虞的热诚感动,张则派他去查验这件事,摆明了对公孙瓒的指证有怀疑。不过他并不紧张,公孙瓒是郡吏出身,对这些事太熟悉了,刘虞的罪状都是明摆着的,他根本没必要伪造,让田畴去查吧,他查出的结果更有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