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吉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飘然远去。
人群跟着于吉向前,从蒋干、诸葛亮身边涌过,最后又剩下他们两个。蒋干咧了咧嘴,抬起脚,掸去被人踩脏的鞋,揉着脚,眉头轻蹙,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他又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海面。
海面上风平浪静,万顷碧波,看不到一点帆影。
第1193章 不要急
孙策走进参谋处的水榭。天气渐凉,水池里已经看不到游泳消暑的军谋,只剩下一池碧水。
听到脚步声,当值的庞统迎了上来,示以询问的目光,其他的军谋也纷纷起身行礼。孙策挥挥手,示意军谋们不必多礼,各忙各的。他跟着庞统来到一旁的值班室。值班室宽敞而清雅,两个年轻赵女正坐在窗边闲聊,看到孙策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孙策示意她们出去,庞统见状,顺手掩上了门。
“将军,怎么了?”
孙策在窗边坐下,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丁冲有消息了。”
庞统微怔,连忙接过书信。半个月前,他们收到消息,吴懿统兵入汉中,后来汉中的消息便断绝了。徐晃派人深入汉中打听,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只知道汉中全面戒严了,吴懿在几个重要关卡都增加了人手,加强检查,细作们再也无法自由出入,有消息也传递不出来。
丁冲的信不长,庞统很快就看完了。他放下书信,曲起指关节,在案上轻轻叩了两下。“这吴懿……好手段,居然打了丁冲一个措手不及,连逃跑都来不及。看这意思,配合吴懿行动的不仅有天师道,还有汉中本地的豪强啊。”
“是啊,曹操有一套,左手天师道,右手益州豪强。如此一来,公瑾取益州的难度更大了。吴懿出汉中,曹操出三峡,荆州至少有两个攻击点。将来等他搞定益州南部豪强,说不定还会出现第三个点。”
庞统想了想。“那我们就先下手为强。豫章的战事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调贺齐和祖郎到荆南参战,由武陵入牂柯。”
孙策瞅瞅庞统,轻笑一声:“士元,你最近有点自负啊。是不是要亲事将近,想在成亲之前立一大功?”
庞统摸摸头,嘿嘿笑了两声。
“你这思路不错,但可行性有多大,恐怕要存疑。公瑾刚刚拿下荆州不久,江南的屯田还没见成效,人心未定,粮食储备更是无从谈起,这时候大举发兵进攻益州,不是一个明智之举。我初步估计至少要三到五年,屯田有了成效才有可能派人到荆南测绘地形,讨论攻击益州南部的可能性。现在嘛,可以做前期准备。”
庞统讪讪地说道:“将军说得对,我是有点心急了。”
“不要急,你还没二十岁呢。如果二十岁之前就把所有的事都做完了,以后的人生岂不是很无聊。”孙策轻轻拍着膝盖,看着窗外的风景,悠悠的说道。秋天不知不觉的来临,湖边的柳树颜色渐深,每一次风起,都有不少树叶落在水面上,随波飘荡。即使有人专门负责清理,还是让人觉得秋天的萧瑟无处不在。
“怎么处置丁冲?救还是不救?”庞统问道。这封信是丁冲写给丁夫人的,他现在在哪儿,信上没说,但他被人软禁了,无法脱身。写给丁夫人,自然是希望丁夫人主动提出和离,让曹操有机会迎娶吴懿的妹妹吴照。这是曹操的授意还是吴懿本人的计划,信里看不出来。既然信落到了孙策手中,自然是丁夫人要请孙策出面解决此事,至少要保证丁冲的人身安全。
“救还是要救的,我来找你,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救出来之后怎么办,让他回长安,还是让他到荆州?”
庞统思索片刻,笑道:“让他去长安吧。此人过于贪财,甚至有些不择手段,坏事多于成事。他又自恃有功,到时候处理不当,反而会影响大事。丁家人质在手,谅他也不敢反水。倒是曹昂,将军,曹操如果要和丁夫人和离,曹昂会怎么办?”
孙策笑道:“我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办。阿翊和曹英看对了眼,我想为孙翊提亲,又担心袁绍因此换人,重新将重心转移到兖州来。”
庞统摇摇头。“这倒不至于。幽州,袁绍必取,否则他无法全力南下,也没有足够的胡骑可用。兖州,他没有把握不会轻易出手,旋得旋失,对他来说没有意义。曹昂深得兖州文武支持,袁绍暂时找不到能代替他的人,只能装聋作哑,故作大度。如果能运作得当,说不定倒能让曹昂与袁绍打一场。”
孙策没吭声,他也在权衡着袁绍和曹昂的反应。如果能将曹昂拉过来,兖州变成前线,那当然是好事。可万一曹昂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甘当袁绍前锋,主动向豫州发起进攻,那就弄巧成拙了。
庞统道:“将军,我觉得这件事急不来吧,仲谋的亲事不是还没成吗?二将军才十一,怎么的也得三四年。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至少可以试一试。”
孙策斜睨了庞统一眼,笑而不语,起身告辞。他觉得庞统最近有点亢奋,不够冷静。这种事是能随便试的吗?现在双方对峙,袁绍的注意力在幽州,对他来说最有利,盲目打破这个局面绝不是明智之举。这小子还是太嫩了,没摔过大跟头,不如郭嘉有城府。
“你们先议一议。”
庞统将孙策送了出去,看着孙策上了船,无奈地摊摊手。
……
孙策回到岸边,正准备上车,就看到有骑士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一旁的士卒,沿着长长的曲廊向水榭奔去。孙策给徐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急着走。这骑士来得这么急,肯定有重要的消息送到。庞统一会儿就得追出来。
果不其然,骑士进水榭没多久,庞统奔了出来,见孙策的马车还停在路边,连忙扬了扬手。孙策下了车,沿着曲廊走了回去,两人在半中间相遇。他冲着庞统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这么着急,让人看了笑话。
“士元,别这么紧张,天塌不下来。”
庞统几步抢到孙策面前,急声道:“将军,这次恐怕是天要塌下来了,朝廷有诏书将至。”
“有诏书就有诏书呗,有什么好紧张的。知道是什么内容吗?”
“具体内容还不清楚,只知道朝廷将拜征东将军为卫尉,还想和孙家联姻。”
“联姻?”孙策一愣,盯着庞统苍白的脸色看了又看,忍不住破口大骂。“这他么谁出的主意?老子杀他全家!”
第1194章 七岁看老
对穿越者来说,最难改变的是人心,最无法割舍的是家人。
孙策用了三四年时间才让孙坚明白他不合适担任家主,主动让贤,即使如此,限于自尊和他人的观感,孙坚也只是放权而已,并不意味着他完全接受孙策的意见,更不意味着唯孙策之命是从。
他不满孙策的怠慢,亲自陪朱儁来平舆便是明证。在很多问题上,他和孙策有分歧,而且是严重的分歧,比如君臣,比如天下。孙策知道这一点,抱这种观点的人并不是孙坚一个,他也不奢望自己高谈阔论两句就能改变别人的三观,他只能耐心地等待,让事实一步步证明他的观点,让时间一步步的改变别人的观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移风易俗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需要一两代人。
比如这与皇族联姻的事,孙策本人无所谓,管他是嫁妹妹还是娶公主,都不会影响他个人的决定。可是对其他人——尤其是可能要嫁给天子的妹妹——来说,情况就完全不同了。王政君摔玉玺,曹节骂曹丕,那可不一定是做戏,他可不希望将来自家妹妹也唱这一出。
这只是一个例子,与天子联姻,背后会有很多考量,远远比这复杂。但他愤怒的是他知道这一点,却无法阻拦。父母还在,这件事他做不了主,而且他基本可以肯定,孙坚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除了改朝换代,自己做皇帝,成为皇亲国戚大概是臣子所能期望的最高荣誉。至于有多少大将军在黄泉路上等着,那并不是问题所在,没有人会觉得自己会是下一个,总觉得自己能打破这个魔咒。
庞统的想法和孙策未必尽然相同,但他很清楚一旦接受联姻,对孙策来说等于套上一个枷锁,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却一定会带来很多麻烦。
孙策很恼火,让人去把郭嘉叫来。他心情不好,郭嘉也不能逍遥自在。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人必须陪他一起闯刀山下火海,非郭嘉莫属。
心腹是那么好当的么?故事是那么好听的么?
郭嘉来得很快,身后还跟着孙翊、郭奕、孙尚香一群半大孩子。孙尚香揪着郭嘉的袖子,一边跑一边问:“先生,为什么韩信背水一战胜了,徐荣背水一战却败了?”
郭嘉说道:“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能否成功关键在于主将能否稳住自己的军心士气。如果能稳住,那就能激发他们的求生之心,奋死决战。如果不能,未战先溃,自然有败无胜。当初之所以决定和徐荣决战,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就是徐荣是幽州人,西凉将士对他的信任有限,猜疑之心从来没有得到有效的化解。到了生死关头,西凉人信不过徐荣,自行其事。”
“哦,哦。”孙尚香连连点头,若有所思。“就像垓下之战,虽然霸王有十万大军,却被一曲楚歌吹散,最后能跟着霸王突破的只有江东子弟兵。”
“对了。”郭嘉摸摸孙尚香的脑袋。“霸王最大的失败之处不是没有杀刘邦,而是没能团结好他封拜的那些王,连英布都背叛了他,你想还有谁愿意帮他?”
孙策看着有问有答的郭嘉和孙尚香,心情忽然好了一些。亏得孙尚香还小,二妹孙尚英又没这样的天赋,要不然费了那么多心思教出一个妹妹,最后却便宜了天子,那可亏大了。
“尚香,别缠着祭酒了,你们玩会儿去,我找祭酒有事商。”
“唉。”孙尚香痛快地应了一声,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大兄,陈王师傅说,他不能再教我射箭了,你要帮我再找一个射箭师傅才行。”
孙策很诧异。“陈王身体不好?”
“好着呢。不过朝廷有诏书来,征他入京做宗正。”
孙策眼神微缩,没有再说什么。孙坚入京,刘宠入京,张则、黄琬出京,这是一套组合拳啊。
“三将军有天赋,不如将军高瞻远瞩,大局在胸,却比二将军强出不少。”郭嘉看着被郭奕、孙翊等人前呼后拥的孙尚香,赞道:“而且能得人心,是天生的领袖。”
“小屁孩,大家哄她玩,什么天生的领袖。”
“谁说小孩子就一定有人愿意哄?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三将军今年正好七岁。”
孙策也笑了一声。郭嘉说的那个没人愿意哄的小孩就是他的二弟孙权孙仲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出现改变了什么,总之现在孙权越来越不招人待见。前些天传来消息,向谢家提亲居然被拒了,他很丢脸,这些天躲着不肯见人。
庞统把刚收到的消息对郭嘉说了一遍。郭嘉也觉得事情比较严重,收起笑容,低着头,背着手,在曲廊下来回走了几步。孙策阴着脸,暗自盘算着应付的办法。天子这段时间在南山避暑,身边的人不多,郭嘉安排的细作接近不了天子,消息的滞后非常严重。从刘宠已经收到诏书来看,天子诏书应该已经在路上,说不定已经到了浚仪。
让老爹孙坚守浚仪,反倒给朝廷打时间差创造了机会。早知如此,应该让孙坚留在任城,另外安排人去浚仪。
“丁冲在哪儿?”郭嘉忽然停住脚步。
庞统看了孙策一眼,又将丁夫人刚收到的信说了一遍。郭嘉点点头。“天子身边没有我们的人不行。将军,举丁冲为茂才,让丁冲回长安去,想办法把卞夫人弄回来。天子想以益州、幽州为左膀右臂,我们先把他的右臂控制住,再看他的左膀够不够结实。”
“这不是帮曹操的忙么?他连长子曹昂都不在乎,还会在乎其他几个儿子?”
“他不在乎,曹昂不能不在乎。”郭嘉笑出声来。“控制住曹昂,兖州就不会大乱。”
“那天子联姻的事……”
郭嘉摇摇羽扇。“联姻也行啊,先问问天子能不能拿出两万斤黄金再说。”
孙策“噗哧”一声笑了。郭嘉这一招够阴。按照惯例,天子娶皇后,聘礼丰厚,其中黄金就需要两万斤,太平时也能折合两亿钱,现在是乱世,黄金兑率猛增到平时的两三倍。更重要的是天子手里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黄金,他拿不出聘礼,还娶什么皇后。
庞统提醒道:“董卓被杀后,他掳掠来的那些钱财应该还在长安。拼拼凑凑,还是有可能凑得齐的。”
“那就看王允他们愿不愿拿出来了。”郭嘉笑道:“你不会以为那些钱会在天子手中吧?”
庞统听了,也不禁哑然失笑。他挑起大拇指。“祭酒,还是你高明。”
第1195章 女人苦
孙策等人一起回到军谋处的水榭,在楼上坐定,吹着湖风,品着香茶,分析着可能的形势。
郭嘉一席话打消了孙策的担心,也让他窥见了自己能力上的不足。论具体事务的处理能力,他的确不如郭嘉,即使是经过这么久的努力,也只是勉强和年轻的庞统差不多,原因也一样,年轻,没经验。
大形势可能从历史书学习,细节却学不到。
郭嘉说,所有的权谋背后都要有实力的支撑。实力是拳头,权谋是绳索,没有足够的实力是挥舞不了权谋这根绳索的,否则只会做茧自缚。不管是谁为天子出的这个主意,看似高明,却暴露了朝廷的虚弱,同时也证明了支援关中取得了应有的成果。
关中大旱,袁绍一毛不拔,只有孙策输粮关中,无数受灾的百姓感受到了孙策的仁义。即使是那些没沾到光的党人这时候也无法阻止朝廷倒向孙策,以联姻的方式向孙策示好。大将军总管朝政,一旦孙坚成为大将军,对党人来说无疑是一个灾难。
党人肯定不会罢休,这应该也是联姻的初衷之一——把孙家彻底推到党人对立面,让孙家成为党人的攻击目标——但袁绍被困冀州,又不肯支援朝中党人的情况下,这些党人又能奈孙家何?
孙策根本不需要大张旗鼓的反击,除非他主动放弃兵权,否则就算站着让党人打,党人也打不赢。
“长安经此一劫,短时间内恢复不了元气。”郭嘉摇着羽扇,不急不徐。“现在需要留意是的益州和幽州,这是朝廷张开的双臂。益州居大江上游,顺江而下,可直取荆州、扬州,这是直接针对我们的,不可掉以轻心。”
郭嘉在窗前站住,沉思了片刻,转身看着孙策。“将军,从诸多迹象来看,曹操在效仿将军,推行新政。虽然力度不如荀彧,可益州的基础比关中好,益州的士族却不够强大,可以想见,他的成效应该比关中大。我们想速取益州的可能性已经丧失,要做好长久对峙的准备,等他自己露出破绽,或者留到最后。”
孙策轻轻嗯了一声。他对此早有预料。刘备强取益州都能鼎足而立,曹操借朝廷之势,名正言顺的占据益州,割据益州就更容易了。不过,益州的地形适合割据一方,却不适合争霸中原,曹操想以此争天下也没那么容易。
“幽州有士马之劲,三郡乌桓为天下名骑,拥有幽州,俯瞰中原,既能让袁绍首尾难顾,又能控制我们的战马来源。不过幽州粮赋无法自足,必须仰仗我们,所以在袁绍覆亡之前,朝廷应该不会与我们翻脸,目前要为此担心的是袁绍,不是我们。我们应该趁着这个机会积蓄力量,夺取青州,大造海船。新海船的优势比较明显,当尽快形成力量,替换现有楼船,减少跨海行动的风险。”
孙策忽然有些不安起来。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收到青州传来的消息了,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自从知道公孙瓒杀死刘虞,犯了众怒,朝廷又委派张则为幽州刺史后,他对幽州的形势就非常关心。可是幽州隔山跨海,交通不便,上一次为了传递消息损失了近一半的马匹,现在还没恢复过来,消息滞后严重。可是不管怎么说,他每隔两三天都会收到消息,即使是报平安。
上一次收到消息已经是五天前。
按时间算,公孙续等人应该已经到了青州,迟迟没有消息来,不会是海上出了事吧?上一次公孙越死在豫州,公孙瓒因此和袁绍翻脸。这一次如果公孙续出了事,以公孙瓒那驴脾气,结果真没法预测,幽州的形势很可能会进一步失控。
如果能稳住当前形势,的确是应该尽快完成水师楼船的更新换代。
要是有两艘航母多好啊,万吨大驱也行。即使是最新式的万石楼船排水量也不过三百吨,弱爆了。
……
孙策洗完澡,敞开怀,一边扇着风一边和麋兰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等了半天也没看到袁权的影子,不免有些奇怪。一直以来,这些事都是袁权张罗的,袁权不在身边,他总觉得缺少点什么。麋兰也好,尹姁也罢,都没有袁权照顾得周到。他还以为袁权月事来了,身体不方便,一问才知道是袁衡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袁权照顾她去了。
麋兰一边说一边笑,笑得很诡异。孙策追问了几句,也没问出什么名堂来,索性起身,穿起外衣,要去侧院看看。麋兰正忙着,一不留神,孙策就出了院,等她反应过来,追到门口,孙策已经进了侧院。麋兰忍不住埋怨自己多事,抽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孙策穿好外衣,系好腰带,走了侧院,还没进门就听到袁衡的饮泣声,就站在窗下听了一会。袁衡一边哭一边说,断断续续的,不过孙策还是听明白了。原来麋兰所说的不舒服不是生病,而是来了初潮。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女子来了初潮就意味着有了生育能力,有很多少女十三四岁就嫁人,大多和这个观念有关。袁衡才十二岁就来了初潮,算是比较早的,却也不离谱。
袁衡担心的不是嫁人,而是生子。袁权、尹姁生子的时候都不同程度的难产,袁权还好一些,肚子只疼了大半天,尹姁受的罪更大,足足疼了两天才生下来,给袁衡留下了不少的心理阴影。